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山忆》酒米饭

2、扫尘日

　　祝余那日陪着娘来庙里烧香时，就发现四个角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这次替姐姐扫尘，她想着要彻底打扫干净，免得日后难维持。

　　正好庙子侧边有颗数百年铁杉树，村人在树下打了口深井，这样一来，不仅可以给庙里僧人提供便利，平日林家村人下地干活，也能有个歇脚遮荫的地方。

　　只是那井离庙也有些距离，打水清扫，也不是一桶水能解决的。

　　祝余想了个懒办法，把村里所有水桶都给借来了，分成两半，用麻绳穿起。初一那日天不亮，祝余将麻绳挂在扁担上，挑起水桶就往庙里去。

　　将扁担放在井边上，麻绳解开，把水桶摆好。祝余转着井上的绳轴，将她带来的水桶一个个灌满，随后用扁担挑到小台外围放好。

　　等到了最后一趟，天色已是大亮。

　　祝余家里有两个哥哥，成年后娶了贤惠嫂嫂，父母又正值壮年，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她虽是农家小女，却极少下地做活。今日不过几个来回，便将她累的两股发颤，双臂更是抬都抬不起来。

　　她倒在树下，抬头见灿烂阳光被枝桠打破，落了一地斑驳。祝余闭眼深吸一口气。

　　片刻后，她睁眼伸了个懒腰，准备爬起来打扫了，免得待会日头升高，晒死个老先人。

　　杉树顶上一滴七彩朝露，挂在叶片上，正是要落不落的关键时刻，大树被祝余无意间碰动，那挂着露水的叶片受力摆动了几下，那露水终于被甩落了下去，叶片在空中摇摆了一会，过后如释重负般昂起身子。

　　祝余恍惚间，似乎瞧见树上有个亮晶晶的珠子落了下来，一时反应不及，那朝露便滴落进了她眼里。

　　祝余下意识的闭上眼，先是一阵冰冷凉意，那是朝露外皮裹着的一层冰，被暖化过后里面的液体溢出，竟似滚水一般，烫的人眼睛生疼，祝余抬手捂着眼睛，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滚。

　　“啊！！！”只是眼睛还不够，那露水竟顺着她的眼睛钻进了五脏六腑，肺腑里灼烧的疼痛，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也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多久，祝余撑不住痛，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烈日当空，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祝余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到水桶面前，掬了一捧水泼在脸上。

　　桶里的水被烈日晒得温温的，泼在脸上极为舒坦，祝余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水，担起水桶，往庙里走去。翻过正殿门槛，祝余被殿内凉意激得一哆嗦，昏沉沉的灵台有了一丝清明。

　　摆摆脑壳，搬出门后的木梯，将梁上挂着的白布和竹帘拆卸下来，放在供桌上。又将木门背后清扫的工具拿出来放好后，祝余将裤子挽起，脱下鞋放在小台侧边。

　　赤脚抬起一桶水将小台泼湿，拿起毛刷仔仔细细的扫刷每个角落，扫刷完了，抬起水去冲上面的脏东西，后用干抹布擦去水渍，抹完之后，把抹布淘洗干净，晾在木桶把上。从一旁拿过装着草木灰的簸箕，一边走一边撒上草木灰。

　　撒好之后，用毛刷沾上水后，再次扫刷一遍小台，完事以后，抬起另一桶清水将草木灰冲洗干净，随后再用干抹布细细擦一遍，祝余直起身子，将抹布扔进桶里，高呼一声：

　　“大功告成！祝余真是天下第一棒！”

　　小台用水清洗即可，可大殿内不好排水，只能先用棕扫帚将地扫干净，再弯身用抹布去擦。祝余哼着小曲，用抹布在地上磨洗。

　　好容易将前半截擦完，祝余跪坐在地上，将抹布放进桶里，拉着头巾擦了擦额上细汗，仰头望着高坐在莲台上的观音。

　　不知道是不是被那滴露水伤了眼，她总觉得，今日的观音似乎与平日有些不一样…

　　说起来，祝余其实并不信佛，她总觉得，与其将所有的情绪、心愿、妄念，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身上，还不如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台上观音似乎被这毫无敬意的打量目光惹恼了，眉头皱起，温柔无波的眼里泛起怒意，两面壁上谈经论道的金刚，纷纷立起身来，怒目而视，祝余吓了一跳，连忙跪直身子向观音作揖讨饶：

　　“祝余无知小儿，不过信口雌黄，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观音却是不想再听她的辩解，做着比愿印的玉手舒展开来，手心朝下向着祝余用力拍去，祝余抬手抱住脑袋，缩成一团，朝后倒去。

　　一阵凉意爬上祝余脚背，像是一只鬼手在拖拽着她似的，祝余双腿一蹬，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抚着胸口，惊魂不定的打量着四周，壁画的上的金刚正望着远处，莲台上的观音依旧比着比愿印。

　　祝余疑惑的往自己的脚背望去，只见歪倒的水桶和脚背上的水渍，祝余松了口气，原来是她刚跪着眯着了，水桶被她给不小心踹倒了，水漫了过来。

　　祝余无比虔诚地跪在莲花蒲垫上，向观音告了声得罪，拜了两拜随后磕了个头。

　　这才起来将桶扶正，将撒出去的水渍擦干净，这回她可不敢耽误了，快速将后半截擦干净。器具归位，竹帘重新挂好。

　　回到正殿打开小栅栏，将供桌桌布掀上去，打开木柜，拉出油壶和剪刀。将大殿两边的油灯剪去灯芯上焦黑的部分，再添上清油。

　　检查所有油灯无漏后，这才用红布将油壶盖住，细麻绳拴住，塞回柜中。

　　祝余长呼一口气，站起身将台上供果倒进肩上搭着的褡裢里，村里老人都说菩萨吃过的供果，拿回去与家人分着吃了，便可福寿绵长，虽然她不…

　　祝余抬眼望了望慈眉善目的观音，默默将心里话咽下。用抹布将盘子擦干净，再从下两层掏出新鲜瓜果放在上面，小心翼翼的从兜里掏出两枚山柿子放在外层。

　　总算做完了，祝余伸展了下四肢。一个果子被挤了出来，骨碌碌地朝后滚去，停在后面那座观音像前。

　　祝余犹豫不定的立在原地，她是想转身就走的，但是这两天正是热，那果子已经放了半月，已经发蔫了，丢在那，指不定明天就会腐坏。

　　祝余想了想方才那个梦，咬牙踏出殿门。

　　坐在小台上穿好鞋子，又将木桶穿好，挂在扁担上，祝余担起木桶，刚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停住脚。

　　“哎……”祝余认命似地叹了口气，放下扁担，转身回去，拾起那枚果子，在衣服上蹭了蹭。

　　刚站起身，那果子又落到地上，祝余已经无心去管了，她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又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是痛的，这次不是梦了……

　　因着那个梦，擦后半部分时，她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一心埋头擦地。这会起身，却不经意间看见那观音肚好似一面水镜，里面俨然一座缩小版的锁山。

　　祝余按住自己的心口，凑到近前一看，镜子里正在演绎锁山人从出身到身死。祝余忍不住伸手去拨弄那水镜，却有一层无形阻力，挡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