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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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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云韶眼光不错,裙子不肥不瘦,绣鞋不大不小,一切都刚刚好,搞得越荑怀疑他暗中量过自己的尺寸,才能精准无比的选出这身衣裙。
店家女儿帮她理好裙褶,推到铜镜前,望着镜中的窈窕淑女,打趣道:“听说这蘸水新柳色可金贵了,一年不得五匹,还是前朝明月公主的心爱,一匹千金,也就我们这儿员外的女儿有一件。那位公子不仅一表人材,连对夫人都是疼爱有加,真是羡煞旁人。”
因刚起床,还没打理头发,又加上昨晚和司云韶一起入店居住,难免会让人浮想联翩。
越荑皱了皱鼻子,笑问道:“我与他相配吗?”
店家女儿用木梳慢慢梳理着缎子似的长发,不假思索道:“公子和夫人就像戏台上的金童玉女,只能在戏文里见,今儿个我也算开了眼,以后跟人提起,只怕她们不信呢!”
几句话说的越荑心里非常舒坦,她整理好仪容便下楼去了。
朦胧夜色中,薄雾袅袅。
司云韶环报双臂,靠在车厢上,向越荑笑道:“好看。”
越荑踢了两下裙摆,盘腿坐到车厢上,无语的望着司云韶。
司云韶今日不看书了,改看越荑,静默了会儿,他见越荑并没有夸他会办事的意向,便自己邀功道:“看见我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了吗?为了买件衣裳,我可是后半夜都没睡,到铺子里把老板叫起来挑衣裳。看在衣裳这么合身的份上,你不该夸一夸我吗?”
越荑懒得理他,自顾观赏窗外景色。
她问:“告诉我皇姐住的位置。”
“铜钱镇东街往西走三百步,看见一座柴门小院,便是她的住处了。”
司云韶将住处毫不保留的告诉了她,反而惹来越荑的疑问:“看来你常去。”
司云韶腆着脸道:“送赵颜一次,之前一次,总共两次。”
“怎么找到她的?”
司云韶嘿嘿道:“就是凑巧。凑巧你懂吗?就是两个人在大街上碰到了。”
越荑露出玩味的笑容:“哦?那你们还真有缘份。”
天快黑时,车子才到铜钱镇城门口。越荑以上茅厕为借口突然逃的无影无踪,司云韶坐在车厢里等了约半个时辰,才让车夫不用等人了,直接去东街。
依着路线,马车拐进一间小巷,停在半旧的柴门前。
司云韶付给车夫两倍的银钱后,送他走后,才叩响门扉。
停了一会儿,单薄的木门吱扭一声开了。
开门的女子皮肤黝黑,双手粗糙,唯有那双湛湛有神的眼睛让人不能直视。
虽是乡间女子装扮,女子举手投足却是不慌不徐。
她敞开大门,向司云韶背后看去。
除了黑夜还是黑夜。
她不禁有些失望,也就一眨眼,便换了副笑面,问:“她人呢?”
司云韶无可奈何道:“中途跑了。”
“还是老样子,遇见困难便躲,从不想法子解决。”她莞尔道。
司云韶赞同她的观点,但还是解释道:“如今比起以往好多了。”
堂屋内,圆形高桌上摆满了整整一桌子菜,没有山珍海味。
……
越荑没口福,吃不上那满满一桌子的菜食,却将腰间禁步拿到当铺换了几两银子,找了间客栈,要一间上房。
她燃起油灯,颓废的趴在桌上。
那串禁步少说也得值个几百两银子,却被她贱卖几十倍。若被皇帝知道,只怕要气的吐二两血。
腕间玉镯与粗粝的桌面碰撞,叮咚悦耳。
那是越国皇帝送给明月公主出生的礼物。
被她分开,自留一只,送给葛蔓蔓一只。
司云韶说葛蔓蔓早和魏景眉来眼去,是她眼拙,看不出其中情意。
他还说皇后被囚,后宫空荡,过不了几天葛蔓蔓便会被召入宫中封妃。
司云韶一副痞子模样,但他的话却点醒了越荑。
昔年魏澜带她入宫,三千宠爱加于一人,让越荑没少招前朝后宫的恨。而魏澜给她的宠爱越多,太后一族便越不安定,明暗里使了不少龌龊手段,让越荑的日子不那么好过。
魏澜似乎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从没想过改变,对她依旧宠,让所有人认为她是祸国妖姬。
越荑就趴着略眯了会眼,便听鸡鸣三巡,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
拿凉水简单洗了下脸,便带着花剩下的碎银出了客栈。
她没去皇姐越暖的家,而是在街上游荡着,看见什么稀奇玩意便一股脑儿买下,装进一文钱一个的麻袋中,背着鼓囊囊的袋子穿行狭长的街道。
本地作为魏越两国的交界点,风土人情融合两国之长。因此街道两边全是参天的玉兰树,而穿梭其中游鱼一般的人群,却和魏国一般的着装,省去旧越国繁琐的礼节,不少女子也穿起男装,骑马过街,酒楼茶肆,和男人一起高谈阔论。
魏澜前妻赵颜在行宫时也这样打扮,骑马射箭,只不过她摒弃灰暗的色调,红衣如火,热烈豪迈又带着些娇艳。
女子做到她这个份上,便是容貌平凡,也能动人心魄。
哎,若是有生之年,放开胸怀和她比赛骑马,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只是不知司云韶把她藏哪儿去了,今生还能见否。
娇小的越荑背着和她一般高的麻袋,串了三条街填满袋子才罢休。眼见近午时,用仅剩的三文钱买了碗粗茶,坐在路边油纸棚下歇脚。
渐渐的,太阳毒辣起来,本来不大的棚子挤满了人,有人不小心踢到那只不起眼的麻袋,被她飞起一腿踹到三步开外。
那人年近不惑,绸缎袍子曾光瓦亮,见到娇弱的小美人如此凶悍,又看她身上那件打眼一看便价值不菲的裙衫,便走近调笑道:“小美人火气这么旺,不如跟哥哥回家好好泻火气。”
越荑又是飞起一脚,冷脸道:“敢偷我的东西,就等着下十八层地狱吧!”
那人身上有点功夫,有了一次教训,这次便能轻易躲开,露出了狰狞的爪牙道:“知道老子是谁吗?!”
司云韶也常称自己为老子,只是他的老子多含有调侃的意味,听惯了他的‘老子’,便听不得别人的‘老子’。
越荑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对她指指点点,越荑背起麻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孰料那男子没完没了,伸手薅住麻袋,逼越荑转身。
越荑力气上刚不过。
那男子指着越荑的鼻子骂道:“妈的,在老子地盘还敢撒野!来人,将她拿下以偷盗罪缉拿归案!”
一句来人,突然从四面八方赶来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个个跨刀英勇,从路人口中得知,那名被她踹了一脚的男子是当地大户,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越荑并不怕他,只是那只装满她精挑细选的小玩意的口袋,被他抢走,扬言若她不束手就擒就毁了它们。
那可是五两银子买的!
那是她的全部身家!
越荑心疼钱,便放下屠刀被束了去,关进小黑屋一呆就是两天。没人来看她,也没人问她话。
越荑觉得那个人就是要活活饿死她。
但越荑是不怕的,比起饥饿她更怕见皇姐。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屋子里,最起码有了不去见她的借口。
越荑望着堆墙角的麻袋,那悍匪集结手下兄弟,把它们全部倒出,也没见几件值钱玩意,就又丢给她了,说是黄泉路上好有照应。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们准备奉还麻袋时,以越荑身上那件裙子为交换,所以现在的越荑身上穿的那件是大汉丢来的男子袍服,裹在身上,又肥又大,衬着脚上那双锦面绣鞋精致而华贵。
她双腿伸直并紧,坐在柴窝,借着手掌大窗子透进来的光,望着那双翠色绣鞋发怔,忽听屋外响动,片刻间小屋的门已被人踹开。
金色的阳光在那人身上细细描绘出轮廓,修长俊朗。
越荑眯了眯眼,就被那人攥住手腕往外带,还听那人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怎么样,我厉害吧?别盯着人家看,我会不好意思的!”
越荑敛了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假装听不出他的愠怒,甩开手道:“我买的东西还在柴房。”
司云韶停下,却不是对越荑说话,而是向门外吼了一声:“还不滚出来提行李?!”
那些抓越荑的人屁滚尿流的从外头滚进来,点头哈腰的扛着麻袋跟在他们后面。
这种姿态,越荑见过,在魏澜的亲兵营里。
“你认识他们?”越荑疑惑道。
司云韶鄙视的望着她:“开始不认识,打得架多了就认识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越荑躲开他的眼神,望着脚尖。
司云韶轻笑道:“这世上啊还没有难倒我的事,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信不信我依旧是第一个找到你的人。”
越荑见到停在门外的马车,有不好的预感,便向司云韶挥手准备潇洒离开,事实上,司云韶这次也没拦她。
刚走了几步,越荑以为马上就要掏开时,车里响起一阵不轻不重的声音,重重锤在她心上。于是她的脚步变得缓慢而沉重。
“是阿玉吗?”车里的人又一次发声道。
虽然嗓音已脱离稚气,越荑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她浑身一颤,再也走不动路,慢慢转身,望着被掀开的窗帘,一个熟悉的脸庞就出现在那里。
仿佛一切都有了归宿。
越荑迟钝的喊道:“姐!”
接着便泪雨滂沱,只是她既没往后退也没往前走,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与马车一丈远的距离。
越暖单手挑帘,探头望着她,渐渐的泪眼模糊,在泪滴下来之前,放下帘子,将脑袋缩了回去。
半盏茶后,她从马车上下来,眼角红红的,却没再哭泣。
她走到越荑面前,牵起手,将她拽到马车上,帮她拭泪,神情严肃,道:“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是你姐,刚才我不喊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走了之,一辈子不见我?!”
越荑扑进她怀里:“姐!”
连带着酸臭的男人衣裳。
越暖嫌弃的说道:“臭死了!”
越荑抬头道:“那你还不是照样把我搂的紧紧的?”
越荑食指点着她额头,无奈道:“你呀……!”
马车里欢声笑语,司云韶坐在外边赶车,手里的鞭子挥的也更轻快了。
姐妹团聚,是天下一大喜事。
越荑洗澡后穿着越暖的衣裙,多余的裙摆被她挽结系了个疙瘩,司云韶和越暖已备好一桌子饭菜。
越荑两天没吃饭,饿的前胸贴后背,刚一坐下,便狼吞虎咽的扫光所有盘子,最后打着饱嗝躺在姐姐怀里,慵懒的伸着懒腰。和越暖说这些年的遭遇,又谈起王/府的宋公主,赵颜等人。
越暖对赵颜这种人嗤之以鼻,苗锦绣的痴心一片让她鄙夷,反而对宋公主没心没肺的生活表示了肯定。
她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放下所有,全力以赴的追逐所爱。”
最后越荑回忆起六年前之事,越暖则不耐烦的打断她:“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事就留到过去吧。”
她抚着越荑的鬓发,柔声道:“听说曹宇武死了?”
“嗯!”越荑手舞足蹈的讲述当时情景,讲她登上瞭望塔当着对魏澜忠心耿耿的亲兵卫,如何威风,如何耀武扬威,而身为统帅的魏澜一句话不敢讲。
越暖从她的眉飞色舞中看出了一点点骄傲,甚至愉悦,便轻轻的应着,听她这六年的经过。
这六年怎么绕都绕不过朝夕陪伴的司云韶,提起他,越荑更兴奋了,白净的瓜子脸涨成了一只红苹果。
话中并没直接点明司云韶的文武双全体贴入微,而是常常纠结一件小事,前因后果乱七八糟讲的唾沫横飞,最后在司云韶的坏话中沉沉睡去。
在院中晃悠的司云韶听见屋内安静了才进来,越暖眼色示意他过来帮忙。司云韶将越荑报到她床上,细心盖上被子,望着两天时间憔悴许多的脸庞,手指轻轻刮了下桃腮,怕被人撞见,又迅速收回手,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越暖两人走出茅屋,在阴凉处坐下。
司云韶望着庭中生长六年之久的玉兰树,叹道:“魏朝京城那边传来消息,汉王魏澜已启程去五音郡平叛。”
越暖道:“好啊。”
“你有什么打算?”司云韶望着这个从小便才高八斗善于谋略的女子。
越暖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托腮,沉思道:“魏澜军权独揽,早成了他哥魏景的心腹大患,此次南下,正是削兵权的好时机,我不信魏景会坐以待毙。”
司云韶问道:“你觉得魏景会怎样做?”
越暖微笑道:“他做什么我管不着,不过我们到时候可以帮他一把。”
司云韶遗憾道:“其实平叛这事不是非他不可,魏朝大将众多,个个能武善战,五音郡那边虽已成气候,却也仅限于一郡,随便换个又打仗经验的人领着几万兵马南下,都是必胜的结果。”
“英雄难过美人关。”越荑鄙笑道:“阿玉在这里,不怕他不上钩。”
越暖言语暧昧,司云韶一时没参透所指对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敢答言。
……
在越荑无故消失的第二天,魏澜领旨南下,昼夜不停的赶路,然而内心焦灼,始终忐忑。
柳兮兮这次被人掳去,只怕和上次掳走赵颜的是同一伙人,如果这样,那就好办了。
但他就是不放心,好像在跟自己较劲,越是安慰自己她会没事的,越是放心不下。
魏澜缠紧缰绳,见手下因日夜兼程疲惫不堪,便命人安营扎寨,天亮再出发。
睡至后半夜,一柄匕首破空而来,出去追人时,已无踪迹。
魏澜披衣坐灯下,那柄匕首刀柄处扎着一封简短的信。
铜钱镇。
大气磅礴,三字间似有千军万马奔腾。
匕首锈不可见刀光,锋刃钝不能割肉。
魏澜收起匕首和信,走出军帐,望着南方寥寥的星子,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有两场仗要打。
当即召来手下副将,五万兵马一分为二,他只带了一千轻骑赶往铜钱镇,而副将按原计划去五音郡平乱。
魏澜当晚带领一千轻骑赶往铜钱镇。
有越暖司云韶,越荑的小日子异常舒坦,不过越暖看到那一麻袋零零碎碎的是小东西时,哭笑不得半晌,严肃警告越荑不准再这么乱花钱。
越荑嘻嘻哈哈应付过去,见司云韶挑了水回来,便说道:“来到这儿好几天了,我还没好好逛逛。”
越暖蹙起眉毛,不同意她外出。
越荑万分理解,在她这个姐姐眼里,除了她身边哪都不安全。
司云韶把水倒进缸里,笑道:“腿长在她身上,难不成你还要看她一辈子?”
越暖为难的答应她出去半个时辰。
时值西瓜成熟,越荑几个铜板买了枕头那么大的绿皮西瓜,抱在怀里,打算回去放进井水泡上一天,到晚上三个人在院子里边吃西瓜边看星星,想想就美。
刚付完钱还没走两步,迎头碰上一位眼看书脚走路的青衫书生,一下没抱紧,圆圆的西瓜从怀中逃脱,砸到地上,一声脆响,四分五裂,露出鲜红的瓤子。
书生犹自前行,被破财的越荑抓住衣襟,怒斥道:“赔我西瓜!”
书生后知后觉,方知砸了人家的西瓜,便俯首作揖道:“在下赔你就是了。”
越荑不依不饶道:“我的西瓜十斤二两,多一两不要,少一两不行。”
书生大抵读书读傻了,把她的话做真,找遍西瓜摊,最后只有一个十斤一两的最接近。“
越荑夺走他插腰间的《论语》,道:“差一两来我们家干一天活。”
就这样,回家时身后多了一位傻书生。
那傻书生见到越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道:“阿石姑娘。”
越暖望向越荑。
越荑笑嘻嘻道:“他没赔我原模原样的西瓜,就得以身抵债。正好咱们家缺个打扫庭院的,我看他身体健壮,就让他干一天活赔偿。”
越暖坚持送走书生。
凭越荑迟缓的观人能力,也能看出那书生之前就认识她姐,两人男未婚女未嫁,关系肯定不寻常。
司云韶悄悄走到她身后,笑道:“知道我挑水扫地幸苦,特地找来的苦力?”
越荑丢给他一个白眼:“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