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如昼》兰木兮

5、白鋩之山

　　通道内，是一片混沌。前不见出口，后不见来处，更不能辨清方向。脚下黏腻异常。浓重的血腥味，直冲鼻腔让人头昏脑胀，更别提胃里的翻江倒海。男子右手点着蓝色的火苗。小心前行。通道中不时有阴风拂过，蓝色的火苗在风中摇晃。显得柔弱不堪。火光微弱，只能看清男子近身的地方。即使有着火光，男子的衣服也被通道中的利针划破。甚至有些地方已渗出斑斑血迹。火光的映照下，男人仍然坚毅地直视前方。
　　“哦呀，哦呀。有只小狐狸是迷路了么？”突然一个略显浑厚的声音在通道内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风，此风直接吹灭了火苗。周围瞬间陷入无尽的黑暗。
　　男子原地站定，左手打开折扇，挡住强风。即使如此，也被吹着倒退了几步。俊美的脸被利针划破。血一滴一滴从脸上滴落。男子抬手擦干血迹。收扇站定。拱手道：“凌天府，胡天雷特来拜访詹余仙长。”
　　“哈哈哈哈哈，来此处的人，无一不是来求取仙丹。有人哭求，磕头磕到晕厥。有人嘴里说着仁义道德，却使尽卑劣手段。有人看到这入口便知难而退。还有些人不知天高地厚逞凶斗狠。你也是其中一种，说什么拜访，其实就是冲着仙丹。一点都不诚实。但不诚实的心对于我来说也是风味独特。”
　　“呵，你是第一个想吃我心的。刚才那话也就是跟你客气下。你要是非这么说，那就凭本事来拿！”
　　“小狐狸哟，爱说大话的人，死的都很快也很惨。”话音未落一只虎爪冲着胡天雷的心脏就伸了过去。胡天雷侧身，用白玉扇挡开虎爪。背后却被利针所伤。
　　“小狐狸，躲可是躲不赢的。”虎爪反转，又向天雷抓来。天雷合扇，以扇做剑。直刺虎掌掌心。
　　神虎吃痛，却不肯缩回虎掌，反而用力抵住玉扇。胡天雷背后突起阴风，另一只虎掌也向他极速拍来。胡天雷向后侧步。虎掌相拍，产生巨大声浪，直接把他震飞出去。天雷倒地，眩晕不止。他感到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被震碎了一般。天雷强忍着疼痛想要起身，艰难地单膝跪地，右手扶着疼痛欲裂的脑袋。意识模糊间，眼前的事物似乎起了一丝变化。胡天雷，似乎明白了什么。狠咬嘴唇，吸入鲜血。接着把口中含着的鲜血。直接喷向虚空。眼前的混沌在血喷入的那一刻，竟似乎微微产生了一些晃动。
　　天雷冷笑一声。“呵，这要传出去怕是要丢死人。狐族竟然被幻术骗了。真是可笑。”
　　通道深处，传来掌声。“不错，不错。还算不错。来到此处，选择进通道的，十有六。看破幻术的只有三成。打过我的只有一成。但最后拿走仙丹的只有一人。小狐狸，这一趟不值得的。虽然你拿着天族玉扇，但是还是听我劝回去吧。一切都如眼前幻境都是徒劳。”
　　“那可真对不起，我不懂什么叫退。对了，你有没有好好记住我的名字？”天雷摇摇晃晃地慢慢站起。
　　“对不起。我从不记食物的名字。”神虎说完发出戏虐的笑声。
　　“那真是可惜。”突然天雷的眼睛变成金色。周身也放出金色的光芒。头顶似乎有乌云聚集，霎时间雷声滚滚。随着雷声，千万条闪电从天而降，劈散混沌的四周。并向着猛虎的方向直逼过去。神虎一愣，怒吼一声打开结界。本以为安然无忧了。却不想万条闪电融合成一条直击过来，神虎躲闪不及，被射中右肩，直接刺穿身体形成一个空洞。神虎倒地发出哀鸣。眼露凶光，起身向天雷扑杀过来。天雷也极速向神虎杀去。白玉扇开，一道白光闪过，一对虎掌被生生削落。瞬时间，血流如注。猛虎哀嚎倒地。
　　“第一种人，只会跪地哭求，自己本身却毫无作为。总想靠别人的可怜捞到好处。
　　第二种人，假仁假义，把自己放在道德的至高点，却毫不留情地牺牲他人。
　　第三种人，狂妄自大，被傲慢迷失心智。自然也是走不下去的。
　　这三种人都是你最讨厌的人吧。可你自己偏偏输在这第三种傲慢上。”说完径直走向通往山顶的台阶。再没有多看一眼倒在一边，流血不止的神虎。
　　白鋩山，通体雪白，山上遍布晶莹的白色细沙。山上树的叶子都是绿色的翡翠，而结出的果实不是黄金的就是红宝石的。山上的巨石都是通透的白玉。胡天雷目不斜视，一步一步向上走去。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达山顶，只看见一个驼背的老人背对着自己，坐在石桌旁边喝着茶。风吹动翡翠树叶发出悦耳的声音。这山顶只有一张石桌，四盏石灯，两个石凳。和一棵翡翠松树。
　　胡天雷站在距老者一丈开外的地方。拱手行礼，说道“凌天府，胡天雷拜见詹余仙长。”
　　“一路上来累了。来喝点茶吧。”老者说着，隔空递来一个茶盏。
　　胡天雷恭敬的用双手接过茶盏，低头看向茶，却愣在那里。这东西比起来说是茶，更像是某种粘液，黄黄绿绿，还有些粘稠。里面似乎还参杂着些许血丝和皮屑。只是看着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更别提似乎还有一丝腥臭味。
　　“怎么不喝啊。”老者一边说着一边转了过来。这一转不得了。胡天雷差一点就吐了。这是怎样的一张脸，脸色蜡黄。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脓包，眼歪口斜。口中还不时流出口水。鼻子上的一个脓包破损了，正往外涌出黄绿色的液体。“这不正是我手里的那杯茶么！”胡天雷自认也算见过很多场面，什么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但是怎么感觉都没这个恶心呢？
　　老者看着一直呆愣的胡天雷。笑着又说话了，“你是来求仙丹吧。喝了它我就给你。”
　　“我。。。”
　　“如果不喝你现在就可以下山了。”老者看着他平静的说道。
　　“仙丹能使人起死回生，添福增寿？”
　　“是。”
　　“那我要两颗！”胡天雷认真的说。
　　老者一愣，转而哈哈大笑。“有意思。有意思。真是贪得无厌。好！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是为谁在索取。”
　　“一个是对我很重要的人。还有一颗是为了通道处被我杀掉的猛虎。”
　　“他试图杀你，你为何救他？”
　　“他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况且他并不想杀我，反而劝我离开。他若真的动杀心，躺在那的应该会是我。”
　　“他不死，会有很多人死在他手。那些人不可怜么。”
　　“他并不嗜杀。”
　　老者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只能给你一颗仙丹。喝完茶就走吧。如果你想救猛虎，把自己的血喂给它就好。
　　天雷听罢，运了运气，没有丝毫犹豫，扬起头就喝了那杯茶。说也奇怪，喝的时候倒没有什么味道。甚至是一下就进肚了。
　　看他喝下后，老者说完“你走吧。”竟然消失不见了。
　　“。。。。。。”天雷呆呆愣着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我这是被骗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已经被骗，恼怒，羞愤，不甘，似乎所有情绪一股脑的向自己涌来。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压在胸口。胡天雷双拳紧握，转身用左拳狠狠地砸向山顶岩壁。接着下山去了。胡天雷这一路上简直就是精神游离状态，几次摔倒。跌跌撞撞地走到山下，看到倒在通道上已经死掉的猛虎。停了一下，接着生气的继续向前走。可是走了十几步又退了回来。割开了手腕，鲜血一股一股的流入虎嘴里。
　　瞬间，神虎睁开了双眼，虎掌竟然全部恢复，飞腾在空中。胡天雷见状，手指一抹伤口。伤口瞬间愈合。腾在空中的神虎突然被强风包裹。瞬间一个姿容姣好的白衣少年出现在胡天雷面前。
　　胡天雷一愣，问道：“你会变成人？”少年哈哈笑答：“当然了”
　　“行了，你复活了我也要走了。咱俩两不相欠。”说完天雷扭身就走。
　　“天雷兄，慢走！”说着重重的拍了一下天雷后背。
　　“噗！”这一拍力度之大，天雷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似有什么东西要被呕出。天雷一时没有忍住，直接吐了出去。那是一颗金色的仙丹。胡天雷看着仙丹，又惊又喜。
　　“这才是两不相欠。你回去救人吧。我还挺喜欢你，有时间来找我喝酒。哈哈哈哈。”随着笑声的消失，白衣少年也消失不见。
　　“后会有期”天雷向着少年消失的地方一拱手。转身离去。
　　“回来了？喝茶么？”詹余边喝茶边问。
　　“啧，不会是那个吧？”白虎少年往另一个石凳上一坐，活像个占山为王的土匪。
　　“你又不要仙丹。不用喝那个。”詹余慢慢抬眼看他。刚刚还是一副老朽，满脸脓包的样子。现在却也是个俊俏的少年。气质超凡脱俗。眼神淡泊。
　　“那就好。你每次都要变一次那个样子。弄一杯那样的东西。我都觉得累。你若不想给，谁又能打的过你。”白虎少年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那你每次守在那不累么？”
　　“陪着你，不累啊。”白虎少年边玩茶盖边说道。
　　“天弘，他和她都想救你。”詹余看向白虎少年。
　　“我知道，所以你才会把仙丹给他们。要勇敢，正直，聪明，善良，懂得宽恕，还有为了爱愿意付出所有。这才是能得到仙丹的条件不是么。缺一不可。有时候我都觉得你苛刻。”天弘托着腮帮子看着詹余。
　　“与其说我赐予仙丹，不如说是仙丹选择的。你有没有腻烦这反反复复的一切。如果你烦了，我可以放你离去。。。”
　　“当年与宸熙上神拼死一战，临死之前，我只在想一件事，之后我不能再陪你喝茶了。你一个人在白鋩之山该怎么办。千百年未尝败绩，更从未想过会死。但那时候我是不甘心的。可她回来了，用自己的血救了我。她的血会让人永生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吧。我庆幸我还活着，可以一直陪你在这喝茶说话就够了。从此之后我只想吓退那些来的人，想着他们若被我杀也会有放不下的人吧。这样喝茶，聊天的日子我愿意活到劫数的尽头。”天弘看着詹余笑的坦然。
　　“喝茶吧。”詹余低头，喝茶不再看他。左手中指却牵着心脏在痛。
　　回忆把詹余拉回当年。
　　“我要两颗仙丹！”穿着白色云锦纹武者服的女子，对着詹余说道。
　　“宸熙上神，我这不是杂货铺。仙丹也不是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倒是老朽想问问，要两颗丹药，你要拿来做什么？”
　　“一个救我朋友。一个救入口处的猛虎。”
　　“你说什么？！”
　　“对不起。他奋力阻挡。作为对手我也全力以赴应战。我不想杀它，但是我必须得到仙丹。若能救它，我也愿意尽力一搏。”
　　“你。。”詹余突然红了眼睛。“既然你愿意尽力一搏，你喝了这个茶。然后拿自己的血肉去救它。”
　　“我的血并不能使人复活。”
　　“只是割肉放血都不乐意么。还说什么尽力一搏？”詹余冷冷的看着宸熙。
　　宸熙看看詹余，没说什么，行礼转身下山去了。“什么上神。不过也就是这种货色罢了。”詹余心里念了一句。转而也下山去了。除了鄙夷宸熙的品德，他更担心神虎天弘。自从这只白虎来到了白鋩山，詹余的生活就此改变。每天白虎都要向他发出挑战。白虎虽然每天输，却乐此不疲。着实烦人。后来自己为了不见他，索性躲了起来。平常他躲起来别人都是找不到的。可也奇怪唯独白虎一找一个准。渐渐的，他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讨厌他。反而两人一起喝茶，下棋，比武，这些平凡简单的事都变的甚是有趣。哪怕只是一起看着这无望海，似乎都没有那么无望了。
　　而“他死了”。这个消息就像利爪，似乎在一瞬间就把自己的灵魂都撕碎了。詹余手脚冰凉，脑子似乎也停止了运转。“我要救他”这是詹余此时心里唯一的念想。
　　来到了通道处，只见宸熙拿出一把匕首，直接从胳膊上削下一块儿血肉，金色的血液和血肉都一并喂进了虎嘴里。詹余看到这一幕，脚步慢了下来。
　　“他还没活。”宸熙背对着詹余说到。
　　“我知道。倒是你用鬼冥匕首割伤自己，即使是神仙，伤也不能用法力自愈。”詹余慢慢走向宸熙。
　　“这是我欠他的。”宸熙盯着猛虎说道。
　　詹余叹了口气挥手，一条白色丝带飞出，缠住宸熙的伤口。宸熙回头看向詹余。詹余走下来，递过刚刚那盏茶。说道：“喝了就走吧。”
　　宸熙看了看盏令人作呕的茶。顿了顿，一饮而尽。“茶喝完了，呕。。”宸熙突然变的不自觉的干呕起来。詹余上前轻拍后背。一颗金丹被呕在了地上。。
　　宸熙捡起金丹。回头看向詹余，只见詹余手中变出一把金色的刀，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心脏。鲜血瞬间喷出，流入虎嘴。宸熙诧异的站在原地，看到詹余渐渐向后倒去，一个健步上前，慢慢扶着詹余躺倒在自己怀里。拿起仙丹就要喂进詹余嘴里。却被詹余抬手拒绝了。
　　“你把仙丹给我了。你拿什么救人？”
　　“我会在想办法。你先吃了。”
　　“不必了，这仙丹对我没用。我一会就会自然恢复如初。”宸熙看向詹余。伤口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愈合。詹余艰难的站起。这时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吸入猛虎身体里。猛虎腾在空中。一阵强风刮过。猛虎化为白衣少年。少年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看见了宸熙就站在自己对面，马上杀气升腾。
　　“天弘，休得无礼。宸熙上神自割血肉救你。还不谢过。”詹余看着天弘正色道。
　　天弘看看宸熙的胳膊。白色丝带已洇出金色血迹。马上低头行礼：“谢宸熙上神不杀之恩。”
　　“不。”字还没出口。就被詹余的咳嗽声打断了。宸熙明白了詹余的意思，深吸一口气“不用客气。你复活了。我就告辞了。好好养伤。不知詹余先生，能否送宸熙出白鋩呢？”
　　天弘看看詹余。詹余抬起右手向着通道方向：“宸熙上神，请。”
　　“你为何不告知他真相。”宸熙不解地看着詹余。
　　“我欠他太多。更不想再让他背负歉意。这白鋩山，上神也知道。与其说仙山不如说就是监狱。我希望有一天，天弘能离开这。若真有那么一天，他想走却被这歉意所拖累，那我会无法原谅自己的。”
　　“天帝。。天帝当时也是迫不得已。詹余先生，我相信你和天弘会有出去的那天。还有那孩子，不是走不出去白鋩。他身上并没有法力困住他。”
　　詹余愣了下，转而向宸熙深深鞠躬。
　　“上神，我只能送你到这了。长路漫漫，甚多艰险。望上神好生珍重。”
　　“先生保重。若能活着回来。我会来看先生的。”宸熙也向詹余深深鞠躬。起身离去。
　　詹余收回思绪，起身看向四周的无望海。无望无望，斩断所有念想。
　　“你在想什么？”白虎起身，走到詹余身边。
　　“没想什么。”詹余温柔的看着天弘，用手抚摸他的头。眼神中却划过一丝哀伤。
　　能有你相陪，是我今生最幸福的事。因自己让你不得自由，亦是我今生最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