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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渭水春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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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生渭水,诶,小花,你觉得下一句得接什么?”讲话的人牵着马,另一只手里正拿着酒壶,但他举起手把壶在耳边晃晃,听了一会发现酒已经不剩多少,扫兴地又垂下手,转而去踢路边刚发出芽的花草。
花不夜也牵着一匹马,与她同行的是她的四师叔,名叫卫涛,是个生性散漫浪荡的人,小辈之间也常常流传一些卫师叔和各种女子之间的八卦消息,这次花不夜也是去把下山的事告诉师父的时候碰上了卫涛,他便要一道下山,但只说自己下山要转道长安。
花不夜和卫涛虽然年纪差了有十岁多,但倒还算能聊上两句,刚融雪的山路还不好骑马,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牵着马在下山的路上一面溜达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师叔,你当我没读过书吗?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贾岛两句要苦吟三年,你要这么来得耽误多少酒和漂亮姑娘?”花不夜抬手抚摸着她的马,这是一匹通体黑亮的母马,只有额头中间有一块雪白的毛,在春天阳光的照射下,这匹马就像一块光滑的绸缎正泛着些光彩。
“春风生渭水,长安——长安马蹄疾!这句怎么样?”卫涛一时因为自己接上了下句,手上牵着缰绳的力气让他的马咬着嚼子摇晃着脑袋,他安抚了一会躁动的马,接着得意道,“不耽误,不耽误。我可不是苦吟派的——不仅不耽误,多少人倾慕你师叔的才情呢!哈哈哈哈——”
这情形总叫花不夜觉得有点好笑,但又觉得哭笑不得,郊寒岛瘦,卫涛一句里就把两人的诗用了个遍,要说才情令人倾慕,怎么也该用用飞卿词吧。虽然关于卫涛的“才情”究竟如何,花不夜不想评价,但这位师叔身上确实自有种风流潇洒的气度在,再加之剑法和他那一手好笛子,想没有姑娘喜欢恐怕都难得很。
将近山脚路渐渐好走了,两人于是骑上马继续往山脚下去——春风生渭水,然而两人先到达的是华山脚下的渭南。
渭南只是一个不大的县城,但因为靠近长安,往来的人也不少。
花不夜和卫涛正坐在一家茶楼二楼临街的桌边,花不夜看了一眼走开的店小二,刚才他根本没问他们要哪里的位置,熟门熟路地就把他们引到这来。“师叔,你在渭南熟人可不少啊?”花不夜这么说着想到刚才进城的时候守卫要验她的剑,卫涛似乎又跟那领头的认识,给拦了下来。否则她已经开始想这种时候应该自报家门还是破财免灾了。
“哎,我这回去长安就是会一个老朋友去,你要不一块去。”卫涛虽然这么说着,但语气里丝毫没有邀请的意思。
花不夜于是想这个“老朋友”恐怕又是师叔众多旧情人之一,自己还是识趣点的好,于是她回答:“那就不必了,我得先过秦岭去武当,给三眉道长带掌门师祖的信,再转水路去庐州,路程紧着呢,去长安又得绕路。”
“到庐州真就为了跟着徐志广跑镖去?”卫涛拉开窗户的栓杠,把窗户往外一推,风就从外面灌进来,吹得花不夜一哆嗦,她答了声对,站起来又把窗户拉上。
“上哪跑镖不是跑啊?长安城比徐志广那镖局大的买卖可多了去了,何必跑老远的。”
店小二此时端来了茶壶,里头斟出的茶水在早春的天气里还能冒出一片雾气来,这雾蒙蒙的水汽刚好掩盖住了花不夜犹豫的神色。玉鹤仙曾经叮嘱过她,对华山众人,即使对花睿,也只能说去庐州城找徐志广的事,而不能提到要去调查信鸽。现在卫涛为何如此三番两次要自己去长安——难道说玉鹤仙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吗?自己又要如何解释这事?
花不夜感到自己关上窗子是正确的,她捧起茶碗,轻轻地吹着碗里的茶水,等到水雾散去,她已经做好了一副不情不愿的神色:“我也觉得,但是下山历练嘛,总归是出去见世面的,况且——我都揣着给三眉道长的信了,怎么也和长安不顺路啊。”
“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出问题嘛。那你说说,刚才进城那会,守卫要验你的剑,你怎么办?”卫涛把茶水搁在一边,自己拿手指叩着桌子,就像他给小辈们上课时提问一样。
“呃……给点钱吧?或者,或者直接说我是华山弟子。”
还没等花不夜讲完,卫涛听着她毫无底气的语气,已经忍不住冷笑了起来,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接着说道:“给当值的小兵塞了钱,就会有第二个人要过来查你的行李,第三个人要来记你的名姓。你再想想要怎么做?”
花不夜喝了口茶,心想真来这上课了,随口答了几个都被卫涛否定了。卫涛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搁,发出的声音有点大了,周围的茶客纷纷往他们这桌看。
“你记住,出门在外与人为善,但别让人觉得你好欺负,就拿进城这事来说,跟守卫之中领头的交涉才有用,言语里不能透露自己的来历——江湖人的行踪是可以卖钱的,但又要显示自己不是软柿子——懂了吗?”
“别生气啊卫师叔,懂了懂了。”花不夜看看其他桌的茶客,脸色一时有些发窘。
卫涛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说话和动作的声音过于引人注意了,向周围拱了拱手表示歉意。茶客们看看这两人带着长条的包裹,也纷纷点点头接着喝茶了。
接着他依然固执的推开身边的窗户,风和街上嘈杂的人声一起涌进来,稀释了两人交谈的声音。
“下午我就从官道去长安了,最后再教你一堂课,你看看这茶馆里,除了我们还有几个走江湖的?”卫涛问过这句话之后,就转头看外面大街,留下花不夜反复扫视着二楼的茶客们。
“楼梯边的光头汉子,他手上有很多伤口和老茧,一定是常年握刀才有的,还有西南角上的书生和女人,书生的折扇一直握在手里没打开过,女人看衣着却像商贾妇,但眼神凌厉,头上的发钗也不像寻常的首饰一样沉重,都是可以作为暗器的轻巧样子。”西南角上的两人在花不夜扫视整个二楼时也发现了,而且饶有兴味地对视了过来,虽然她只是跟这两人互相点了点头,但这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说的不错,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出现在渭南,但是——那两个都是铁扇帮的人,那个男的至少也得是个堂主,你以后说不定还会碰到他们的人。”花不夜记得,掌门师祖曾经同她讲过铁扇帮的掌故,这个帮派是依靠朝廷的扶持做大的,也是朝廷整饬和利用江湖人的一个通道,但即使是各大门派也免不了有时要有求于他们,他们虽然行事狠戾,但始终也没有被江湖人当作邪道,只不过没有必要时不怎么来往而已。要说起来他们也有自己的独门武学,就是现在西南角那桌那个书生拿的扇子——名叫破云扇,据说高深的修习者也可以与刀剑一较高下——这就是说,这门武学对上刀剑大多数时候是要吃亏的,在这个帮派里大多数人也只是把这把扇子作为自己地位的象征而已。花不夜想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卫涛上课一向很给人启发的。但他没想到卫涛的话还没说完。
“不过,楼梯旁的那个,你闻不出来他身上的腥膻味吗?”
这时候花不夜再看向楼梯旁的光头大汉时,才发现他怀里揣着一块布,上面沾满油花和一点点血迹——这分明是个屠户,难怪也手上带伤和老茧,常年握刀了。
花不夜只好挠挠头,说句喝茶,心里开始盘算取道武当,没有官道要怎么横越秦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