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青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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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微凉的夜风穿过脚下的城市，终于划破了闷湿的空气。
北方地区到了六月底，夜来得迟，这天大约是本月天黑得最晚的一次——已经过了九点。
作为北方最繁华的城市，京城的亮化做得十分到位，恰好将整座城照得恍若白昼，但又不刺眼。灯其实早就亮了，只是此刻才勾勒出了城市的轮廓。百米高的大楼拔地而起，在华灯笼罩中沉默地为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流做着背景。
一辆出租车自街边启动，混入了庞大的车流中。前排驾驶座的中年司机透过后视镜觑了一眼刚拉到的乘客，问道：“去哪儿？”
后排的人闻言抬头，朦朦胧胧的光不甚清楚地在车窗玻璃上映出了他的脸：这是一种看不出年龄的年轻，二十到三十岁之间都有可能，光影恰到好处地描绘出他半掺凌厉的脸庞，眼神隐藏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楚。他的手指叩了叩膝，低沉的嗓音带了些礼貌的笑意：“首都机场。”
司机熟练地拐了道，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拧动旁边的车载广播，“沙沙”的电流声响了几下，切换成了播音腔女声：
“...距第一例失踪发生已逾48小时，据统计，目前全国失踪人口已达十万人次，许多行业被迫停工，国安部已下达封锁全国的指令，请广大人民群众不要随意离家，如有失踪请致电xxx-xxx进行上报...”
司机夸张地叹了口气：“唉！这好端端的人，说人间蒸发就人间蒸发了，这还真是奇，别是什么世界末日吧。”说到这里，他自顾自笑起来，“不过说实话，怪事年年有，今年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你小伙子可能觉得我大老爷们婆婆妈妈，可我跑出租这么多年，一朝国家出了这么大事，一时半刻消停不了，这可能就是我最后一次载客了，管不住嘴，就让你多听几句。”
司机扫了眼后视镜，正对上打量他的视线，又想起了什么：“诶，你这是要去赶飞机？这不都下了封锁令了吗，还飞啊？”
后座沉默，司机叹了口气：“算了。你要是登不上机，去接机口路边，我平时在那边停，再载你一程吧。”
后座男子的声音温文尔雅：“谢谢。”
出租车停在了机场口，后座上听了司机一路单口相声的乘客一手提起身侧的双肩包，搭在右肩上，另一只手将十五元纸钞递给司机，打开车门就迈了出去。
出租车后座空间窄小，此时下了车，乘客的长腿才彻底释放了出来。他头也不回向机场航站楼入口走去，一片灯火通明中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即使只是用右肩搭包，步伐也显得十分沉稳，两肩放得很平。
机场显示屏上果然公放着所有航班取消的信息，登机口已经拉起了线，而办理柜台前却排起了长队。男子来的迟，倒是少花了些排队的功夫，很快便到了柜台。
窗口后的女办理员头也不抬问道：“退票还是改签？退票扣除百分之五的退票费，改签会改到封锁接触后，一般建议退票。特殊事项请移步G6柜台办理。”
这一番话说得无比流畅简练，显然是因为这一天的巨大工作量而麻木了。
男子将证件递过去：“改签。”
这声音使办理员不由地抬头看了他几眼，尤其是将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后，才恋恋不舍地接过了证件。
“...俞...川，是吧。”办理员核对着电脑上的信息，开玩笑道：“晚十一点的飞机，还差四十五分钟，换做平时再晚一点就登不了机了，点踩得挺准。”
俞川微笑，没有作声。
办理员十指飞快敲过键盘，业务熟练地弄好，将证件还回去时，又偷偷看了看对方的脸，这才说道：“已改签到十五天后，如果没有解封令下达，将自动为您改签到最近日期。”
俞川朝她点了点头，将证件随意塞进口袋，侧身让过下一位乘客，朝外面走去。
因为紧急封锁而导致的全面退票，使全体工作成员不得不集体加班，巨大的客流量使手续被压缩得不能再简，但即使如此，俞川这一来一去仍耗费了不少时间。
他随便上了一辆出租车，报了最近的酒店。
司机回过头，笑道："小伙子，又见面了。飞机没登上吧？"
俞川略微诧异，他勾了勾唇：”师傅，等这么久？”
司机爽朗大笑："哈哈，是啊。你再不出来，这出租可就打不到了。”
汽车拐出机场，驶上大路，两旁的路灯一闪而过，渐渐扭曲。俞川捏了捏眉心，忽然感到一丝少有的疲倦。
他闭上眼。
景物消失，听觉却逐渐敏锐。在空调声和汽车带起的风声中，他听见心脏一下一下击打着胸膛，夹杂着几不可闻的细微电流声。
一股细密的刺痛突然漫上大脑，俞川下意识皱了皱眉，手指轻而急促地叩了几下膝。
司机见他皱眉，以为他是没登上飞机心情不好，便出言安慰道：“哎！不就是一班飞机吗，也不止是你，那么多人都走不了，有急事的多了去了，这全线封锁好多行业不开门，也不用担心误了工作...”
俞川摁了摁太阳穴，也不多解释：“嗯，对。”
他头疼毛病是从两年前开始的。
俞川当时还是一名医生。最初进入医疗界时，他发表过几篇震惊业内的论文，正巧被一家大型公立医院相同专业的周姓老专家一眼相中。在俞川大学导师的引见下，俞川拜到了老专家门下，短短一年时间便成了业界令人惊羡的青年才俊。
这时，一家科学研究所提出想要与医院合作，合作项目与周老专家专业对口，老人家自然是被第一考虑。讨论会过后，两方敲定以老专家作为首席研究员俞川作为副研究员加入。
项目开始前夕，老专家和俞川从川蜀赶回京城，坐的车却在过桥时不慎侧翻，装着资料的保险箱在这过程中砸中了俞川头部，而坐在后排的老人，却因为未系安全带撞上玻璃，不幸离世。
俞川头部那一下砸得极重。获救后，他因脑淤血在医院昏迷了十七天，期间在病房和手术室往返多次，最终在病危通知书下达前醒了过来。
这次事故给俞川带来了极大的后遗症，他的头开始间歇性地疼痛，这对于高强度工作的医生一职不啻巨大打击。医院对这个本来很有前途的年轻人感到惋惜，便建议他去医学院当个教授。
俞川没有同意。导师的葬礼过后，他便辞了职。
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
这两年里，他也不是没有去医院看过，只不过，这些医院都只能查出病情，却不能治，只能归咎于那场事故过于危险，给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再加上这头痛并没有变严重的趋势，俞川每次忍过一时，便也不管了。
他闭着眼，静静地忍耐了一会儿，刺痛果然如来时一样潮水般退了下去。俞川抬手抹掉滑落在鬓边的汗珠，抬头瞥了一眼窗外。
灯火中，前方一栋较高些的大楼似乎是正在维修，从大概二十几层楼以上的光源全部被切断了，夜色中只能模模糊糊看出那里长出一大截。周围的LED灯勉强照出一点轮廓，却照不到楼顶。俞川把目光上移，忽然就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大楼正上方的黑暗里，突然窜起一缕青烟，不偏不斜，直直朝着天空飘逝而去。烟不像是火焰发出的，倒像是某种信号弹燃烧。
俞川对与自己不相干的东西向来兴趣不大，沉默着收回了视线。
出租车停在一栋楼前，俞川交钱下车，司机还朝他笑着说了声再见，才把车开走。
这家酒店是俞川照着地图随便挑的，第一次来。此刻，站在这栋自二十几层以上就一片漆黑的酒店门前，他不由地失笑。
迈步走进大厅，将身份证递给前台登记的小姑娘，俞川看似随意地问：“你们酒店，这几天维修？”
小姑娘一边登记，一边道：“是啊，二十一层以上都在修。本来再往上还有几层是客房的，现在也不能住了...喏，那边有酒店地图，你可以去看。”
“嗯。”
“哎等等，我先把门卡给你。”小姑娘连忙叫住他，“你在二十一楼。今天不是封锁吗，挺多人走不了，入住的人特别多，现在只剩下二十一楼还有房间了，白天楼上会维修有点吵，但晚上没人，不会影响休息的！”
“没关系。”俞川倒是不介意，接过卡：“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你们酒店，一共几层楼？”
小姑娘愣了愣：“...三十六层。”
俞川回忆了一下当时看到的烟的位置，道：“那你们要叫保安到楼顶看看了，我刚刚不小心望见上面有烟，可能是有人上去了。”
“啊？好，好的...谢谢。”
俞川转身上了电梯，前台小姑娘拿起电话，拨到了保安室。
酒店走廊上铺着酒红色的地毯，走上去没什么声。俞川刷开2107，打开灯，入眼是一面落地镜，正对着床。
“......”俞川深深地皱起眉头。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