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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鞭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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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生婴儿落地啼哭是自然常理,而林若却不从常理,随他破世而出的竟是一嗓子破音浅笑声,诡异无双,在松霖山的荫洞之中久久回荡,让人惊骇悚然,阴寒彻骨。
他原有一双令人艳羡的父亲——林阳与慕夕都是当世骄子,仙门中无人不识无人不晓的旭常念安,世家同门,竹马竹马。二人同年生,垂髫少童之时已习得道法卓绝,十二岁合力生擒巨蟒妖兽,双双成名称字,青鸾火凤一出,及冠儿郎也不敢与之双骄贸然交手。
然而,自慕夕十六岁那年与林阳偷尝了成人之欢后,一切却都生了异样——
“回吧,夜深了。”
林阳一声温润绵柔,拂过慕夕耳廓,犹如春风绕上心头,缱绻流连。
少年乌发如墨帘垂荡在腰际,美目幽邃,眼底的潮迹尚未退尽,又泛起层层涟漪,雪色玉臂自敞乱汗湿的衣衫中探出,绵软地环上身侧人儿俊挺的脖颈,用他独有的清冷桀骜的嗓音拖了一长调任性:
“不——唔……”
被怼了一吻。
“听话,山头凉。”林阳捏了下慕夕尖尖的鼻头,笑道:
“回去再继续,嗯?”
慕夕侧过脸,嘟声道:“回去就不能浪了,被听见可不好。”
“嗯——”
林阳应声沉吟。
这话听起来有理,但却不像是慕夕说出来的。
慕夕心智早熟,话不多,且待人冷淡,看似稳当,实则诡奇。才八岁时,就开诚布公地向林阳表了心思要许其终身,还顾自去找了师父卫仲,也就是林阳的父亲、鸢鸱阁主,一脸赤诚入情入理地要来一道出双入对的首肯,那之后,二人便以双剑和鸣昭昭于世,所向披靡,慕夕的性子也开始变得骄恣,没少在人前做些古怪出格之事。但因天资傲人修为出众,既取阁主宠,又得少主纵,整个鸢鸱阁都没人敢对他掷一言重语,一路顺风顺水的便长成了如今这般清俊不羁的束发少年,傲骨翩然。
“想不到我们鸢鸱一霸也有知羞的时候。”林阳揶揄道。
慕夕撇了一嘴,耸耸肩,一语中的:
“师父知道了也是你挨鞭子。”
诚然。
这天地间,慕夕也就在乎他林阳一人。
天塌地崩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一语成谶。
那夜之后,没出一个月,林阳就受了一顿鞭罚。
血气方刚的儿郎初经情.事,哪里守得住克制二字,青|天|白|日之下一个失控,双双窝进囤粮储物的耳房里肆意纵火,天旋地转了好几个时辰。说巧不巧,正连绵跌宕之际,便让卫仲给撞了个正眼。
卫仲亦非不开化之人,年少也曾浪荡无羁,说起来恐怕得比这俩孩子还出格。慕夕是其爱徒,且与林阳才色相称,可谓佳偶良缘,卫仲早年就应许过他二人将来成侣,但毕竟未及加冠之年亦未正式拜堂,方才成童已经成人之事不说,还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克己自持,如此胡闹,若不加以遏制,但凡阁中子弟们上行下效,漠视师门规训,淫俗且成,往后这鸢鸱阁还不得世风日下,指不定能生出什么有违伦常之事来。
故此,卫仲以为,此事必当重罚,以正门风、儆效尤。
但这罚,却只对林阳一人。
说来也怪,慕夕不过是卫仲某日归山途中捡来的孩子,林阳才是亲子,林母因难产而故,卫仲悲痛之下便决定让独子随了母姓。两个孩子都经他一手带大,但对林阳不甚宽容,从小挨责受训一样不落,却将慕夕捧在手心娇惯纵容,从未让他体尝过鞭罚,甚至一记掌掴也不曾有过。
想必,血亲与否,终是无法视同一律的。
卫仲虽生得一派仙风道骨,但也眉眼凌厉,不怒自威,但凡荆棘鞭一出,任谁求情也无用。
慕夕却不信邪。
可他那一身傲骨哪会服软认错,只一句掷地有声:“师父要罚,就连我一起。”
然而,向来待慕夕怡颜悦色,宠溺偏护的卫仲,这天却并未留情,当下心手一狠,依了慕夕一鞭子后便让弟子们将他关屋里禁足了。
“师弟今日受苦了。”
刚给林阳上完药的逯江师兄,这会儿又在慕夕身侧慈眉善目地劝慰了。
逯江是卫仲的大弟子,比他二人大五岁,六岁拜师入鸢鸱阁,为人端正重情、知礼明仪,待林阳与慕夕也是宠爱有加。不过,慕夕从不领谁情,除了林阳,他几乎很少对谁笑过,包括待他如己出的师父在内。
见逯江将药箱放在案头,伸手过来要撸他袖子,慕夕忙侧身闪避,眉眼之间的抵触情绪显而易见——
除了林阳,他鲜少与人有肢体上的接触。
逯江自然是知道他的,眼神落在他血迹斑斑的衣袖上,柔声道:
“荆棘鞭虽非真有荆棘,但与普通皮鞭不同,毛刺看似细软,上身却必定皮开肉绽,若不处理好,难免留疤。”
话音顿了顿,又掬起一抹冰雪消融的温柔:
“你这会儿就莫要嫌弃师兄了。”
慕夕闻言随意地瞥了一眼伤处,抿了抿唇,便自己动手掀起袖子来。
虽然还在渗血,但有些地方已经凝住,粘着衣服,一扯即牵动伤处。
逯江从药箱内取出剪子正要帮忙,却见慕夕神色未动,拽着袖子的手一使劲,迅速将衣料连带凝结的血块一并扯下,新鲜的血液顿时翻涌而出。
逯江倒抽一气,脸都吓青了,赶紧给他止血。
知道这孩子天生骨硬心冷,却没想到他对自己也能这般漠然,下手无情。刚刚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直到给他上完药,都没吭一声。倒是逯江沁出一头冷汗。
慕夕却嗤之以鼻,心道:这点疼痛算什么,比起那时……
想到这,目色一沉,几不可闻地吁出一气郁浊。
处理好伤口,逯江擦了擦汗,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稍稍平静片刻后又道:
“师父也是为正门规,下手重了些。不过待他气消,这事想必也就过了,到时你与旭常适当避嫌就好,毕竟过不了几年,你二人便可名正言顺的拜堂成侣,师父不会为此事太过苛责。”
慕夕心道:做都做了,罚都罚了,鸢鸱阁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还避什么嫌?有那必要?
逯江看出他一脸不屑,便识趣地补了一句:
“自然,师弟若是不以为意,那就当师兄多嘴了。”
说着,便起身:
“你好生休养,师兄这就先回了,明日再来看你。”
慕夕微一颔首,并未起身,就当是恭送了。
是夜,卫仲还是亲自来看了慕夕一眼。
其实卫仲当时到底也没下重手,只将将一鞭甩在他手臂上,以慕夕的性子,不出一日便又能上房揭瓦,禁足也不过是为了让他能静心养几日伤。
“我也不是不允许你俩那什么……”
甫一坐定,卫仲便取下腰间的酒壶,仰头潇洒地灌了一口。
虽说已过而立之年,但卫仲的形貌仍不过及冠而已,除了偶尔威仪,平日里实属风流倜傥,且酒不离身,若不是方才动过荆棘鞭罚,真是打哪儿都看不出眼前这恣意翩翩的公子哥便是堂堂仙门名家鸢鸱阁的一门之主、林旭常之父。
他用握着酒壶的手背顺手擦去了嘴角淌下的一道酒浆,接着道:“倘若今天是被你那一众师弟给撞见,你说说,像什么话!”
闻言,慕夕不以为然,面无赧色,反而语意质问道:“他们倒是没撞见,可师父却昭告天下了——师父以为,人尽皆知,就像话了?”
如此忤逆顶撞,卫仲竟也毫不在意,只晃了晃酒壶上垂着的红穗子,目光无聚,继而浅笑喃喃:
“鸢鸱阁将来是要交到你们手里的,你难道希望门风不正,成日就上赶着操心弟子们的鸡零狗碎,给他们擦屁股?”
“……”
慕夕心道:这儿女情长、花前月下的欢好,怎么就成了鸡零狗碎?
“罚也罚了,多说无益,为师知道你向来自有主见,不过有句话我可得提醒你——纵、欲、伤、身。”卫仲一字一顿,意味深长道。
“……”
听到“纵欲伤身”这几个字,慕夕蓦一激灵,胸口泛寒,一层细密的汗珠陡然沁出,悄无声息的自背脊缓缓而下,放在身侧的手不禁屈紧,心中冷笑:恐怕还不止伤身呐!
卫仲起身行至门前又转过身,提着酒壶的手指了指慕夕的伤臂,眼神里除了亦师亦父的慈爱,还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像是透过这双褐瞳探进了另一番天地,语带哽咽:
“你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我的鞭子,何况是荆棘鞭……好好养几天,别只想着行欢,自己的身子,自己顾惜着点。”
慕夕心中不以为意,但面上沉静如常,淡淡道:
“让师父忧心了。”
之后几个月,林阳和慕夕确实都收敛不少,即便偶尔还是会偷着玩火,但也都在深夜,不会让门生们撞见,也没弄出什么不体统的动静来,入夏之后不怕凉,若实在想放肆,就会趁夜上山头去野一二回,这对慕夕而言,绝对可以说是相当的“克制”且“避嫌”了。
但,好景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