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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千里迢迢的逃避变成奔赴,而最后的一聚却是为了最终荒凉的散场。”

      赵窕一时间方寸大乱,疾步奔入营帐,竟忘了礼数。
      帐中有几个探讨军务的几个大臣,见皇帝身边的亲卫如此慌张的冲了进来,便都轻声告退了。
      帐中只剩两人,不再年轻的帝王端坐在上,柔和又仿佛睥睨一般的看着她。
      外面兵器相接,战马奔驰之声,衬出了营帐中此时死寂一般的沉默。
      “你为什么要我去杀他?”
      凄厉的哭腔瞬间划破了凝滞,连带应声而出的剑锋,杀气四溢。
      那已近歇斯底里的哀怨,让赵匡胤的心里一痛。
      从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已经过去快八年了,他一统九州的步伐从没有片刻的迟疑。而这个叫赵窕的女子也在自己身边快八年了吧,从她答应变成一柄他手中的利刃时起。
      当年知人善任的年轻将领,只是那惊鸿的一瞥,便在这个女子身上发掘出了一种不流俗的英气。
      在出生入死的八年里,他已经记不清她手中正指向自己的那把凝华剑,为自己解决过多少荆棘,又有多少敌手丧命于此。
      她,从来都是这样一个冷静、果敢的女子,不同寻常。
      可,今天她确如平常女子一般,愤然的恸哭。像是一个他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只是因为,他让她去杀那个人。
      “哐”的一声,长剑坠地。
      “为什么?为什么……”她像梦魇一般的呢喃着,瘫在地上。
      仿佛在抽搐。
      “他们是你的亲人……”
      亲人?兵戈相见的亲人?
      那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他将自己的妹妹嫁到南唐,嫁给了那个正在江陵,让他的大军止步不前的齐王李早寒。
      赵匡胤轻轻的走过来,扶起了赵窕,抽泣声侵占着他的双耳,好似连理智都有了点溃散。
      他的手拂过赵窕凌乱的发丝,轻轻的拥入怀中。
      从锦瑟风华,到如今的韶颜不再。
      应该是,他亲手剥夺了眼前这个与他祭拜生死,“兄妹相称”的女子本该平凡的生活吧。
      一股力道从怀中猛得袭来,赵匡胤霎时向后踉跄退步,抬眼正望见赵窕一脸的惊愕失措。
      “朕,我……”他在那一瞬竟无以言表。
      “我不会去的。”冷冷的一句撂下,赵窕行礼告退,小儿女之态褪尽,她又回到了平常的她。
      “你不去我自然会遣派他人……”
      不顾,赵窕毫不迟疑的向外走去。
      “如果是你,也许能保倩儿平安,她毕竟如今怀有身孕——”
      赵窕真的只想冲出这里,再也不与这杀戮权谋为伍。
      却只能僵在那里,举步维艰。
      “倩儿现在也在江陵,你只要带她回来就好,其他不用……”

      赵窕失魂般的走出来。
      她的嘴角在抽搐。
      赵倩!
      赵倩!
      这个她曾在危难中相救的女子。
      这个与她同姓,却有着云泥之别的女子。
      她心里不停的念着这个名字,在八年的时间里,关于她和他的一切都是赵窕生活中最深的阴霾。
      那个拥有万丈光华的女子,大宋公主,南唐齐王妃。
      “我要娶的人是赵倩,你走吧!”
      一瞬间,那仿佛咒语一般的话又如八年前一般开启,在耳边不停的萦绕——

      开宝八年十月,宋军顺利渡过长江。采石、秦淮河、皖口三战,南唐屡战屡败,在长江中游的精锐兵力全部丧失,仅剩孤立无援的金陵城,岌岌可危。
      惊才艳艳,运筹帷幄之中的齐王李早寒也不过如此,压不下宋军高涨的气焰,只得个落魄逃回金陵的下场。
      夜黑风气。
      在这片无名的山野之地,她曾经为了保护那个人,第一次让自己的身上沾染鲜血。
      世事真是可笑,从江陵到今日的千里追击,只为去杀当年拼却生命也要保护的人。
      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可记忆却在故地重回的刹那席卷而来。
      原来,她还是没有忘记!
      原来,她还是不够坚强!
      赵窕不禁自嘲一声。

      后周显德三年。
      十里珠帘,风光秦淮,金陵山色黛。
      因诗仙一句“绕床弄青梅,两小无嫌猜”闻名的长干桥,接连南北,静默在繁华浸染的六朝古都间。
      那种静默还属于那立桥望水的女子,双瞳游离在湍流帆樯过尽。她刚刚进城不久,兜兜转转,一时间,也不知何去何从。
      ——长干桥上无人识。
      偌大的金陵城,无人识她,亦无人她识。
      这女子虽只有十六岁模样,却身材高挑,颇似北方女子。眉如远岱,眼若明月,乌黑的发,浅绿的衫,脱去了江南女子的妖娆,又有种清丽多姿跃然跳动,英姿飒爽,仿佛是春的气息。
      “窕儿,你终究还是去寻找你自己的生活吧!”师父如是说。
      可离开师门的这段时间里,她只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漂泊——人在年轻时总会幻想传奇,可如此看来她与传奇无关。

      第二日,清早。
      客栈里人头攒动,议论纷纷,赵窕施施然的下楼,不明所以。
      “听说,昨夜里太弟景遂薨了,你猜怎么着?”一个男子一脸神秘讲道。 “今天一早,谁知道遗体就溃烂啦!啧啧!真是可怜!”
      她只模模糊糊的听旁人说太弟为人谦和,素不与皇子洪冀所争,近却被用鸩酒所杀,引来一众哗然。
      想起临行前师父欲言又止的一句——“你若不知道去哪,可以去金陵晋王府,也许景遂需要……算了我也不想再理他们的恩怨了。”
      想必这太弟景遂是师父的故人,即出了如此之事,总是要代师父去祭拜一下,也算是尽了心意。
      当赵窕踏入晋王府,惨白如雪的灵堂内外,声声恸哭中,传来了一曲《沧浪曲》,“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一身素白孝服,却晨风晓月似的男子端端落入她错愕的双瞳,一种未知的情愫在心中蔓延开来。
      如此一个世家公子,素净,优雅,就如此闯入了她原本孤独的生活——
      晋王长子李早寒,弱冠之年,就以名满天下,不输公瑾之谋,谢公之才,潘郎之姿。

      再次见到早寒时,是在金陵城外的一家小小的酒馆。
      仍旧是一身白衣,两袖风月。如此风神如玉的君子任谁人都会倾慕的吧!
      赵窕略带欣喜的上前,年轻未经世事的她难掩眼中的欢愉,赧然的作揖,羞涩的说道:“李公子——”
      “是窕姑娘,真巧。”浅浅的笑容晕开在早寒的脸上,让赵窕的心中一热,“姑娘可是在赶路?不远有一家不错的客栈,天色渐晚,冯生你送姑娘过去。”
      赵窕一时间不明所以,怔忡片刻后,她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其实,当赵窕踏入酒馆的刹那,她就感到了一种凛冽的杀意充斥周身,不禁寒战。
      “既来之,则安之。”赵窕轻轻一笑,竟随手拍在桌上几两散银,“还是我请公子饮一杯吧!”
      早寒一脸无奈,又觉得颇为有趣,不同那些大家千金的忸怩之态。也不知她是真的天真如此,还是……
      “可是留下来,会有麻烦。”他瞪大的双眼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
      “可我偏不想走!”

      虽是出名门,剑术一流,赵窕却从来未遇真正的袭击。
      可当真正的厮杀瞬间爆发时,她只是怔忡的不能移动,任毫无武功的早寒把她护在身后。
      在刀光剑影、厮杀搏击之中,她与他一同身陷在一片刀刃寒光织成的网中,没有恐惧,却感到了一种无畏的决然。
      在那一刹,她只觉得手中的剑在震颤,可心却划过丝丝欢愉。
      当一柄快剑欺近白衣公子的胸前时,昏暗的室内,凭空划出了一道炫目绝世的光华——手握凝华剑的赵窕,穿梭于杀气凛冽的兵刃之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般。
      一场危机在她的剑下化解了,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太子洪冀怎会放任如此惊才艳艳,又与他有杀父之仇的李早寒,北上濠州,在与周朝的对战中建功立业,再回来向自己复仇呢?

      待一切又恢复平静,劫历过后的两个人远离了血腥,衬着月色,在一派云淡风轻中对饮。
      这是怎样的女子,早寒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愫,表面纤弱天真,内心确如冰封火种,只待刹那间的迸发。
      “你可愿和我一同去濠州?”
      “你是要让我做你的剑,保护你?”酒气上头,赵窕觉得自己已经不够清明。
      这话问的过于直接,早寒一时间不知如何置可否。也许,他该用谎言留下她吧,这样自己就能安全的到濠州,可是……
      赵窕见他不答,有些恼气,拿起剑抬步便走,可才出几米又有觉得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于是,也不回头,就端端停在那里。
      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淡淡的传来:
      “你的确是我需要的一把利刃。”
      赵窕转过头来,直直的注视着早寒。
      “若终有一日,我对你来说这是一把无用的利器,你弃如帚敝之时,我定会让凝华剑贯穿你的胸膛。”
      她的一字一句都掷地有声,回荡在空旷的夜色中。
      只是一柄利刃吗?
      连素来清明的他,都觉得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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