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系统工具人》岁寒温酒

16、奔海宴

　　程谨虚天生对厄运敏感。
　　今早一起床，他就直觉今天诸事不顺。
　　先是两个弟妹在餐桌上吵嘴，坐在他身边的小娃哇哇大哭，一把打翻了他的碗。
　　接着他被主母塞了一沓请帖，让他这个社恐重度患者去府学内派发。
　　好不容易出门，马车轮子在临近府学的地方掉了，他猝不及防地摔了个七荤八素，缓过来后又一瘸一拐的来上学。
　　谁知一进门，就听见了路苍庭的声音，接着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转过来，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程谨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贺沁月瞧着他那怂兮兮的模样就气闷，她最烦和这样的人打交道。轻哼一声，也懒得找路苍庭的麻烦了。
　　贺沁月一走，聚起来的人群们便也散开，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
　　程谨虚这才沿着墙边走进来，见路苍庭坐在自己身边，他捏紧了衣服，也没说一句话，安静地坐下。
　　程谨虚没有带书童，一直是自己独来独往。路苍庭撑着脸，看他从书袋里一样一样的拿东西出来。程谨虚感觉到了路苍庭的目光，动作变得僵硬，一不留神将压在书袋最下面的请帖也拿了出来。
　　路苍庭见程谨虚又着急地想把请帖收起，他手快，抽了一张过来，一眼将内容扫了个遍，原来是程家下周举办的奔海宴。
　　不料程谨虚被他突然地动作吓了一跳，以为路苍庭是在报复他那天抛下他独自奔走，整个人慌张地朝一旁跌去。
　　班里的人虽然没说话，却一直在暗暗注意。此刻不由皱起了眉头，彼此对了个眼神，嘀咕着。
　　“真是不知悔改。”
　　“到底是谁把他又领回来了，才清净没几天。”
　　“你们说他这次能呆多久？”
　　更有人高声问：“程谨虚！用不用帮你找讲师？”
　　程谨虚见路苍庭没有要继续动手的意思，也不想再惹麻烦，赶忙摇头，“不，不必了。”
　　众人嗤了一声，便不管了。
　　路苍庭没有理会外界的声音。他对奔海宴这个活动有印象，算是阳城传统，一般在新一轮的开海前举行，由城里有底蕴的大户做东。阳城靠海，城民们大多靠海吃海，每年的奔海宴，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好兆头，祈祷开海季渔民丰收。
　　程谨虚看路苍庭在那读帖子，有些紧张的观察着他的反应，倒没有要把帖子拿回来的意思，他今天将这些请帖带来府学，本就是要送发给别人的。至于主母为什么让他来做这事，他心里也大概有数。
　　程家本就发家晚，虽然家产丰厚，但在阳城到底也算不上什么。这次奔海宴，程家自然给阳城众人都派发了帖子，只怕人家不来，这才让程谨虚再给同窗们发一圈，以防万一。
　　讲师踩着点进门，往下扫了一圈，人不仅没少，还多了个熟面孔，那讲师一愣，只旁敲侧击地说了句“不希望有人影响同学们听课”，便清清嗓子讲起了今日的课程。
　　讲课过程中，讲师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路苍庭捣乱，谁知一堂课下了，路苍庭非但没有折腾，反而目光炯炯的听完了。
　　讲师感叹着走了，回去便和其他讲师说起，“那个路四今天不对劲，看着倒像是要奋进了。”
　　其余讲师：“？？”
　　府学所开课程众多，路苍庭听了一天，觉得有趣极了。他休学前已上高中，成绩优异，在学校里也算得上个风云人物，是老师眼里的香饽饽。如今接触到完全不同的知识，他也没有排斥，反而兴致勃勃。他这反应不仅引起了全班同学的关注，就连年轻的授课讲师也注意到了。他今天听了其他讲师说了一天的路四，如今一看，果然比之前认真许多。他讲课的声音一顿，点了路苍庭的名，问他方才半节课的知识点，路苍庭声音清亮，一一答出。
　　讲师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暗激动——还有什么比看学生迷途知返更开心的事！
　　贺沁月像是见了鬼，回头看了路苍庭好几眼。
　　日头渐落，趁着下学的功夫，程谨虚匆忙的将剩下的请帖放到了其余人的桌上，接着一声不吭地走了。留下一堆人摸不到头脑，待打开请帖后，才恍然大悟，“今年奔海宴是程谨虚家来办啊！”
　　有瞧不上程谨虚行事的，道，“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搞得跟做贼似的。”
　　一旁家世不如程家的点头附和，“听说他母亲不是程家主母，行事自然小气。”
　　路苍庭路过这两人身边，甩了下书袋，恰好能砸到人那种。
　　那二人不敢招惹路四，撇撇嘴，各自走了。
　　福宝把路苍庭的书袋接过来，说道：“也不知道今年程家能把奔海宴办成什么样子。”
　　路苍庭笑了一声，“到时候去看看不就晓得了。”
　　程谨虚回到家，先去拜见了主母崔氏，崔秀文。只是崔秀文此刻正在待客，丫鬟微微一笑，“还请七郎君在外等等。”
　　程谨虚在家排行第七。
　　程谨虚诺诺应是，乖巧地坐好，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水。
　　丫鬟眼里闪过一丝不屑。
　　这个七郎君，娘死的早，自己不得老爷赏识，这么大了还没上过船。听说在府学成绩平平，不像个有出息的，要不是当年太太心善，早饿死在哪个角落了，结果早上让他帮家里发个帖子都不情愿，就是个养不熟的废物。
　　又过了半刻钟，屋里才有响动，应该是客人要走了。
　　程谨虚站起来，退到一旁，偷偷瞟了眼客人，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人穿着好怪。
　　崔氏将那人送出门后，脸上的笑逐渐消失，嘴角变成一道刀刻般的直线。她路过程谨虚身边，看也没看他，“进来。”
　　程谨虚跟上，低声道，“帖子……都发给同窗们了。”
　　崔秀文喝了口茶，“那他们可都说要来？”
　　这是程家第一次办奔海宴，自然是来的人越多越好。
　　程谨虚不语。
　　崔秀文哪还不明白，这位七郎君估计是把帖子给了人就跑。她沉沉叹出一口气，不欲多言，“你回吧。”
　　望着程谨虚纤弱的背影渐渐消失，崔秀文右手按住了自己的小腹，有些失神。
　　船王儿女多，但是没有一个是从崔秀文肚子里出来的。程家没有把孩子交给主母养的规矩，程谨虚也是母亲过世后，才被带到崔秀文面前。崔秀文最初得了程谨虚，不能说不疼爱，毕竟是一个儿子，将来或许能够接管船王衣钵。然而那时程谨虚已经四岁，性子定了型，见人就躲，惹得船王不喜，带着连她这都少来了。
　　如果那个道医说的是真的……
　　崔秀文眸光流转，若是她有了孩子，必不能像七郎君这样。
　　程家对这次奔海宴果然重视，先是在街上派发礼物，又是敲锣打鼓的造势，叫人好好看了一场热闹，终于在某天下午打开了正门迎客。船王出海未归，崔秀文站在门外迎宾。值得她来迎的，都是阳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崔秀文含笑着将人送进家门，一转头便看见一张年轻的脸。
　　这面孔看着陌生，却又透出一股子熟悉。崔秀文接过对方递来的请帖，看了眼，是路家的人。
　　崔秀文呼吸一停，抬头看向对方。
　　她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崔秀文是听过路四威名的，她强笑着寒暄，“四郎君今日是独自来的？”
　　路苍庭看着福宝将手上的礼品交给一旁的小厮，闻言点头，路父和路从兰今日还有别的事，就让他来露个脸，毕竟程家是第一次办，这个面子还是要给。
　　正巧程谨虚经过，崔秀文将人叫住，让他过来接待路苍庭。程谨虚将手上的东西藏到身后，声音很小，“四郎君，这边走。”
　　程家院落的布置是时下流行的样子，曲径通幽，两边栽种着细高的竹子，只不过寻常人家摆放的都是山石，程家摆的都是硕大的珊瑚，看上去不伦不类。
　　两人没走多远，便听见身后崔秀文惊喜的声音，“老爷回了！”
　　不止路苍庭一行三人止住脚步，距离门口不远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朝外看去。不多时，便看一魁梧男子揽着崔秀文走入院内。
　　这男子应该就是船王程洪。他穿着一身短打，皮肤黝黑，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发亮，露在外的肌肉形状明显，一看便知道这人是有真本领的。他脸型偏圆，下巴一圈被卷曲的胡子覆盖，鼻子不小，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熠熠发亮。
　　崔秀文仰着头，眼里是止不住的惊喜，“老爷怎么提早回来了？”
　　程洪朗声笑道，“那批货提早送到了，便想着赶紧回来，倒叫我赶上个大热闹。真是辛苦你了。”
　　当着众人的面被程洪夸赞，崔秀文羞红了脸，随着一同往里走。
　　路苍庭等人往旁边让了让，待程洪二人走到眼前，路苍庭喊了声，“程掌柜。”算是打招呼，他目光扫过程洪颈间的项链，雪白的一块雕饰，不知是什么材质，但能看出品质上等。
　　程谨虚嗫嚅着叫了句父亲。
　　察觉到路苍庭的目光，程洪瞥了一眼，没有放在心上，他看了眼路苍庭身侧的程谨虚，见对方低着头站在哪里，便移开目光，也没应和一句，只揽着崔秀文路过两人身侧。
　　待程洪等人走远，程谨虚才挺直脊背，脸上看不出一丝被父亲忽视的难过，他低声道，“四郎君，我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