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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主千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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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太子回到寝宫中,殿门外站着笑嘻嘻的来福公公,来福公公看着太子长大,是太子最信任的心腹。
来福朝着太子行礼,笑道:“殿下,倩姑娘在里面等着您呢。”
两人相视一笑,太子屏退了来福和所有服侍的人,满心欢喜的走了进去。
太子如今满脑都是芙蓉暖帐一春宵,其他的什么都想不到,也没有注意到来福微微颤抖的手。
屋里燃着与过往不同的香,香味更浓,太子走到床边,被一双温软的手轻轻抱住,女子声音魅惑,是太子听了四年的倩云的声音。
”殿下。”
仅仅两个字,太子便溃不成军,将倩云拦腰抱起。
一夜云雨。
半夜有雨击打着门窗,倩云睁开了眼睛,走到梳妆台前,没有点燃烛火,手法熟练的给自己的脸变了模样。
倩云嘴角一勾,语调嘲讽:“二皇子,走好。”
说罢又回到床上躺到太子身边。
太子是被人一脚踹醒的,猛的睁开眼,呵斥的声音还没说出口,便看见了自己皇帝老子。皇帝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模样神似已故去的皇后。
太子看向身边,已空无一人,心中庆幸还好倩云不在。
太子满心疑惑的下床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声音带着怒火,厉声说道:“你这逆子!”
太子立马跪下,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皇帝身边的女子泫然欲泣,跟着跪下,声音感激:“谢主隆恩,民女两年前被太子强掳至此,父母皆为太子所害,如今民女终于重获自由。”
女子每说一个字皇帝怒气就更盛一分,此时李静姝从殿门冲了进来,在皇帝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抱住了女子,声音哽咽:“母后,你回来看姝儿了吗,姝儿好想你啊。”
在背对着皇帝的地方,李静姝勾起了嘴角。
皇后,可是皇帝的底线啊。
太子满心震惊,刚想为自己辩解,又被皇帝踹了一脚,头撞到床腿上,顿时疼晕了过去。
皇帝没有理会太子,转身走向李静姝,语气中带着仍未消去的怒火:“姝儿,快站起来,这不是你母后,”又看向女子:“你也起来吧。”
皇帝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太子,刚下去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下令道:“太子失德,禁足六月,任何人不得探望。”
李静姝神色无常,心道:“好戏还在后面呢。”
第二日太和殿,御史台户部侍郎等一众官员像是约好了似的,齐齐弹劾太子,太子做过的一系列肮脏的事情被一件一件捅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昨日的怒火还未消,当即震怒,下令废除太子之位,将太子打入天牢以给天百姓交代。
皇帝因此怒火攻心,一病不起。下诏着静姝公主执掌朝政,朝中竟无一人反对。
陆承宇这才知道,这几年她已经成长为如此模样。
昭景二十年,帝下诏,封六皇子李祺煜为太子,入东宫。
李静姝那夜喝的酩酊大醉,眼泪止不住的流。
陆承宇为她擦干净了脸,把她抱回床上。
李静姝拽着陆承宇的衣领,声音少了平常的威严,多了女子的娇软,她说:“六儿。”
陆承宇一愣,他已经许多年没听见这两个字了,却不知道李静姝是在叫他,还是叫六皇子。
李静姝微微睁开眼,眼中含情,似水的眸子看着陆承宇,问道:“阿陆,怎么不回我。”
陆承宇心绪翻涌,语调却毫无起伏:“臣以为您在叫六皇子。”
李静姝突然笑了,手环住了陆承宇的脖子,微微按下陆承宇的头,把头往上仰。
双唇相接,陆承宇睁大了双眼,满目诧异,却一动也不敢动。
分开之际,李静姝用舌头碰了碰陆承宇的唇。
陆承宇浑身一震,把李静姝轻轻放到床上,语调慌张:“公主,您醉了。”说罢便像逃难一样转身离开。
李静姝闭着双眼,喃喃低语。
“若是醉了,才更是好呢。”
五
昭景二十一年,秋。皇帝病重。
李静姝走进紫宸殿,原先金碧辉煌的屋子如今门窗紧闭,烛火一跳一跳,满屋子尽是药味。
“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看着女儿,招了招手,轻声笑道:“姝儿,过来。”
李静姝坐到了皇帝榻边,眼眶通红。
皇帝从榻边的暗格拿出一把匕首,递给了李静姝。
李静姝不解,疑惑的看着皇帝。
皇帝缓缓讲述了二十三年前的一桩事。
李静姝听完,手一抖,匕首掉到了地上。
皇帝笑看着李静姝,眉目柔和:“小姝儿,父皇要去找你母后了,你母后前天托梦给我,说下面冷。
“你八岁那年,父皇还是太子,没能好好护着你。”
“他是父皇为你准备的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你的第二条命。”
“你要辅佐好你弟弟,我大昭要千秋万代。”
“记住了吗。”
李静姝重重的点了点头,皇帝一笑,慢慢闭上眼睛。
一滴眼泪掉到逐渐失去力气的手上。
皇帝嘴角带笑,像他说的那样,去找他心爱的皇后了。
李静姝把皇帝得手放进被子里,把被子掖好,轻声说道:“父皇,我的身体里,也留着一半魏家的血。”
昭景二十一年,皇帝崩,享年四十五,治国二十一载,谥号武。次年,太子李祺煜登基。改国号为昭通。
昭通二年,秋。
李静姝与李祺煜面对面下棋。
李祺煜开口道:“皇姐如今也二十有五了,该挑个驸马了。”
李静姝落下白子,笑道:“怎么?小煜儿嫌弃皇姐老?”
李祺煜没有回答,只道:“朕打算把江南封给皇姐,如今府邸也快竣工了,明年开春皇姐便可动身。”
李静姝笑容一僵,手中白子迟迟不落。
李祺煜也没有说话,李静姝手中把玩着白棋,轻声道:“皇上可还记得您小时候,臣带您去街上玩,您要买糖葫芦,边吃边被糖糊了满脸满手,您爱干净,在街上嚎啕大哭。臣无奈,只得带您去客栈,可您死活不让臣给您擦,说要回宫找刘嬷嬷。”
李祺煜没有表情,站起身,俯视李静姝,两人对视,李祺煜先开口道:“皇姐,儿时笑话,忘了吧。”说罢,转身离去。
待到李祺煜完全消失,李静姝继续道:“后来我问你为什么,你说我手劲太大,你怕痛。我知道后难过了好一阵子,被你知道了,你端着一盆水来我面前,让我给你洗脸,哄我开心。我用了毕生最轻的力气还是把你的脸擦红了。”
李静姝突然低头笑了,笑着笑着突然掀翻了棋盘。
陆承宇从暗处走了出来,把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李静姝叫住陆承宇。
“阿陆。”
“臣在。”
“我没有弟弟了。”
“……”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臣是您的另一条命。”
“是啊,人与命,哪是能分离的呢。”
李静姝朝着他展颜一笑,缓缓道。
“你说,本宫可否取而代之。”
陆承宇沉默。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的接了话。
“本宫,自然可以取而代之。”
李静姝站起身,靠近陆承宇。
她环住他的脖子,嘴唇贴上。
陆承宇一动不动。
李静姝眉目含情,声音娇酥:“阿陆,你想要我吗。”
她牵着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腰。
他眼神炽热,却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李静姝轻笑一声,牵着他往榻上走去。
他不自觉的被她牵着走。她像是世间最惑人的妖精,带着他往深渊走去。
六
昭通三年,静姝长公主带兵亲征北漠,拓土开疆。
李静姝坐在马上,转头对落后自己半步的陆承宇说道:“阿陆,你可有来过这北漠。”
“未曾。”
李静姝对他笑道:“阿陆,你是来过的。”李静姝说完,夹了下马腿,马匹加速向前奔去。
夜晚休顿,李静姝说想看星星,两人策马来到一片空旷的草地。
李静姝靠在陆承宇怀里,陆承宇当了人形靠椅。
李静姝说道:“阿陆,我曾在酒肆中听人说过,北漠胡地有一种很美的藏罗花,你心细,要是看到了,可一定要摘一朵送我。”
陆承宇道:“臣记下了。”
感受到手里被塞进什么东西,陆承宇低头一看,是一把匕首。
只听李静姝笑道:“这是我父皇给我的,说让我保命用的,你就是我的命,若是这次胡人俯首称臣,等回到大昭,我便嫁给你。”
陆承宇握紧了手中的匕首,低头看向李静姝,他手抚上她的脸,另一只手放在她脖子后,强迫她抬起头。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她。
大战一触即发,大昭首战告捷,李静姝和陆承宇两个名字传遍了整个大昭。
她在营中为帅,他在前线为将。
陆承宇将李静姝赠与他的匕首挂在腰上,屡战屡胜。
陆承宇没有注意到,每个死于他刀下的胡人看见他腰间的匕首时,难以置信的眼神。
开战两个月后,胡王请求谈判,要求之一,必须带上那个腰间挂有匕首的人。
陆承宇正打算用易容术改变模样,被李静姝拦下。
“别弄了,你原本的模样我看着安心些。”
两人来到谈判帐中,胡人派来的使者已经落座,一男一女。
两人一进来,坐下的一男一女便立马抬头盯着陆承宇,女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李静姝转头看向陆承宇:“匕首借我用一下。”接过匕首,李静姝又道:“阿陆,你出去守着,别让人靠近。”
陆承宇转身走了出去,女人想说些什么,被旁边的男人拦住。
李静姝坐下,把匕首放到桌子上,倒了三杯茶:“胡王,王后,人跟物你们都看到了,你们的诚意呢?”
胡王从胸口拿出一张羊皮纸,上面用胡语跟大昭文字各写了一遍,咬牙切齿道:“让孤把孤的孩儿和北漠圣物带回去,开通与胡地的商路,胡军铁骑会退回到胡地,十年不进犯大昭。”
李静姝喝了口茶,道:“可胡王,我要的是胡地俯首称臣,永远的臣。”
胡王把羊皮纸一拍,语气愤怒:“贪婪的中原人。”
李静姝道:“我大昭有一百万铁骑兵,□□枪矛不计其数,想必胡王也看到了这次我大昭的火炮,若是我大昭想,如今胡地的每一寸土地都会留下大昭的马蹄印。”
胡王不知李静姝的话是真或假。
李静姝又道:“若胡地俯首称臣,大昭的商路将一路延伸到胡地内部,自此,大昭有什么,胡地便会有什么。”
北漠荒凉,这个条件十分诱人。
胡王沉默,问道:“为何?”
李静姝一笑,声音坚定:“我要这四海升平,我要大昭,千秋万代。”
胡王思考了会后站起身,带着身边的女子行了胡人的礼,道:“北漠胡地二十六部落,永远忠于大昭皇帝。”
李静姝摇头:“不是忠于大昭皇帝。”
胡王不解。
她朱唇轻启。
“是忠于我,李静姝。”
李静姝走出帐中,把匕首放到陆承宇手中,对他一笑。
他看着她。
李静姝道:“阿陆,我以前跟你讲过,你长得不像昭人,倒像是胡人。”
他不说话。
帐旁篝火没有被熄灭,火光跳跃之际,照亮了地上被当战利品夺回来的胡地图腾。
图腾上是一把匕首模样。
李静姝又道:“阿陆,你可以回家了。”
她把一切的真相,缓缓说了出来。
原来,皇帝不是他的恩人。
原来,他是胡王之子。
原来,他是真的来过北漠的。
只有那些深情是假的。
李静姝抚上他的脸:“阿陆,再见。”
她策马离去,他跟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回了胡地。
昭通三年,秋。
北漠胡地二十六部落俯首称臣,四方来朝,大昭迎来最鼎盛的时期。
静姝长公主班师回朝时,在城门口想一睹战神风采的百姓们并没有看见那个人。
但静姝公主神色无常,百姓们甚至觉得,根本没有战神。
七
一夜风雨。
李静姝在半夜醒来,窗外雷声大作。
她坐在床上,看着被放下的窗幔,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并没有这个习惯。只有陆承宇会在半夜把她的窗幔放下来挡风。
她眼眸一动,随即又暗了下来。自己把自己的念头打消。
静姝长公主爱上了喝酒。
一日,她醉的迷糊之际,一双有力的手把她从桌边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搂住他,强撑着睁开眼睛。与一双漆黑的眸子对上。
她自嘲道:“这个酒好,还能看见阿陆。”
陆承宇眼中情绪如波涛般翻涌,他道:“李静姝,你到底有没有心。”
“先招惹我的是你,让我走的也是你。”
“给我名字的是你,让我在阳光底下生活的还是你。”
“我是你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
“你不要你的命了吗?”
她喃喃低语,一遍一遍叫着阿陆。
陆承宇忍无可忍,把她轻轻放到床上,想要转身离开。谁知李静姝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不肯松开。
李静姝双手使力,压下他的头。
双唇分开,李静姝笑道:“这酒真好,明天我要让多福给我买十坛。”
陆承宇眼神炽热,咬牙切齿道:“李静姝,是你先招惹我的。”
他复又低头。
床幔被放下,一夜云雨。
第二日李静姝醒来,全身酸痛。
她揉揉发涨的脑袋,忽的,她看到了自己身上姹紫嫣红的痕迹。猛的转头,床上只有她一人,只是枕头边,多了几朵残破不堪的藏罗花。
李静姝忍着疼痛下床,喊道:“陆承宇!”
没有回应。
李静姝转身,把藏罗花小心翼翼的捧了起来。仿佛手里不是一堆枯花,而是稀世珍宝。
昭通四年,春。
废太子李祺烨逼宫,火烧静姝长公主寝殿。静姝长公主早有察觉,待到废太子旧部一举进攻之时,将其围剿,参与叛变之人一律当场格杀。
明明仍然应该待在天牢的二皇子发动逼宫,静姝长公主震怒,下令彻查天牢守卫。
天牢。
废太子蓬头垢面,一身囚衣坐在稻草堆上,手脚皆被镣铐铐住。李静姝站在他的面前,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老鼠。
李祺烨抬头,与李静姝的眼神对上。
李静姝嘴角一勾,语调嘲讽:“二皇弟,你这本事可真是通了天,天牢都让你逃了出来。”
李祺烨声音嘶哑:“比不得皇姐,皇姐现在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哦不对,皇姐应该是无人之下。”
李静姝附身掐住李祺烨的脖子:“二皇弟,慎言。告诉我,是谁放你出的天牢。”
李祺烨对上李静姝狠厉的眼神,突然笑了出来:“哈哈哈哈皇姐,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李静姝的手逐渐收紧,眼神越来越阴沉。
李祺烨仍在笑着,李静姝一把将李祺烨甩开,李祺烨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李静姝拍拍手:“二皇弟,这天牢阴冷,你且再忍忍,皇姐过不了多久,就送你去与珍妃团聚。”说罢,拂袖离开。
八
夜色已深,紫宸殿中。
李静姝与李祺煜相对而坐,
李静姝先开的口:“为什么?”
李祺煜笑了:“皇姐,这把龙椅,我总觉得坐的不踏实。”
李静姝盯着他,眉头紧皱。
李祺煜自顾自的讲着:“皇姐,这朝中多少人是你的人,你比我清楚。”
“你为我扫清了路上所有障碍,让我得以继承大统。”
“可皇姐,我最大的障碍,是你啊。”
李静姝仅剩的一点自欺被砸的粉碎。
她仔细端详眼前的人,这才发现,自己错过他的成长太多年了。
她站起身,想要离开。
李祺煜把面前的茶缓缓倒在地上。
“皇姐,你一向小心谨慎,二皇兄失败时,我本以为我最后的机会都没了。”
“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皇姐,我想要抓住全部的天下。所以,”
“你必须死。”
有冷光乍现,一堆黑衣人从角落冒出。
刀剑相接之声不绝于耳,李静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紫宸殿逃出生天,又是如何召集了护卫将黑衣人全部格杀。
她只记得李祺煜用剑刺向自己时,有个人挡住了那把剑。
那双眼睛眼眶深邃,眼睛是茶色的,像是胡人。
她从未如此仔细的端详陆承宇的眼睛。
她第一次在那双像一潭死水般眼睛里,看到了爱意。
御医说他伤了心脉,无力回天。
李祺煜的躺在不远处,已经晕了过去。李静姝最终还是没有对自己的弟弟下杀手。
她抱着陆承宇坐在地上,屏退了所有人。
陆承宇靠在她怀里,声音越来越微弱,他轻声说道:“静姝,你说等回到大昭,你就嫁给我。”
李静姝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嫁,我嫁。”
陆承宇轻轻笑了一声:“骗子。”
“静姝,从小他们就告诉我,我是你的另一条命。”
“我死了,你就剩一条命了,好好活着。”
“我爱你。”
陆承宇笑着看着李静姝,眉眼尽是温柔与爱意。
李静姝俯下身子,凑到陆承宇的耳边,轻声道:“我也爱你。”
李静姝的唇轻轻碰了碰陆承宇的唇,陆承宇用最后的力气,抚上了李静姝的脸颊。
李静姝的手贴住陆承宇的手,他们就着这个姿势,直至第二天的天亮。
昭通四年,皇帝暴毙,无人敢究其原因。
同年,静姝长公主登基为皇,改国号为昭陆,为大昭开国来第一位女帝。
女帝一生无夫无嗣,在位三十余载,后传位静敏郡主之子。
四海升平,海晏河清。
大昭千秋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