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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梦 ...

  •   徐乐支并不清楚,这次是否在做梦,一切都太过真实。
      梦里的自己,小小的,好像被关在了一辆正在行驶的货车里,手脚和嘴都被捂住捆住,漆黑的车厢里,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恐惧的心跳和呼吸声。
      旁边有人在说话,他被喂了药,迷迷糊糊地听不清:
      “今天找到的货真不错,乡下竟有这么水灵的男孩子,养得不错啊”
      “这样的好货给那些生不出仔的穷鬼夫妻浪费了,我有个路子,可以卖给大人物……要不要……”

      阴鸷的笑声回荡变成一根根针,狠狠扎进太阳穴,徐乐支头疼得要裂开了。

      阴鸷的笑声越来越远,疼痛逐渐减弱,眼前渐渐清明……他好像长大了一些,身高抽长了,但还是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四四方方的地方,他知道这里是徐由的地下室。

      下半身疼痛焦灼,眼泪划过皮肤皲裂的脸,疼得一抽一抽。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关起来“反省”了。

      他经常被要求反省,徐由不开心,生意不顺利,洗澡水太热,茶太凉,天气不缓和,领带上有褶皱,都是他被惩罚的理由。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上方的黑暗,无意识地伸出手,他的手指变长手掌变大,他又长大了一些,已经成年人的身形了。他在这里度过了几年呢?这日子一天天如履薄冰,竟也这样过来了。

      对身体上痛苦的感知,似乎已经麻木到形成一种奇怪的免疫,从前还会哀求哭喊挣扎,到如今连眼泪都少有。

      他已经学会了,学会怎么和魔鬼相处,学会如何不犯错,犯错后怎么尽快补救,冷静得向一台机器。他像只蛰伏起来的蛇,等待冬眠过去,等待时机一击必中。

      原朗回国,就是那个时机。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徐乐支头疼欲裂,在混乱缠扰的思绪中捋出一条线索——
      他在徐由举办的宴会上第一次见到原朗,那个时候徐由主动过去和原朗打招呼,负责护卫的徐乐支远远地看着,只觉得那个人的背景真是好看。男人转过身,徐乐支看到一张比背影更让人难以忘记的脸。

      徐乐支还记得,徐由那天气急败坏地回来,把客厅大砸一通,他本以为今天又要被关地下室了,没想到徐由竟然让他去酒店杀人,就是今天那个从法国回来的,原家继承人——原朗。

      这是徐由第一次想直接抹杀掉对手,第一次有人让他如此气急败坏,徐乐支明白,他苦苦等待多年的报仇机会,终于来了。

      当天晚上,徐乐支闯进了原朗位于顶层的酒店,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当时房间里只有原朗一个人,俩人缠斗了十几分钟,彻底领教了彼此的身手。

      “原先生,你的确有能耐,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今天就到此为止。”

      原朗当时看他的目光深深,表情饶有趣味,显然对这个年轻的杀手提出的要求很感兴趣:“你说。”

      “我为你所用,我帮你杀了徐由。”

      后来呢……后来他们成功了,徐由被判了死刑,徐乐支就进了原家,成为了原朗的左右手……
      可后来……
      梦里,周围的场景再次翻转,翻转,世界像搅拌的调色盘,所有场景混浊粘稠得分都分不清。场景再次快进,后退,快进。

      他好像进入了电影里的时空隧道,周围的陈设迅速更换,老旧,翻新,模糊的人影来来去去,能感知到时间过了好几年,可其中发生的事情模糊得如一团湿漉漉的水雾,看不清摸不着。

      画面渐渐稳定,明晰,徐乐支看清自己此时在的地方,是原家的后花。,应该是冬天,空气中有寒冷的松针香气。
      他站在一个大大的透明花房外,是他无数次梦到的那个透明花房。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后院中间有一个四十平米左右的四面透明玻璃房,在阳光下像熠熠生辉的钻石。

      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躬身照料花草的男人的背影,在他的视野里慢慢出现,他停在两米之外,驻足欣赏。
      男人连背影都生得很完美,宽肩窄腰,身形柔韧,每一寸肌肉都恰到好处,蕴涵隐隐的力量。
      “原朗”
      徐乐支轻缓地念出名字,如同在唇齿间滚过几次,才轻轻颂念出口。他没有看到对方正脸,却能清楚地回忆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被这个男人的背影吸引。

      被叫了名字后,男人转过身,徐乐支看到一张比背影更让人难以忘记的脸。

      就如同现在这个梦里,背对着他的原朗转过身来,冷漠地望着徐乐支,拿了一块布用力擦了几下手,然后远远丢开,低沉冷漠地说:“不准进来。”

      徐乐支听见自己说:“我没进来。”
      他是站在花房门口和原朗说话的,这栋花房是原朗母亲一手设计的,里面每一盆花都是原朗母亲亲手栽种,原朗从不让任何人进来。

      “我听于燃说”徐乐支闭上眼睛有些痛苦“你要和她姐姐结婚。”

      原朗停住了手上的活儿:“是”

      “为什么?”徐乐支不理解“你又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你。”

      原朗拍掉自己手掌的土,淡淡道:“这不重要。”

      “什么?”

      原朗转身,看着徐乐支:“我们结婚,是因为这样对我们都好,我们都能得到想要的。”

      徐乐支咬咬牙,问:“你想要什么?于家吗?还是让原家那群老东西闭嘴?”

      原朗眉头紧锁,轮到他不解了。

      徐乐支抬头看他,眼睛发红:“你想要的。我帮你去要,拼劲全力,拼上这条命都给你要
      来。你没必要卖自己!”

      “哗啦!”一个精致的花盆被炸碎在地。原朗忍住怒火:“这与你无关徐特助,你越界了。”

      “呵呵”徐乐支凄然一笑“我何曾越界过?我们之间,哪次不是你永远占据主动权。”

      原朗冷然看了他一眼,语气狠厉:“我说过,你的感情我接受不来。看在当年你出手帮忙的份上,我才一次又一次的忍让你,徐乐支,你再不识好歹就不好收场了。”

      “哈哈”徐乐支冷笑,眼神却黯然下来“我知道,如果不是还念着当年我扳倒徐由的功劳,多少对你有恩,我早就死100次了,我知道的。”

      “既然知道,就不要让事情变得更糟”原朗耐下心来劝“你是个聪明人,徐乐支。别干蠢事。”

      “也许不是蠢事,这也许是我做过最对的一件事了。”在梦里,徐乐支听见自己这么说,声音中有种难以言说的坚定。

      “原朗,我不会让你和于晴结婚的,以后……以后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梦中的画面迅速倒转,融化,陷入巨大漩涡。太阳穴针扎一般的刺痛,最后的时刻,徐乐支看到的是原朗愤怒和不可置信的脸。

      为什么!在极度的痛苦中徐乐支想,过去的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逼迫原朗。原朗想做任何事,想和任何人在一起,不是原朗的自由吗?

      自己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干涉原朗的选择和生活,就因为曾经对原朗有恩,就自大狂妄到这种地步。

      徐乐支不理解过去的自己,现在他只感觉到了羞愧和痛苦,心脏针扎般密密麻麻地痛起来。

      原朗……原朗用那怨恨和狠厉的眼神看他,这么陌生,但又那么理所应当。

      时间和空间再次倒转,这次……他出现在了一间洁白的卧房里,窗外的香樟树依旧青翠,可徐乐支知道时间已经到了深冬。

      耳边传来沉重的喘息声,有人……有人被绑在了床上。

      抬眼望去,他蓦地睁大的眼睛,被拷在床上的……是原朗!!

      原朗的情况很不对,身上的白色棉布T恤几乎被冷汗浸湿,额头上也全是汗,呼吸不畅,左手被手铐铐在床头,手腕处勒出了一圈血迹。

      “我小瞧你了,徐乐支”原朗喘着气,深黑的眼眸里全是怨恨“你居然能想到和于燃联手,
      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让你死在徐由的地下室正好!”

      徐乐支无法承受地后退两步,全身都在叫嚣着痛苦,这一年来他和原朗的关系明明缓和了,原朗明明答应他会重新考虑和于晴的婚事的,还说……还说要一起去海边的。

      怎么会,怎么就走到这一步?是他错了,徐乐支在这个瞬间如梦初醒,从一开始他就错得离谱。他把原朗逼成这样样子,原朗怎么可能放过他,这几个月关系缓和的局面全是假象,全是骗他走进陷阱的计谋。如果不是他察觉事情不对,让于燃提前绑了原朗,他现在已经死在原朗手里了。

      “你太恶心了,徐乐支”原朗脸色苍白,身体在微微颤抖,这是服用了GHB药物的症状,原本原朗应该好好睡着的,等待他把事情处理完。等原朗醒过来,就会知道事情都处理好了。他的计划,本来就没打算牵扯原朗的。

      这一瞬间,徐乐支的脑子异常混乱,眼前像走马灯一样,闪现出过往的记忆。第一次在宴会在见到原朗,在酒店里交手,然后一次一次,私下传递消息,合作。
      到了最后决胜的一周,徐由见大势已去,癫狂的病症到了最高点,把徐乐支关进了地下室,没有任何水和食物。

      他当时被捆绑着,全身颤抖着蜷缩在阴冷逼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室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原朗对徐由的合围做到哪一步了,还有多久收尾,还有多久会来救他,会来救他吗?

      黑暗的地下室太安静了,安静到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心跳,徐乐支安静又绝望地想——其实原朗不来救他,才是最好的。

      狡兔死走狗烹,徐由倒了他就没有利用价值了,他活着对原朗来说反而是麻烦事。原朗一直是个精明冷漠善于计算得失的人,不来救他才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徐乐支想明白后释然了,慢慢闭上眼睛,忍受着身体失温饥饿痛苦,幻想着自己平静地融入这片黑暗中,平静地等待死亡。

      心底深处,还有一根名为“侥幸与希望”的弦在轻轻跳动,可他早已经学会不去管它,不叫希望使他痛苦。

      他想象着,想象着自己死后的场景,想象着自己和故去父母重逢,一家人回到偏远的落水村,想儿时家门口的藕田,春天的迎春花,蕨菜。夏天的荷花鱼,桑葚,野樱桃,秋天的栗子。

      想象着……想象着……呼吸渐渐浅了下来。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突然被撞开了一群人冲了进来。徐乐支此时已中度失温,生命到危险边缘。

      “徐乐支!徐乐支!醒一醒!”

      周围是忙碌的嘈杂声,有人一声一声叫他的名字,身体被人用毯子包裹着,他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徐乐支费力地睁开眼睛,愣住了,以为是自己失温产生了幻觉——自己居然被原朗抱在怀里。徐乐支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原朗喂了葡萄糖,脖子,腋窝,腹股沟都被塞了热水袋。

      “对不起,出了点意外我来晚了。”原朗低头看他语气平静,但胸膛高低起伏着,显然是着急赶来的,徐乐支贴紧他的胸膛能清楚听见心跳声,原朗满额头的汗,脸上还有流血的伤痕。

      见他醒过来原朗松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松懈,难得温柔笑了笑:“你要是死了,我真会一辈子愧疚的。”

      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真正喜欢上原朗的。

      那是什么时候,决定放弃这份喜欢的呢?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秋日的白天,在这个白色大理石装饰的卧室里,他伙同于燃把原朗铐在床上。

      原朗眼里全是仇恨和对他的轻蔑,后悔当初九死一生去地下室救援。

      徐乐支才恍然大悟,这三年他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大的一场笑话。他自作主张插手原朗的生活,自顾自的深情暗恋,那些美其名曰“为你好”的行为,是多么自大愚蠢。

      这几年对于他的纠缠,原朗一直表现得很冷漠,他一直以为是原朗并不把他放在心上,毕竟比起其他更难缠的追求者,徐乐支顶多算不痛不痒。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朗能下狠心这样布局绞杀他,能这样失态地痛斥他,究竟是多么的失望,又是多么地后悔。

      他们曾经能做朋友的,徐乐支想,可都被自己毁了,原朗对他早就无一丝一毫的信任了。

      俩人沉默地对峙,风从遥远处吹来,飘落的香樟树叶子被吹进房间里,落到徐乐支脚边,叶片明明是翠绿的,可这翠绿是假象,冬天一来,生命还是凋零了。

      徐乐支突然就明白了原朗想要什么,也明白自己该补偿什么了。

      “对不起啊”徐乐支抬头,对原朗温柔地苦笑,“对不起啊,是我错了,这么多年给你添麻烦了。”

      原朗愣了愣,不明白徐乐支突然服软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阴谋,并没放下戒备。

      徐乐支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一瓶药和一把刀进来,又倒了一杯水。

      原朗立马警觉起来,他吃了药浑身无力,左手被铐着,此时搏斗起来毫无胜算。

      徐乐支没说话,只是把原朗的手机放到床上,原朗一伸手就能按下报警键。

      徐乐支坐回床边,就这样温柔地看着,他稍稍举起手,好像想摸一摸眼前人,却又慢慢地放下了。“对不起,原朗”他诚恳再次道歉“对不起,你想要的,我现在就给你。”

      话一落音,徐乐支举起手中的刀,狠狠刺进自己的腹部,皮肉破开的声音刺耳地回响在整个房间。

      徐乐支当即吐出一口血。

      “徐乐支!!!”原朗大骇“你疯了吗?”

      徐乐支大口吐着血,染红了胸前的白衬衫,像似怕自己死不透,又强忍着剧痛,颤抖着双手倒出瓶子里的药片,小山似的药片捧在手里,就这水一口吞了下去。

      “徐乐支!!”原朗奋力挣扎起来,却够不着,手铐铮铮地响。

      徐乐支再也支持不住身体,倒在地上,鲜血汩汩漫了一地,他习惯地蜷缩起身体,用发抖抵抗着身体剧痛和寒冷。慢慢地……眼前渐渐发暗,就像夜幕平静缓慢地降临,疼痛也感觉不到了,生命越过的临界点,竟然是这样的体验。

      突然觉得,就这样结束了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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