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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序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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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跟顾小二说,我不走了,顾小二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点点头,说:“我就知道你小子。”
他又说:“你可要想好了,被鬼差抓回去的后果,下辈子可能就投不了人胎了。”
我说:“做不好人,下辈子再投人胎也没什么意思。”
顾小二的鬼眼里有点红,他一拳打在我胸口上:“下辈子,别让老子看见你。”
我笑着把他送出了门。
顾小二,要是真的有下辈子,我还是想和你做兄弟。
今天娘子起的很晚,她醒了之后坐在床边,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也坐在她旁边,我说:“娘子,该吃早饭了。”
娘子的眼睛透过我望着床头柜。我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娘子走到床头柜前,拿出一张纸,藏进袖子里。
然后她又开始坐在桌子前,开始磨墨写字。
我凑过去一看,娘子写在纸上的,是我当初送给她的那首,被她烧成灰的情诗。
没想到娘子还能默写出来,我红着脸说:“水平不高,让娘子见笑了。”
娘子没有笑,她用簪花小楷把我那首水平很低的诗仔细写好,又把纸展开,对着阳光,怔怔地看着。
看了很久,她把纸放在床头柜上,面无表情地打开妆奁盒,又开始打扮自己了,我知道,她晚上还是要为了那个畜生去醉春楼。
我坐在床上等她,过不久,我可能就要被鬼差捉走了。白天我不能出门,晚上,我想留在这好好把王宅再看一遍。
我说:“娘子,早去早回。”
娘子出门了。
我也起身,慢慢踱出门。
夜色已经降临,月光洒在王宅小院里,显得格外安静。
我爹在前几年就过世了,很长一段时间里,王宅只有我,一匹老猫,还有几个老仆。
后来娘子嫁进来,又有了娘子。
现在,院子里,只剩了我一个孤鬼。
我一边走,一边看,我王宅里的东西都没了,全都空了,生前我因为生意上的纠纷,被人告发抓进牢里,这些东西肯定是在那个时候被那些衙役抢走了。
我走着走着不小心踢到一堆土,我蹲下来看,是一个小小的土丘,土丘前面竖着一块牌子,写着 “爱猫来福之墓”。
我摸着牌子说:“来福,你也走了,来世记得好好投胎,要做个人,不要再做猫了。”
来福是我的那只老猫,虽然是猫,却叫了一个狗的名字,娘子刚嫁进来的时候还很嫌弃,问我为什么给它起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我当时嘿嘿笑着说:“嘿嘿,寓意好,寓意好。”
来福的坟上,横着一只秋千,是我给娘子扎的,她嫁进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喜欢笑,后来我给她扎了这个秋千,她荡在秋千上笑,下了秋千又板着个脸。
我走过秋千,又往前走。
王宅看上去已经破旧不堪,我记得我离开它之前,它还是光鲜亮丽,是整个淮扬城里最显著的家宅,细算算,我入狱三个月,再加上死了快一周。也不过才过去这么些时间而已。
我来到厨房,走到炕前,蹲下身子仔细去看,炕前砖地上,有一块砖,上面刻着浅浅的树枝。
这是我王家祖辈用来藏家私的地方,看这个样子是还没有被人发现。
我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这个厨房我很少来,从出生算起,一直到我死了,只来过两次,一次是给娘炖粥,娘当时病的很重了,我把粥端到娘面前,粥烧糊了,闻着就难闻,娘还是靠在枕头上一口一口喝完了。
第二次,是过来偷看娘子下厨。
娘子很少做饭,那一次却笨手笨脚的,也是做了一锅粥,我看了半天,回房继续躺着。没过多久一会娘子就进来了,手上拿着一碗汤,扶我起来让我喝。
我嘶哑着声音问她:“你不是炖了一锅粥吗?”
娘子一下子红了脸,说:“粥不好喝,你还是喝刘妈炖的汤吧。”
我说:“可是,我更想喝粥。”
娘子生气地看着我,看了我半天,扁着嘴回厨房换了一碗粥过来。
娘子炖的粥是真难喝啊,比我做的还要难喝,我勉强坐起来,一口一口全喝完了,娘子坐在旁边问我:“好喝吗?”
我老实的说:“不好喝,但是我喜欢。”
娘子坐在我床边红着脸笑。
她在笑,笑得好看极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好像是我被抓进牢里的前一个星期,那个时候我也生了场大病,躺在床上昏睡了好几天,娘子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我,我醒了之后,她就给我炖了这碗粥。
我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被抓走的时候,我还回头跟她说:“不怕,不担心,我没事啊,你好好吃饭,不要为我难过。”
娘子靠在门框上看我,眼睛红红的。
风把她的衣衫吹皱在半空中,漫漫洋洋洒开,像极了一株桃花。
[10]
我看完了王宅的角角落落,又回到房间。
我们鬼不能移动阳间的东西,但是给我们上供的香是可以移动的。
我把香灰聚在一起,在地上排成几个字:厨房炕底有黄金。
想了想不妥,万一今天那个畜生跟着娘子一起回来了怎么办,我又把香灰抹了。等娘子一个人回家了,陪着她睡着了,我再排灰。
有了这些钱,那个畜生对娘子不好,娘子也能自有退路可走了。
我坐在床沿上专心致志的等着娘子,月亮已经慢慢爬上来了。
我等啊等啊,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娘子,我有些坐不住了,
娘子?你去哪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我的心越来越慌。
夜半阑珊,月上中天,我起身去醉春楼。
醉春楼今日的气氛也不大对劲,大晚上的,却不奏乐,一片死气沉沉。
我喊:“娘子?娘子?” 喊了两声我就闭嘴了,我叫了娘子也听不见。
我一个一个房间转着找,娘子到处都找不到,我的心蹦的像打鼓一样,我慌忙又跑到那个秀才家里去,那个秀才的家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穷困潦倒,原地起了一座恢弘的府第,门口牌子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大字:苏府。
秀才姓苏,苏是云。娘子叫楚观云,是云,观云,他们连名字都这么天生一对。
不像我,我叫王春生,听起来就土土的,是我那个没文化的爹娶的,只是因为我是春天生的。
我一头扎进苏府,苏府里面也是今昔不同往日,但是奇怪的是,里面也是一点声音没有。
我一个一个房间地搜,一口一口地叫:“娘子?娘子?”
我找完了苏府所有的房间。
所有的房间都没有娘子。
我呆呆地站在苏府小院的中间,我那死了很久的心脏突然一下一下地抽痛了起来,痛得我龇牙咧嘴,我慢慢地捂着胸口蹲了下来,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即使我根本都呼吸不了。
娘子,你走了。
今天上午你默写我的情诗,带走我的情诗,难道就是一场无形的告别吗?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我像被弹了一下立刻转过身。
“娘子?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