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主先生》岁岁有宴

14、想种花

　　永夜14章

　　是的，如果原朗离开落水村一段时间，就会消失在徐乐支的记忆里。虽然不会彻底忘记，但记忆一定会逐渐模糊。失去回忆里的情绪，气味，感情，最后剩下干巴巴的信息，如同印在小说扉页的一行字。

　　换句话说，徐乐支也许会记得自己曾经认识一个出手阔卓的房客，却不记得自己喜欢过这个人了。

　　这个认知令徐乐支难过，他站在桌子前，只觉得手足无措。可这是现实啊，原朗迟早会离开落水村，离开他的。他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没事”似乎是想安慰徐乐支，原朗语气的声音温柔了些，不再冷冰冰的“好不容易来趟里洲，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徐乐支愣了，这……这是要带他出去玩的意思？

　　“嗯……”徐乐支想了想，还真有。

　　原朗站在里洲市最大的一个花卉虫鸟市场的入口招牌前，看着徐乐支在面前带路，脚步欢快得要蹦起来了。

　　“我老早就想来这里买种子了！”徐乐支说话的语气和嘴角一起上扬“听说这里有好多进口的种子，我想在院子里种花想很久了！”

　　原朗看着人头攒动，生气勃勃，到处植物，鲜花。充满这鸟叫，猫叫，狗叫的市场，面无表情。

　　徐乐支可开心了，兴奋地看花挑种子。

　　玫瑰是要的，月季也是要的。月季比玫瑰好养活。向日葵尽量买多一点，能活一棵都是他赚，毕竟有瓜子可以吃嘛。

　　还有葡萄！他想搭葡萄架子很久了，不过葡萄喝水特别多，要种成挺费力的。要不要也买点紫藤呢？如果葡萄种不成了，搭架子也不至于浪费？

　　徐乐支脑子里快速盘算着，不一会就买了很多，但他还嫌不够，在他的计划里，他得种满院子的花，就连田埂和菜地里都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那才叫好看。

　　他拿起一包莲花种子，又看上了凤仙花，原朗终于伸手制止了，“照料这些花是有方法的，你得花心力学习，你以前没养过花，可以先挑一些好养活的。”

　　徐乐支亮晶晶的眸子望向他，一副期待指教的样子。

　　没想到原朗对这方面还真有些研究，首先就让徐乐支放弃莲花，莲花养活难度高，暂时不尝试，玫瑰也算了。月季花需要全光照环境，适合种在菜地里，倒是可以多种一点。

　　与其买好看但难养活的，不如买点飘香藤，铁线莲，旱金莲这些容易养活的藤类植物。

　　“你好厉害”徐乐支真诚地夸奖“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原朗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语气柔和地说：“我母亲很喜欢养花，家里有一座花房。”

　　徐乐支很开心跟原朗有共同话题，就问:\"那你妈妈现在还养吧”

　　原朗神色未变，但声音明显低沉一些，说：“她过世十几年了。”

　　徐乐支愣住了，望着原朗俊朗的侧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没关系，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原朗低头拿了包铁线莲的种子放在徐乐支怀里。

　　原朗记得，自己是和徐乐支说过父母的事情，看来遗忘的速度加快了。

　　鬼使神差般徐乐支又追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爸爸呢？”

　　原朗神色不变：“也过世了，他和我母亲同一天走的。”

　　“是……意外吗？”

　　原朗面无表情地挑种子，语气平淡地就像在讨论今晚吃什么：“不是意外，被人杀害了，家里几个心腹把我带上了去东南亚的船，我逃过一劫。”

　　徐乐支心里已经开始为原朗难过了，声音发抖地问：“你那个时候几岁？”

　　原朗的眼神避过徐乐支，落在身后攒动的人流，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不愿意直视眼前人，“15、16岁吧，太久了，记不清了。”

　　东西买完了，他们离开花鸟市场。快乐的情绪已经消失，心里沉甸甸地。他猜到原朗的生活境况比较复杂，但他没猜到原朗父母都被害了，原朗在少年时期就身背血债。

　　然后他心里又有些隐隐共通的欢喜——原朗跟他一样，都是孤儿。他们不是毫无相同点的两条平行线了。

　　快要到花鸟市场出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狗叫，徐乐支下意识望过去。只见一个农民模样的伯伯，脚边放着一个竹片编成的粗糙笼子，笼子里关着一只黑色奶狗，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奶狗明显刚出生不久，毛发稀疏，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蔫蔫蜷缩着唔咽，很虚弱的样子。

　　徐乐支也不知哪根神经被触动了，盯着那小狗，双脚就挪不动路了。原朗见人没跟上，折返回来问了句：“怎么了？”跟着徐乐支的眼神，也注意到了买狗的老汉。

　　原朗上前问：“您好，这只狗买吗？”老汉见有人询问，殷勤起来：“卖的，200块钱。”

　　徐乐支也跟上来，蹲在地上盯着小奶黑狗，伸出手指戳戳小奶狗的粉色鼻尖，小奶狗只是虚弱地哼哼了两声，眼睛都没睁开，鼻头也不像其他狗狗那样湿漉漉的，反而很干。

　　老汉没有支付码，就在原朗掏钱包拿现金的时候。徐乐支突然开口问：“你这狗是病狗吧”

　　老汉愣了：“啊？”

　　徐乐支站起来，眼睛仍盯着小狗纠结道：“我们要是买了，得花大价钱看病不说，可能还活不了几天。”

　　“……这”老汉尴尬不已，一咬牙“得，这位小哥眼尖，我本来是挑了四只来卖的，好的都被挑走了，就剩这一只了。要不这样，这狗我10块钱就当送你了。”

　　老汉看了一眼原朗，又说：“这位帅哥一看就是有钱人，也不缺几个钱，这狗送去治治，说不定还有的救。”

　　徐乐支低着头，下意识地咬嘴唇纠结，最后还是一狠心拉着原朗走了。

　　老汉不放弃，对着两人的背影喊：“您要是不买，那这狗我待会儿就找地方埋了哈。”

　　徐乐支身形狠狠一顿，差一点就要转身回去了。最终还狠下心拉着原朗快步走出了花鸟市场。

　　似乎是怕自己反悔，徐乐支远走越快，越走越快，终于被原朗一把拉了回来，原朗把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左手放在徐乐支的肩膀上，问他：“既然可怜那只狗，为什么不买？”

　　“有什么用”徐乐支苦笑着摇头，难过道“我在乡下见过很多这样生下来就有病的小狗，根本救不活，就侥幸救下来了，也活不过一年。”

　　迟早是留不住的，又何必徒增牵绊，生出无用的情感和依赖，让自己伤心。

　　“可你现在很伤心”原朗按着徐乐支的肩膀稍稍用了点力，劝说道“你会一直记得今天自己没救下一只小狗。而现在把小狗带走，即使最后小狗只能活一年，你也跟它渡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徐乐支深深地看着原朗，带着哭腔道：“可是原朗，我是一个有失忆症的病人啊。”

　　原朗愣住了。

　　“我会慢慢地忘记，救下小狗时的开心高兴，然后在余下的每一天里，只能感受到它终有一天要离开的我的恐惧。”

　　徐乐支边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越来越红，声音越发哽咽:“直到它死的那天，我把它埋在院子里，或者池塘边，或者后山我父母的墓地。然后会我会彻底忘记与它有关的记忆，连难过都没有。”

　　“它最终会变成我日记本里的一句话，手机里备忘录的一条信息，提醒我每年什么时间要去扫墓。我爸妈就是这样的。我甚至都不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了。”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正午偏西的阳光在洒落在他们的头发，肩膀，睫毛上。原朗微微低下头，让自己的视线和徐乐支的眼睛平行，双手都放在了徐乐支的肩上。

　　徐乐支的胸口有起伏着，情绪还没完全平静下来。

　　原朗喉头滚动了几下，他现在需要调整自己的声线和语气，让平和声音尽量温柔，现在是说服徐乐支接受治疗的最佳时机。

　　“乐支……”原朗靠近徐乐支，唤对方的名字，他的声线调整得很好，徐乐支听到这声轻唤身体有轻微颤抖。

　　原朗说道：“你既然那么害怕是自己的失忆症，那为什么要拒绝治疗呢？李教授还在里州，他是国内有名的脑专家，乐支，他能帮你。”

　　见徐乐支下意识咬嘴唇，原朗觉得他快被自己说动了，趁热打铁道：“我也会陪着你的，我们现在就去把小狗买下来，好吗？”

　　原朗觉得对方几乎要被自己说动了，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左手牵起徐乐支的手，带着他就要回花鸟市场。可他只走了半步就拽不动了，徐乐支并没有同意他的建议，依旧在原地一动不动。

　　气氛安静了，原朗知道徐乐支一定有话要说，他等着。

　　徐乐支抬起头，正午偏西的日晖洒在他的睫毛上，像一只停落在窗柩上的金色蝴蝶。

　　他问原朗：“你刚才说，你会陪着我？”

　　原朗毫不迟疑“对”。

　　虽然徐乐支的失忆症不是原朗造成的，但停药一定与他有关，他有义务补偿对方。

　　徐乐支的嘴角微微上翘，含着期待问：“在哪里？在落水村吗？”

　　“我们可以去申海”原朗看着徐乐支眼睛，说：“那里有最好的医生，我的家也在那，就像在落水村你照顾我一样，到了申海我也会照顾你。”

　　在听到“申海”这两个字的时候，徐乐支的目光就已经黯淡下来，他静静听完原朗的话，然后摇了摇头，“原老板，在落水村我照顾你，是因为你付了钱，你是我的房客。你照顾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不出所料，这个问题让原朗沉默了，他没有办法回答。

　　徐乐支苦笑了声：“你又是我什么人呢？恢复记忆后会怎么样，我自己都不知道，就为了一个房客的善良心肠，我就冒这个险吗？”

　　原朗的手还牵着，徐乐支微微一挣，把手抽了出来。又是半饷沉默，偏西的余晖洒在他们的身上，暖色的阳光中两个剪影相对

　　徐乐支说了他一直没说出口的话：“原老板，我感谢您这段时间的帮助。明天，请您送我回落水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