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主先生》岁岁有宴

2、自己录自己

　　第二章
　　下课后，徐乐支回到自己简陋的瓦房里，他抽完了几根烟，终于打算再看看自己的电脑。

　　他对找回记忆没兴趣，但他渴望能翻到几张照片，然后打印出来找个相框存着，当那些小崽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再说他没有爸妈和朋友的时候，他就掏出相框打他们脸。

　　他的手提电脑又薄又轻，翻开后，银色流线型的造型非常漂亮，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徐乐支修长的手指移动着鼠标，耐心翻看着一个又一个文件夹。

　　电脑里大部分都是课程资料，自己的翻译文档，还有一些记录杂事的txt，包括给学生下的电影和动画片。

　　但有一个文件非常特殊。叫“不能忘记的事”。

　　这个文件里的内容，他看了无数次了，但每次都忍不住点开。里面有四个文档和一个视频文件。

　　文件里先是一个文档叫“基础资料”记录着他的名字，父母的名字，身份证号，银行卡密码，籍贯户口本之类的重要信息。

　　第二文档是“重要的日子”，里面只有一行记录。
　　爸妈忌日——2月14日，记得扫墓。
　　第三个文档——“工作”
　　里面记录着一些兼职信息，会的知识和技能。这是所有文档里字数最多的一个，整整用了10页。

　　第三个文档的名字非常奇怪——“关于他”，但点开空白一片。
　　“他”是谁？是什么人能有如此排面，值得徐乐支立一个单独的文档？而且既然是空的，为什么自己不删掉？

　　就跟之前无数次一样，徐乐支到底没删掉这个空白文档，而是转而点开唯一的视频文件。
　　屏幕按下，视频播放，视频里是一张熟悉了不能再熟悉的脸——徐乐支自己。

　　但和现在的徐乐支很不一样。视频里的徐乐支眼神哀伤，眼下青黑，刘海长得都快盖住眼睛了，嘴角噙着苦笑，整个人落拓又疲惫。

　　徐乐支觉得，自己录这个视频的时候，一定过得相当惨。
　　“我是徐乐支”视频里的自己开口了，声音很轻，很难过。
　　“今天是201x年的2月14日”

　　“我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应该不记得很多事了，录这个视频是为了提醒我自己，不要害怕，我从小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也做好了所有准备”

　　视频里的徐乐支苦笑了一下，“虽然很奇怪，但我真的一直期待自己失忆，我能忘记一些人，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对我也是好事。”

　　“未来的徐乐支，记得千万不要试图去找回记忆，安静孤独的生活一直都是你想要的，不要离开落水村。”

　　屏幕里的徐乐支眼睛红了，很难过很绝望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一定要记得，千万，千万不要回申海。”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徐乐支给自己新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抬头，缓缓吐出的烟雾萦绕在头顶的黄灯炮周围，照着人的眼睛晦暗不明。

　　不管看了几遍，徐乐支始终觉得，这个视频里自己说的话，不是真心的。
　　失忆，安静孤独的生活，如果真是开心的事，是一直以来自己期盼的，那为什么视频里的自己会那么难过，难过到……每句话都如同泣血一般。

　　还有申海……全国最繁华的城市，每年村里都有年轻人到申海打工，赚钱寄回家。
　　他以前也到过申海吗？在申海发生了什么呢？

　　徐乐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视频里的自己。

　　他录这段视频的背景显然不是这片破旧的瓦房。

　　视频里的房间，墙壁洁白，能看到精致的吊灯，靠墙的高大书架，书桌上的一盆开得妖娆的郁金香。而他自己，虽然面色疲惫悲伤，但整整齐齐穿着西服，西服裁剪细致，很贴身，一看就是高级货。

　　徐乐支吸了一口烟，看来以前的自己，果然是个有钱人啊。
　　的确是个能捐起50万的主儿。

　　“其实找回过去并不难吧”徐乐支对自己说，且不说电脑的记录能恢复，光是他身上的这身西装，极有可能是定制的，用心查肯定有结果。

　　不过还是……算了吧……

　　也许是潜意识的自保能力在发挥作用，每次一有找回过去的念头，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劝他：算了吧。

　　算了就算了呗，徐乐支从不纠结这个，他的过去应该也没什么好事，想起来可能还麻烦。

　　唉，不过……徐乐支又起了好奇心。他以前到底是干嘛的，有钱，但下场居然很惨。难道……

　　徐乐支心里一咯噔，自己难道真是个混嘿&摄会的？

　　退休嘿&摄会大佬徐乐支，只纠结了一会儿就洗漱上床睡觉了，不管他以前多风光，他现在就是个低收入光棍汉，时时刻刻准备接受国家的扶贫关怀，虽然有翻译兼职支撑一点，但翻译的活也不是每个月都能接到的。

　　所以他要早点休息，养好力气努力打工，才能早点存够钱给父母修墓，然后再建一个新的瓦房。

　　抱着对未来生活朴素的希望，前/□□大佬徐乐支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在鸡鸣鸟叫声中，徐乐支从被窝里爬出来，洗漱后，把昨天剩的米饭上锅蒸了，又加了开水兑成稀饭，套上自己的T恤和短裤，先绕着田埂跑了10圈。

　　清晨锻炼的习惯应该伴随他很多年了，即使在失忆的状态下，肌肉记忆也在每天清晨提醒他锻炼。

　　徐乐支自己每天不是在吃饭，就是在琢磨自己明天吃啥。这样身材都没走样简直是奇迹。

　　跑完步回来，他把稀饭从蒸锅里拿下来，伸手把汗湿的T恤脱下，露出了线条漂亮的腹肌和背部肌肉。手一放，不小心摸到了自己胸口的那到疤。

　　疤痕大概两指宽，蜿蜒在胸口上，像一只丑陋粗短的蜈蚣。徐乐支以前没怎么在意过这疤，毕竟无脑热血电影里都说，男人嘛，伤疤可是勋章！

　　可联想到昨天的“前/嘿&摄会大佬”的设定，徐乐支莫名觉得这道疤可能真是火拼来的，而且还在胸口这么危险的位置，嗯……自己以前估计是三岔口一条龙。

　　米饭的香气弥漫整间屋子，徐乐支拿出碗筷，又到后院取了点自己腌的咸鸭蛋，还冲了杯牛奶。

　　咸鸭蛋是用野鸭的蛋腌的，个头比一般的鸭蛋大，咸香味美，蛋黄出油多，吃起来还有“沙沙”的口感，配上稀饭，口感特别好。

　　徐乐支整整吃了两大碗饭，把牛奶咕噜咕噜喝光，才舒服地放下筷子。

　　带上工具和袋子，骑上他心爱的小单车，在初升的朝阳中，向养殖场的方向驶去。

　　养殖场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平常他都是第一个到的，今天他远远的就看到李阿叔站在门口，正从金杯车上把饲料搬下来。

　　徐乐支立刻上去帮忙，李阿叔眉开眼笑地跟他道了早安。

　　“李叔今天怎么这么早啊？”徐乐支力气不小，李阿叔是一袋一袋拖下车，他直接把两袋10公斤重的饲料扛上肩，一肩一个地往仓库里运。

　　看到自家长工这么卖命，李阿叔笑着更开心了，他回答道：“没啥事，就是我闺女梓涵，今天要去市里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啦。”

　　“哟！”徐乐支夸张地叫了一声“可以啊！果然虎父无犬女。”

　　李阿贵早年在羊城打工，辛苦赚钱，起早贪黑在村里开了这间养殖场，这几年赚了不少，还在村里盖了楼，算是这村里少数混出头，从无产阶级到有产阶级的榜样。

　　“哪里哪里”李阿贵摆手谦虚说“那还得感谢你徐老师，要不是你，我闺女也不能对那什么英语感兴趣，为了孩子以后上学，我打算到城里买房了，到时候过来喝乔迁酒啊。”

　　虽然知道是客气话不必当真，不过徐乐支还是很开心，毕竟王梓涵也是自己的学生，为人师表还是很骄傲的嘛。

　　可就是这老师囊中羞涩，送不起什么礼物，于是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他摘了路边几根叫不出名的长叶子，配上几朵野花，做成了个精巧的手串，送给了李阿贵说是给孩子做的好运福。

　　李阿贵肉眼可见的嫌弃，不过徐乐支觉得，他还是会把这个手串给自家闺女的，毕竟他这个徐老师的确讨小朋友喜欢。

　　照顾好养殖场的动物，徐乐支洗好澡，准备好去下一场养育。今天的一天就在禽类崽子的嗷嗷待哺，以及人类崽子的叽叽喳喳声中度过了。

　　放课的时候，徐乐支是走小路回养殖场的，他的坐骑——二手凤凰牌纯铁单车停在了养殖场的仓库里了。回去还能顺道清点小鸭子的数量，检查检查饲养间的门窗和通风。

　　阡陌小路中，两边不知名的野花盛开，星星点点得就像天上的星星，夏天的风带起嫩绿的花瓣，青草。荷塘里，已经长成的荷花鱼欢快地游来游去。还不算太炎热的初夏，风吹着非常舒服。

　　这些小鱼苗长是春天播种的时候放入荷塘的，长得很快，现在已经变成肥美的荷塘鱼啦，无论是和酸木瓜煮鱼汤，还是用香油煎烤，味道都很棒！

　　徐乐支打算待会骑单车回家，就带着水娄来抓鱼。

　　晃晃悠悠溜达到仓库门口，徐乐支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动作突然停顿了，仿佛是天生的直觉，徐乐支敏锐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

　　他收起钥匙，全身紧绷，手摸到边上用来顶门的木棍，死死地盯着养殖场大门的方向。不出所料，有两个人从拐角里走出，直直撞入徐乐支的视野。

　　他们不是本地人！
　　这是徐乐支的第一反应。

　　本地人不会在初夏还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长裤，熨帖的黑色T恤，也不会带着这么大的黑色太阳镜，而且这两个人身材高大，肌肉厚重。就像……

　　徐乐支脑海里福至心灵地冒出一句形容：就像电影里的嘿&摄会马仔。

　　他冒出的第二句话就是：我绝对打不过！

　　那俩人看见徐乐支的第一眼，就呆住了，站在离徐乐支十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一分钟后，徐乐支的声音就顺着微风送到他们耳里“喂，警察叔叔吗？落水村养殖场，这里有两个可疑人。”

　　两个可疑人：……

　　半个小时候。
　　五个人站在一起，气氛诡异。

　　徐乐支站在仓库里，朝两位可疑人鞠躬九十度，忙不迭道歉：“对不住啊对不住，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两位人民警察站在一旁，对这起乌龙报警事故很是无语。

　　可疑人既不可疑，人家也不是□□马仔，而是拿了正儿八经的转让合同过来接手养殖场的。没错，每个月只给徐乐支1200块工资的铁公鸡李阿贵老板，不知交了什么好运气，这次陪女儿去市里参加演讲比赛，居然碰到了一位正好想投资养殖生意的大老板。

　　相谈甚欢，一见如故，大老板大笔一挥，就买下了整个养殖场，而且溢价十倍。这两位就是那大老板的手下，被派来先行接收场子的。徐乐支刚跟李老板通过电话确认了，李老板在电话那头笑得都要升天了，说这笔买卖足够他还清房子的贷款，一下子轻松二十年。

　　徐乐支心里骂了一句铁公鸡走狗屎运，一边又悲哀地想，他这是得罪了未来老板啊。

　　好在未来老板的手下并不在意，反而帮他客气地送走警察，听说他要拿单车，还贴心地帮他从仓库里把单车抬了出来。

　　“谢谢谢谢”徐乐支短短五分钟内化身为道谢机器，平均5秒鞠躬一次。

　　“不用谢”其中一个可疑人摘下墨镜，露出方正刚毅的脸，但声音很柔和，“也是我们来得不巧吓到你了。我姓周，周跃，跳跃的跃，您怎么称呼？”

　　徐乐支友好地跟可疑人一号周跃握了握手，他意识到，此时是讨好未来老板的大好时机“我叫徐乐支，村里人都叫我阿乐哥，你们叫我小徐就好，我是这个养殖场的员工。”

　　“阿乐哥……员工……”周跃咂摸着这两个词，眉头紧皱，似乎非常不解，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徐乐支以为周跃没明白，于是详细解释道：“我是这里的员工，平常就是喂喂鸭，洗洗笼舍什么的，李老板给我一个月1200块钱。”

　　话一落音，周跃的表情更古怪了，死死盯着他，徐乐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感觉下一秒周跃眼眶就要红了。看吧，连一个见面不到半小时的陌生人听到他的工资后，都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李阿贵果然是个周扒皮铁公鸡，干了两年居然连200块都不给他涨！

　　新老板的手下居然这么个心软的人，一定很好说话。于是徐乐支非常委婉地提出想涨工资的需求，不多，就涨个200块，凑个两千整就行。

　　周跃听完他的话，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如梦似醒，说要给自己老板打电话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