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安》姑苏诺

3、生离

　　好容易到了观月楼，幕安是没什么大事，七彩就不一样了，满头大汗，感觉已经奄奄一息了。七彩从小到大就体弱，漓安夫人为了让她多锻炼锻炼，就让她跟着最为顽皮活泼的五公主，果然，七彩变得健康了许多、体力也好了不少，也不用时时喝中药了。
　　但是……五公主天赋异禀，七彩与她比…仍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对、对不住啊七彩，忘了你体虚了…你、你没事儿吧…”幕安扶起七彩，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儿、姐姐我没事儿，快、快进去吧。”七彩扶着腰，笑着起了身。
　　“那…我扶着你点儿，走吧。”
　　“哎，我没事儿，自己还能走。”七彩忙推开幕安的手，这不合规矩。
　　“嗨呀，你我之间不必拘泥这些礼节，再说这儿又没有旁人，快走吧。”
　　见自己拗不过幕安，便让她扶着了。
　　小二看见有两位衣着不凡的姑娘进来了，便立马上前，“二位小姐，是来听书的吗？”
　　“是是，带我们去二楼的位子吧”
　　“得嘞，您跟着我就成”
　　上楼坐定，七彩也慢慢缓过神儿来了，幕安打趣地看了七彩一眼，七彩见状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给我拿些点心来吧，再沏一壶香茶。”说罢掏出一个小银子，给了小二。
　　“好嘞！您先听着，我马上给您拿来。”说着便拿着银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只听得说书人右手正拿着一把扇子，时展时合，说到激昂之处，“啪！”扇子便被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只听得漓王淡淡一声“赐死”，那女子便一下瘫坐在了地上，自知已无力辩驳，大限已至，只见其双目空洞无神，双颊尽是泪痕。可是谁又能想到？如今这看似楚楚可怜的女子啊，却是心狠手辣、歹毒至极，残害子嗣，还嫁祸他人！实实在在是罪该万死！不可饶恕！当今这漓王不愧为一届明君，不徇私情！明眸善睐，明辨伪善！才守住了这一方百姓，万世江山！”
　　“好！！！！”众人皆放下手中茶杯，连连拍手叫好，大堂之中，尽是一片欢声。
　　七彩笑着摇了摇头，却见幕安正撑着脑袋看着说书台，眼中有着淡淡的、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七彩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便明白，她是想家了。
　　幕安原是漓王的第五个女儿，上面有四个姐姐和四个哥哥，但三位姐姐早逝，一个哥哥为同母所生。而她之所以没有在皇宫长大，是因传言她母亲靖王妃害死了宜王妃的儿子，且用巫蛊之术诅咒王后，因而被罚，由于家世显赫，未被赐死，只将一个孩子罚出漓宫之外，自己被废为庶人，终身禁足。幕安非漓王宣召，不得入宫。
　　既然是一儿一女，宜王妃和王后自然是希望将靖王妃的儿子——也就是幕安的亲哥哥，幕城罚出宫外。但因靖王妃的父兄于漓王有重用，不可伤重臣之心，便只将女儿罚出了宫外，由漓安王抚养，众人皆心知肚明，便不好多言。幸得漓安王夫妇生性纯良，这些年将幕安照顾的很好，也保护的很好，因而幕安虽顽皮了些，但十分单纯善良。
　　而刚刚说书人说到漓王，显然是提起了幕安的伤心处了。
　　“姐姐！”七彩敲了敲幕安面前的盘子，“姐姐！”
　　幕安才回过神来，“啊？”
　　“没事儿，看你愣着不说话，怕你出窍了。”
　　“胡说！你才出窍了呢！你一天出三回！”幕安一听就急了。
　　“好好好，小公主！我出窍、我出窍行了吧！”七彩无奈地看着她笑。
　　“哼哼！”幕安气鼓鼓地“哼”了两声。
　　之所以幕安一听到“出窍”这个词就会暴跳如雷，跟踩着老虎尾巴似的，是因为幼时的幕安老爱发呆，漓安夫人怕她长久这么下去会变成一个小傻子，就骗她说：“小幕安，你如果常常这样发呆的话，你的魂魄就不愿呆在你身体里了，因为幕安有时候会无趣，魂魄也会呀。你一旦老是发呆，魂魄觉得自己不值得呆在这里，就想去找一个新的有趣的小主人，那它就会出窍了，到时候我们的小幕安啊，就会变成木头人了！”
　　结果小幕安听了过后连连哭了三个时辰，弄得漓安夫人也怕得很，原是不想让她变成个小傻子，如今倒好了，若是哭坏了身子，真哭出什么病来怎么办呢？且不说漓王，就是自己良心上也是千百万个过不去，这后半辈子是没法安心过了啊……
　　漓安夫人使出了浑身解数哄逗小幕安，无数好看的好玩的都拿来了，但都无济于事。直到有一个小宫女拿着一个花果儿急急忙忙冲进来，漓安夫人刚想说“奇珍异宝都用过了，这市井玩物又如何用得”时，幕安小朋友突然就不哭了，直勾勾的盯着花果儿。所有人都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像见着什么奇异生灵一般，说不出话了。
　　幕安捧着花果儿，开开心心地玩起来了。
　　尽管漓安夫人下令此事不能再提，但幕安终究还是在漓安府得了一个“出窍”公主的名号。就连漓安夫人第一次听闻此名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后又立即说：“公主名号岂容你们胡言乱语？日后不准再提了。”
　　两旁宫女连连答“是”，但众人的笑意依旧敛不住。流传如此广泛，幕安自然也就知道了，她起先是火冒三丈地要去告状，把说的人都抓起来打！但宫女们一听都立马跪下，说若是真告状了，这所有的下人小命怕是都不保了，不是残废就是送命，又连连求饶，说此事永不再提。众人皆知幕安心软心善，又没心没肺的不记仇，果不其然，气了没多久后便摆手说算了算了，不提就算了。大伙一听，连忙磕头谢恩。幕安最烦这些，便摆手说“大恩不言谢，只要我逃府出去玩儿时你们帮着我点就成，散了吧散了吧，啊，散了吧，散了散了。”
　　也正因为幕安的性格，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几乎都很喜欢她。只是漓安夫人也很头疼，自从吓唬了幕安过后，她是不老发呆了，但却顽皮的很，常常偷溜出去玩，起初还责罚责罚下人，但也不是回事儿，一次打好多个，万一下人们对幕安心生恨意，有人想害她就麻烦了。因而后来索性只罚俸禄，不体罚，但幕安鬼主意实在多，每次几乎都能成功溜出去，好在还算听话，日暮之前定会回府，也不出去太久，七彩又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实孩子，漓安夫人也放心得多。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去吧。”幕安说着便起了身，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观月楼。
　　回去的路上，幕安还是高高兴兴的样子，但是七彩知道，她有心事。
　　一个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阿爹阿娘的人，到底会有多难过呢。七彩心想。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
　　看着车水马龙与过往的人群，望着满天炫目的烟火，幕安突然低下了头，但又很快抬起。
　　七彩在余光中看到，便扭过头去。
　　“七彩。你说，我阿爹阿娘是不是都已经忘了有我这个女儿啦？”七彩望见幕安眼底有那么一点点盈盈的泪光，似乎只是一瞬。
　　七彩从六岁开始便在幕安身边了，记忆中，她总是一副快乐活泼的样子，似乎这世间所有的苦难都与她背道而驰，她活的潇潇洒洒，她活的恣意欢畅，她活成了许许多多人都羡慕的样子。可是只有七彩知道，曾经，她见过她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月下，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细腻的轻纱，远远望去，单薄的身型似乎在风中只如纸片一般，不知她在想什么、望什么，只是安静得如一幅画，让人感到疏离、清冷。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七彩知道，有些事一次，就是无数次。
　　想到这儿，七彩鼻尖一酸，吸了吸鼻子，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姐姐这么好，漓王跟王妃是不会忘记的。”
　　幕安浅笑了一下，却又像是自嘲，“十三年了。”
　　转过头抬眼看了一下七彩，又迅速地转了回去，喃喃道，“十三年了。”
　　这次七彩看到了，幕安眼角浅浅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