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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Chapter 58 在提力安(二二) ...

  •   星辰闪烁,歌声远去。

      提力安王宫中,仲秋节的一场盛大舞会刚刚落幕。

      当这场舞会的组织者,王后茵迪丝与最后一位少女交谈完毕,想要去花园欣赏一下她的朋友弥赛瑞尔前阵子送的夜来香时,她发现宫殿三楼最靠里的房间里居然还亮着灯。

      茵迪丝停住脚步,思忖片刻,将侍女支开,转身向殿中行去。

      三层楼是王族与领主们议事的地方,最靠里的房间则是属于摄政王子的书房。

      茵迪丝推开长子的房门。房中灯光昏暗,弥散着一股浓郁的麦芽酒香气,提力安如今事实上的统治者陷在书桌之后的软椅中,手指扶着额角,似正在小憩。手边高脚琉璃杯中的液体只剩了垫杯底的浅浅一层。

      “阿拉卡诺。”

      摄政王子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看清来人,微微一愣,而后坐直了身子:“母亲。”

      “今晚的舞会很热闹,大家玩得很开心,我本以为你至少会出面待上一会儿。”茵迪丝微笑道,“兰斯洛特和法耶大人家那几位姑娘没有见到你,都很是失望呢。”

      “抱歉,母亲。”芬国昐厌倦道,“只是今天的政务文件实在是……”

      他目光一扫,发现桌面上干干净净——他今日批阅完的东西事实上早在舞会开始之前就已被侍从送至各个领主的府邸——不禁沉默地呆在了那里。

      茵迪丝无视他的谎言,凝视着灯光下他深陷的眼,问:“你为什么不开心,阿拉卡诺?”

      芬国昐道:“没有。”

      “不要妄想能骗过一个母亲。”王后在摄政王子的对面坐下来,她的目光落在他指上那枚深紫色的权戒上,“自从上次你与光之君主的那件事后,你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

      “但我本以为,至少你现在得到了它,至少你拥有了自由的十二年去完成你那些未竟的构想,我以为那会让你快乐一些。”

      “……”

      “你去过罗瑞恩,梦君是否给予了你帮助?”

      芬国昐无言地望着空杯子——那淡金琉璃面上映出了他自己几无情绪起伏的灰色眼睛。

      “是的,他给了我不少帮助。”他说。

      “但它们并没有真正奏效,我说得可对?”

      “……”

      “如果我们的摄政王子愿意,我想,诺多族的王后或许能有幸成为一个良好的倾听者,帮助他解决一些情绪上的困扰?”

      但摄政王子并未回应。王后有备而来,他决定重新掌控这场对话。

      芬国昐起身,从身后的壁柜里拿出一只新的酒杯和一瓶珍藏的果酒——那是种口味更清淡柔和,适合女士饮用的酒。

      “我的个人情绪无关紧要。母亲,既然您来了,我们还是谈谈您和父亲的事情吧。”

      茵迪丝有些意外:“我和你父亲?”

      “没错。”芬国昐将深红的液体注入酒杯——它们就像他在那个人的熔炉中看到的火焰,他将酒杯朝茵迪丝推过去,“我想知道,事到如今,您对他还抱着怎样的感情。”

      “事到如今,我对他抱有怎样的感情……”茵迪丝咀嚼着他的问题,“我爱他,一如既往。阿拉卡诺,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吗?您一如既往地爱着他,即便是……”芬国昐道,“他为着我们的王储,离您而去?”

      “即便他为了我们的王储在‘此刻’离我而去。”茵迪丝肯定道。

      芬国昐扯扯唇角,突然觉得自己这些时日以来为王后而心生的烦恼与不平就像一个笑话。

      “爱是什么。”他漠然地说。

      “……”

      “爱是即便你的父亲当初已经与光之君主的母亲成婚,我依然决定不会将我的心给予任何人。”沉默片刻后,茵迪丝这样说道。

      她好像自长子那双永无波澜的眼中窥到了某些他绝不会吐露人前的想法,那让她既有些惊讶,又隐隐有些担忧。

      “爱也是我虽理解他为了费雅纳罗而做出前往佛米诺斯的选择,却也绝不会与他同去,因为提力安城里还有你与英戈尔多。”

      “……”

      “当然了,如果你非要与我探讨‘爱’这样虚无宏大的命题的话,那么我还会说,爱或许还是你为了诺多族的未来阻拦库茹芬威时挨的那一鞭子,还是他面对茜玛丽尔的时候那狂热的眼神。”茵迪丝笑道。

      芬国昐再度陷入沉默中。他虽不若他兄长那般锋利善辩,却也绝非不善言辞之人,然而他的母亲显然比他更为直接犀利。

      “阿拉卡诺。”茵迪丝握住他的手掌,轻轻地说,“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一个隐藏的秘密。”

      “……”

      “这么久以来,你的彷徨,你的郁郁寡欢,你拒绝我的舞会,拒绝那些可爱的小姐,都是因为你早已有了伴侣,是不是?”

      “不!”芬国昐一惊。

      “别骗我,阿拉卡诺,我了解你至深,你的小伎俩瞒过你的父王或许还有可能,但是我……”茵迪丝盯着他的眼睛,视线没有移开半分,“你在绝望地想念着某个人,阿拉卡诺,一个人在想念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像你现在这样。”

      “……”

      茵迪丝的目光沉静如水,但却并不柔软可亲。它更像是初春的夜晚,那些还带着些微刺骨寒意,单薄冰层底下涌动的暗流。

      芬国昐垂下眼眸,端起了葡萄酒杯。他心灰意冷地发现他的伪装根本没法在王后这样的视线下继续下去。

      话已经说到了这一步,他反而冷静了下来:“是的,与库茹芬威一样,我的确已与人缔结了神圣誓约。”

      “那么,为何在这样的夜晚你还如此冷淡?”茵迪丝道,“你应当邀请她来参加今天的宴会,你们应当去跳舞,去彼此拥抱亲吻,去接受众人的道贺。”

      “……”

      “我曾经有过许多不同的猜测,我以为无论对于怎样的伴侣而言,这样长的冷战期已经足够。”看着长子的神色,茵迪丝心头渐渐浮上一个她虽觉荒谬,却下意识认为是唯一的可能的答案,“还是说,那一切其实只是一个意外,你们彼此并不相爱?”

      “不……”芬国昐下意识要反驳,但又随即想到,他今晚的所有失态其实都在验证王后的所有猜测。

      那一刻,他突然疲倦无比,他觉得自己今夜的所有表现都像是一个可笑的,漏洞百出的小丑。

      就像一个在潮水中挣扎太久的人,终于筋疲力竭,放任自己缓缓沉入海底一样,他摇头:“我不知道。”

      “……”

      摄政王子想到了至高王离开之前意有所指的话语。

      “诺洛芬威,你不是想要公平,你想要的是全部。”

      “我们每个人都不能拥有全部。”

      “又或许我的感情本来就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干净纯粹。我无视自己的卑劣与欲望,”芬国昐自嘲地一笑,“如您所说,爱是心甘情愿的给予。而我却在渴求‘得到’。”

      “……”

      “很可笑是不是,您是否也认为这样的我简直卑劣又无耻?”

      “当然不是。”茵迪丝目露怜悯道,“你以为你渴求的是什么?你以为你要求的是什么?”

      “你要的,是这世上千万种爱当中,最变幻莫测,无据可循的那一种。阿拉卡诺,你在渴求——爱情。”

      “它没有道理可讲,没有逻辑可讲。它生来……”茵迪丝停了片刻,“自私自利。或者,用小阿拉芬威的话来说,具有排他性。”

      “或许您是对的。我早已有伴侣,却在渴求爱情。”芬国昐沉默片刻,“哈!是不是很可笑,母亲?”

      “……”

      “提力安城执掌权戒的摄政王子,早已缔结神圣誓约,早已有了四个孩子,可他居然,他居然还在渴求爱情,怯懦至此,然后在这里把自己变成一个醉鬼,丑态百出,活像个没要到糖就满地撒泼的孩子。”芬国昐大笑起来,捂住额头,咬牙切齿,“可这是我吗?这还是我吗!”

      “这当然是你!”茵迪丝捧住了他的脸,强迫他看着她的眼睛,“这当然是你,阿拉卡诺!”

      ??

      “……”

      她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要怎样出色的精灵,怎样无解的难题,才能让我无所不能的‘尊贵的领袖’为之倾倒,肝肠寸断。”

      “出色?无解?”芬国昐歪着头,怔忪着看着王后,“哈!是的,无解。它永远无解。因为那是无论你用什么办法,用什么手段……都改变不了的结果……从一开始就注定……那个人恨我,他一直恨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茵迪丝看了一眼桌面上原本的酒瓶——她确定那小麦酒的后劲儿时至此刻终于在她长子的体内发挥了出来——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混乱。

      “我本以为我可以做到……但我无法承受,我无法忍受。”

      “你以为我想要什么?你以为我什么都想要?你不知道我唯一不想要的事什么……”

      醉意上涌的摄政王子词不达意,然而王后的心中却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欣慰之感。

      她的阿拉卡诺自小便是个丝毫不用她操心的孩子。自他成年之后,他又何曾在人前展露过这般模样?

      思考片刻,她决定着用最简单的方法与他沟通。

      “那么,是什么让你觉得你的伴侣恨你,阿拉卡诺?”

      芬国昐说道:“我们之间的一切。”

      “你和她就这点谈过?”

      “没有,我们鲜少交谈,但我知道。”

      “或许你不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

      “好吧,就当你是对的。既然那个人这样恨你,她为什么没有和你解除誓约?”

      芬国昐皱眉:“那是因为我不愿……”

      “仅仅是因为你不愿意?”茵迪丝快笑了,“别太天真了,想想泰尔派林夸的父母吧,阿拉卡诺,想想那个离经叛道的小姐。”

      “……”

      “那位小姐是有办法的。”茵迪丝重复道,“如果那个人真的那样想做这件事的话,她是会有办法的。”

      芬国昐的酒猛地醒了一半。

      “不。”他迟疑道,“那只是因为他……那个人,那个人不屑使用阴谋手段。那个人也知道无论怎样都绝不可能使我屈服。”

      “你这么了解?”

      “我确实了解。”

      茵迪丝道:“很好。你们彼此了解至深,彼此厌恶至此,却至今还没分开。”

      “……”

      “这很不容易。”

      “母亲。”

      “想知道我和你父王怎么走到一起的吗?”

      “……”

      芬国昐迷惘地看着她,王后端正地坐在椅中,房中的蓝色光芒打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她的眼睛仿佛两颗璀璨无暇的宝石。

      他不知道茵迪丝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你应该知道先王后的离开对他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他悲痛欲绝,他的生命失去全部的光彩。而那是我决不允许发生的一切。所以我走进他的生命。我陪他一起度过那些最艰难的时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我在他的身边,然后我告诉他,我深爱他。”

      “……”

      “是的,我深爱他,诺洛芬威。”茵迪丝没有任何犹豫地向自己的长子如此陈述道,“自他从维林诺回到中洲,立在族人之间,向我们描述福地的盛景与光辉开始,自他告诉我们,他将带领我们去追逐那无瑕之光,不会让任何邪祟阻拦我们西进的脚步开始,自那时开始,我就爱上了他。”

      “我告诉他这一切,我与他在一起做了许许多多快乐的事,他也终于承认爱上了我,就这么简单。”茵迪丝道。

      “但为什么不是他先告诉你呢。”芬国昐道,“假使你们真的互相深爱?”

      一个人要主动交出自己的心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

      “如果一株玫瑰不是你的,你怎能冒着这样的风险,将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尽数奉于它的面前,你怎知它不会将它们踩于脚下,视若敝履?”

      “阿拉卡诺。”茵迪丝这次是真的被他逗笑了,“你现在确实有一点像要糖吃的小精灵了。”

      “……”

      “我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你的兄弟,阿拉芬威·英戈尔多,他可要比你聪明,也比你勇敢得多。”

      “你要想得到一朵玫瑰,就绝不能害怕被她的刺所伤害。孩子,你必须冒险,你必须冒一点点的险。”

      “我不知道你和那位神秘的佳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事情或许还远未到你想象的那般地步。如果还有一线希望,就去见那个人,去告诉她你的心事,告诉她你依然绝望地爱着她。”茵迪丝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去争取她的心,直到她是你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Chapter 58 在提力安(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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