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尘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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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之后，此处的天气很快就冷了下来。
林町去街市上买了小半框的脆枣儿，又买了半只小羊、两尾鲫鱼、一方豆腐，看到前面的蜜饯儿摊位，和摊上的大婶儿买了好几包的蜜饯儿果子。
相处久了，本来就是个习惯于看人眼色的小可怜儿，珩槊有意照顾，她自然也很快的感受到了对方的喜好。
珩槊喜欢香辣的饭菜，于点心上的口味却是偏甜的，特别是蜜饯儿果子，但是对于酒楼里面精致的甜点没甚兴趣，不过都是林町没有尝过的东西，小时候眼巴巴的看着弟弟吃，现在得了珩槊的首肯，自然也放开了心思吃。
大衍术奇特，修炼一回便不知需要多少辰光，尤其是她刚开始修炼的时候，便定下了修炼一回，出门才买一回，点心蜜饯儿多些，珩槊已经不需要入定修炼了，通常是她入定苏醒过来之后，前一回买的吃食基本就没有剩下了。
林町远远看见她阿娘带着阿弟，忙低头避开他们。
她出门之时习惯性的穿着府上丫鬟的旧衣，从角门出来，也不存在什么被人认出来的担忧。
珩槊一来便把满府的人炼成了傀儡，这人懒得操控傀儡出府，又因着先前漏过几手的凶事，人们对于林府这个仙人府上，畏惧远远多于崇敬，这也算是独一份儿了吧。
远处，林母看着前面蜜饯儿铺子边上一闪而过的背影，牵着儿子的手下意识的紧了一下，小胖子痛的咬了他娘一口，几乎见了血。
林母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捏痛了自家宝贝疙瘩，也不管自己手背上的一道牙印，蹲下身子，低头柔声哄着儿子，“乖啊，宝儿，娘给你买糖吃，娘刚刚捏疼了你了吧。”
这一幕落在了林町的眼中，本以为尘缘尽断的心重新生了波澜，眼眶盛泪，她的视线落在了旁边的一棵银杏树上，霎时间，满树的黄叶和白果落了满地。
旁边玩耍的孩子连忙呼朋引伴，惊叹这落英满地的景象，兜着衣服在满地的金黄中捡着白果儿，准备回家让爹娘炖肉吃。
孩子们早就馋树上的白果了，可惜这树太高，他们爬不上去，只能眼巴巴地等果子落下来，捡了回家去。
林町看了一会儿那对母子，擦了一把眼泪，坦坦荡荡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阿町？”林母看到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少女，下意识的叫她，之间那少女像是听不见一样，手上大包小包的，走的飞快。
她愣了一会儿，抱着小儿子去了街那头的蜜饯儿摊位，她家男人此去秋闱，来回要费上小两个月的光景，这次上街，就是为了多备些路上的吃食。
当初从仙人府上拿过来的银两，被她分成了好几份，留下一部分他们娘儿仨体己用着，一份是给夫君用作路费，差旅辛苦，万事没钱都是难，剩下的给家里俩个孩子备了新衣，又给夫君买了笔墨纸砚，几身新衣，夫君时不时地问她讨要银两说是参加什么诗会，拜访些大家，这银子便跟早了耗子的米缸一样，一日比一日不禁用。
到了如今，给孩子买口吃的都成了问题，便是晓得夫君此去定能中个举人老爷回来，她也还是防着自己手上的最后一点儿银子，绝不能让自家的这个宝贝疙瘩在他爹中举之前糟了饿。
还有家里的二丫头也是不长眼的，他爹还没中举呢！天天摆着小姐架子，家里的活计一点儿都不帮忙干着，净只知道哄着她爹。
“那哑巴娘子可真是活神仙呐！”掌柜的见到林母抱着个男娃娃过来，笑着把人往店里面迎，“这是您家公子吧，瞧着可真喜庆！”
林母没弄明白那哑巴娘子是谁，听见那掌柜的夸自家小子，乐呵呵的冲人家介绍道，“这是我家承栋，咱们家的宝贝疙瘩！”
小胖墩儿和他二姐一张嘴皮子如出一辙，见了人也不怕，甜甜的叫人，“婶婶好！”
“哎！乖！”掌柜的被这小娃娃乖巧的模样逗得直乐，抓了一把蜜枣儿就往他兜里放，“吃果果！”
林母这才向这位打听起她口中的哑巴娘子，问道，“不知掌柜的方才口中所说的哑巴娘子是何方人士呢？”
掌柜的愣了一下，整个人都没了方才那般热情了，林町从来没有和街上的人隐瞒过是那林府的人，起初，他们对这个小姑娘还是害怕的，后来才发现这小姑娘和和气气的，不像从前那些仙人府上趾高气昂的样子，也不似这两年来那死气沉沉的可怕的样子。
一来二去，便知道了小姑娘是个哑巴，因着她梳的是妇人发髻，便称她为哑巴娘子。
这哑巴娘子颇有些神通，尽管口不能言，但他们看着她说话，便能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有时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可一回头，又会发现本来在自己面前的姑娘已经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了。
都说是仙人的神通，怕是仙人从前种种，只因他们自己少一份仙缘，不然，成了亲的妇人还是个哑巴，又怎会习得仙人神通呢？
因着这个缘由，整条街市对林町都多了些照拂，总归和仙人门徒结些善缘是好的。
方才那哑巴娘子在铺子里交代了，若是她走后不久遇见一对布衣母子过来，来时，他们自会知道这是她口中提到的母子。他们买的东西便记在她的账上，好让她断了这一遭凡尘因果。
他们是知道的，那仙人府上一直都在做着买进少女的勾当，这位哑巴娘子也不例外，只是她运气好，熬过仙门法阵，当做半个弟子养着，如今还在凡间，不过是因为与生身父母还有些因果罢了。
说是因果，不过是好听些的说法罢了。
仙人府上是个什么光景，他们也是知道的，那仙门法阵岂是一个凡人能够轻松熬过的，不过是仙人看她根骨不错，又熬过了法阵，恩赐她补身的灵药，才有如今能够出来走动的本事。他们可都悄悄瞧过，从前那些个被抬出来的都是些什么模样。
唉，他们这些凡人哪里熬得过这般苦楚，合该没有成仙的机缘。
想必，这就是那卖了哑巴娘子的母亲了吧，掌柜的心思玲珑，带着笑意问道，“观娘子面相，是有福之人呐，公子这般有福，您家姑娘怕不是出落成个天仙模样了，怪不得娘子只带了个公子出来，怕是把小娘子藏在了家中吧！”
林母被人夸得不好意思，“家里还有个姑娘，嫌山路难走，是个懒皮子，只晓得差使她老娘和弟弟！”
林母不知道这掌柜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心中莫名的带着儿子挑了几样果子去掌柜那儿结账，却被告知有客人替她付了。
心思转了两圈，想起来自家夫君前些日子在外头结识的知交，试探着打听道，“是哪家贵人这般仁慈？”
掌柜的冷哧了一声，哪里有两人刚过来的时候那股子喜气，半分客气也无，道是，“既将姑娘发卖了出去，她运气好，受了千般苦，得了仙缘，本在当初你夫妻二人将人卖到了那吃人的地方，便当断了她的尘缘，你又何苦纠缠，让她滞留在凡尘不得归。今日便是她委托我这小小掌柜，偿还这一段孽缘。”
掌柜的这话说得难听，林母想起来她那大闺女儿，心里暗道原来方才看见的并非虚影，可嘴上还是狡辩，“她生下来便夺了她爹的文曲星，如今她爹还未秋闱，她如何偿还得清她欠着家中的富贵债！如何偿还得起她父母弟弟收的贫寒苦！”
好个心偏到没边儿的村妇，掌柜的刚想出言骂道，自家闺女儿抱着一捧白果到她跟前，见了站在门口的母子，撇了撇嘴，冲着自家娘亲道，“阿娘，姐姐方才看到她蹲在地上哄孩子，难过的都哭了，我和哥哥在那银杏树下玩，亲眼看着，姐姐哭了，满树叶子和果子都落下来了，不信阿娘去看，银杏树现在变得光秃秃的，什么都没剩下！”
林母听了小姑娘的一番话，难得的愧疚淹没了她，没有再出声辩驳，抱着儿子，急匆匆的便离开了。
两人站在落了满地叶子的银杏之下，旁边还有不少孩子在捡落在地上的白果。
小胖墩儿感受到娘亲的忧愁，伸手摸了摸她皱着的眉头。
林母看着小儿子通透的眼睛，情不自禁的把当初的事情全盘托出，她说的断断续续，因着儿子还小，心中没了那么多的顾忌。
哪知道小娃娃虽然年纪还小，却还是听懂了娘亲说的话。
原来当初她在仙人府上并没有听到仙人说孩子爹的文曲星被孩子夺去了，这个说法本来只是因为她见孩子爹屡试不第，变了个谎话把一切推到女儿身上，让孩子爹安心过日子，别去想什么科举之事了，书房的书她也看过，就那么薄薄的几本，那会有什么中举的本事呢？
当初仙人给了她金银，是她用了部分金银还了夫君中举的谶言。
她知道夫君的性子，索性回家的时候把话说死了，半真半假的告诉夫君，仙人说了，是阿町那丫头夺了夫君的文曲星，只要把这丫头送过去，他今年秋闱定能中举。
她知道这么说，夫君定不会拦着她把长女卖了出去。
是啊，卖了出去，说得再光彩，他们做的事情就是把女儿卖了出去。
可是谁知道女儿竟有这般缘分，她是见过那府上的死人的，如何想得到女儿竟然熬过去了，还成了仙人的半个弟子。
如此，她又何须愧疚，分明是她的一番努力，才使得女儿有了这样的缘分，不是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等夫君中了举人老爷回来之后，她便也去求求大丫头，给她弟弟一些仙缘，他们老了也不求这些了，承栋还小，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大丫头有的，承栋也要有！
想通了，林母便抱着孩子在街上继续逛了起来。
只是小小的林承栋忽然觉得自己的母亲方才的模样有些可怕，心中觉得母亲的想法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等他受尽苦楚，尝遍人间百味之后，即便最后身处高位，可还是一生都被这段往事折磨。
长姐本该可以做个万事不用想的凡人，不用经历那般苦楚。
他在长姐离家之后曾经做了无数次的噩梦，梦中的少女有着和长姐一样的模样，被痛苦折磨的奄奄一息，而他能够感受到那种痛苦。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尘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