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战》青衫如醉

34、裂镜

　　凌晨两点，简执羽带着疲惫的神情推开家门，客厅一角昏黄的灯色下笼着被惊醒浅眠的父亲，他有些抱歉地笑笑：“父亲，我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眉央呢？”看到两个人出去，却只有一人独自回来，简老不觉变了脸色，搁在沙发上的手不由扼进牛皮扶手里。
　　“没事。她先去天津了，答应我回家陪你。”简执羽走到沙发前回话，深深的倦意中透着几丝寥落。
　　简老感觉没听懂儿子的话中深意，不由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她为什么突然去天津？她不在上海做孙承慕了？”
　　“事情紧急，她需要简三小姐的身份作掩护。”简执羽长话短说，又咽了咽口水，才说出后面的话来：“父亲，我要和冯锦玫结婚了。父亲，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简老想不到等了大半夜，等来的竟是如此具有爆炸性的消息，他的手在沙发上努力支撑身体，慢慢站起来说话：“嗯，你的意思是说我要替你准备娶媳妇的事，还有，失踪多年的女儿要搬回家一起住？！”他倒背着手踱到简执羽面前看着他：“你们越来越厉害了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是先斩后奏？！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一双看透世事的厉眼直逼简执羽眼眸深处，却看不见波澜起伏。简老心中慨叹：这个儿子心思慎密像极了自己当年，在他身上仿佛能看到年青时的影子。
　　“父亲，有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简执羽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两人如山对峙。
　　过了一会儿，简老的目光有些弱下去，声音沉重低徊：“放弃是为了更好的获得。执羽，我希望你已经想明白这样的牺牲值不值得。眉央回家的事，我先安排管家接待一下。毕竟简家要娶媳妇……这是大事。这样吧，我推迟回天津，先给你们在上海办个订婚礼，等回了天津再办场隆重的婚礼吧！”
　　简执羽微笑着伸出手搀起简老的手臂，一边说话：“父亲说的甚是，儿子就照你说的办。很晚了，要不，我扶您上去休息吧？”简老轻轻叹了口气，任他搀着，两人的影子被壁灯光打成倾斜状，在红木楼梯上截成一格一格，一转弯又叠成一线，犹如命运隔着时空重合。
　　第二天的下午，简执羽坐在办公室给天津简公馆去了电话：“……接到三小姐了吗？……没有？！”管家在电话那头诚惶诚恐：“大少爷，确实没接到人啊。火车今早到的天津，我照老爷子的意思亲自去的火车站……可是，没有三小姐的影子。您，是不是再确定一下？万一三小姐没坐这趟车呢？”
　　“我知道了。你忙去吧！”简执羽知道不是管家的错，再追究也是徒劳无益。眉央怎么会不在车上？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眼睛紧阖着。自己明明亲自送她上的火车，她冲他挥手时露的一截雪纺仿佛仍在眼前飘拂，不过隔了十几个小时，她怎么会如当年一样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会不会中途出了什么状况？
　　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响起，他从椅上猛跳起来，扑过去接听，那头传来的是简老的声音：“是我。”
　　“父亲，出什么事了？”简执羽觉得简老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我没事。刚知道眉央没回天津。你最好查一下。”简老的声音威严中掩不住的焦虑，传进简执羽的耳中，不由更加心慌意乱：“我知道了。马上就查。”
　　他搁下电话，烦躁地点起一根烟，看烟圈在空中渐次挥散，他抓过电话机，开始疯狂地打电话：“喂，我是简执羽，给我接……”“我是特情科的简执羽，请帮我查一下……”
　　“报告，根据线报，今天司令部出动军警百人次，但似乎没什么结果。”第一个电话回过来了。
　　“火车站、汽车站、所有出城口都查过了，没有发现□□嫌疑。”第二个电话回过来了。
　　“没有。”第三个电话，第四个电话，第五个，第六个，第N个。
　　他没有收到一则关于眉央或孙承慕的电话，这也许代表她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或者是最坏的结果，被秘密逮捕后切断了一切联系。
　　他摘掉眼镜，痛苦地伏在桌上，任眉央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忽近忽远，明明灭灭。一颗心吊在半天里，七上八下的，再没了平时的冷静从容。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定了定神，从伏案变为正常的坐姿，伸出大拇指挤按起因为打了过多电话而感觉昏胀的太阳穴。大敌当前，还不至于乱了方寸。
　　刚才所有的电话，只有一个信息值得他警惕，那就是小农已经通过秘密押运，来到了上海，住进了淞沪警备部。对这个人一定要小心，简执羽在身心疲惫中不忘提醒着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外界早把简特派员和冯家锦玫小姐即将举行订婚礼的消息在上海滩传为美谈，而有关简眉央的消息一直如石牛入海，杳无音讯。
　　简执羽为此找过叶涵，希望能通过荆轲打一下眉央的下落，结果叶涵很认真地告诉他：“荆轲和其它的同志已经转移，暂时没有联系。你掩护好自己要紧。”
　　掩护自己？他做得够好了，用婚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用变本加厉地搜捕□□来掩护自己的身份。还有比这些更好的办法吗？
　　“头，冯小姐来了。”
　　“唔，请她进来。”
　　正埋头办公的简执羽抬起头，看见冯锦玫已经走了进来，六月底的天气到底炎热起来，只见她穿了一身粉白皱纱洋装，清新如百合，笑容可掬地唤他：“执羽，你忘了？今天要去恒柏试礼服的。”
　　“对，看我忙的，走吧。”简执羽拍着脑袋，仿佛大梦刚觉，匆忙地拿起车钥匙往外走。
　　“等一下。”冯锦玫走上来看着他，他浑然不觉：“什么事？”
　　冯锦玫有些嗔怪地看着他，伸出自己的手挽住他的臂弯：“简特派员现在的架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不好意思地哂笑：“可能是这几天搜捕□□的事情太累了。”
　　冯锦玫笑看他一眼，并不说话。这些天他只去她的公馆坐过一次，也没有返回过自己的别墅，都以搜捕□□为名住在特情科里。倒是她还抽空陪简老爷子聊聊天说说话，言谈之间，看得出老爷子对自己是满意的。
　　只是自己未来的良人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满意？
　　恒柏的试衣间如它的制衣风格一般庄重谨严，绝对给每一位客户私享空间。
　　“执羽，这件我穿着好看吗？”冯锦玫着了一身象牙白公主袖婚纱从红丝绒帘幔后走出来，正对上着了一身银灰燕尾服从对面帘幔后转出的简执羽，两人在镜前一站，非常搭衬的一对璧人。未等简执羽开口，一边的服务生已经脱口称赞：“简先生、简太太，你们是本店开业以来，见过最般配的一对新人哦！”
　　冯锦玫看一眼镜中俊朗帅气的简执羽，不禁笑得娇羞无比，美满姻缘、如意郎君、权势富贵都使她为世人艳羡，其实在她心中，外在的一切并不那么重要，如果执羽真肯跟自己携手一生，给自己要的幸福，那时候她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呢。
　　简执羽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想不起应该用何种表情和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一定不是我，你一定不是你。
　　想起特务准则第一条，他不由朝着镜中陌生的自己微笑，冯锦玫展眼间看到他的笑，不由为自己的选择深感迷惘和惆怅。
　　他不是在看镜中的她，甚至他的脸上，微笑都显得有些悲凉。想不到跟他还会有这样的结果，有时候她会想，这个人是真爱我的。
　　而此时此刻，她扪心自问：这个人是真爱我的？！但我真的爱他啊！
　　心里轰然一声，若有领悟，若有所失。
　　太晚了！
　　“快走！”她忽然贴近他身边，用微笑夹着低声说话。
　　简执羽脸上一呆，立刻明白过来，锐利的目光已经通过镜子看到身后大门缝隙间伸进的一枝枪，黑洞洞的瞄准着镜中人。
　　他反应很快地挪腾，刚闪离镜子，便听见“砰”地一声枪响，镜子哗啦裂成数十块，坠落在冷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把镜中的影像化成千万个碎片。
　　枪声不会只响一下！冯锦玫这样想着，下意识地朝简执羽的方向扑过去救援，耳边听见又一声枪响。
　　她一下子跌进简执羽的怀里，惊魂未定地发现自己毫发无伤，再抬头却见他正捂着左手上的伤口看她，眼眸中带着质疑和惊讶：“为什么！？”
　　真的太晚了！
　　她的幸福，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心虚的低下了头，声音轻如蚊呐：“你并不是真心想和我结婚，从窃走文件那天我就知道了。”
　　“我答应你的幸福，从无更改。你倒先怕了……”
　　她讶然抬头，看到他眼中渊停岳峙，那里有一片她再也回不去的碧浪松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