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娓尾

5、大燕楚楚

　　长安感觉眼前湿润。她竟然看到了康健的母后和慈祥的父皇。

　　她的母后看不出两年前受过伤的样子，坐在贵妃榻上陪她的父皇下棋。她的父皇下了一步棋便看着她的母后，眼神痴迷而眷恋，似乎生怕移开了目光，这个清冷美丽的女子就消失不见了。

　　她的母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微笑着和她的父皇对视，笑容清浅，却带了柔光。

　　长安的眼睛睁开了，原来是梦啊。

　　长安下了榻，在厨房找到了正在洗碗箸的婉瑶。她笑道：“阿瑶，我义兄呢？”

　　婉瑶莫名脸红起来：“他……出去了，我也不知他去哪了。”长安没注意婉瑶异样的神情，喃喃道：“是去帮王阿婆招呼客人了么？”

　　长安从伊袅的书房里拿出纸笔，写了几行字道：“阿瑶，等义兄回来，你便将这纸给他。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好。”婉瑶把碗放回柜橱，胡乱应了一声。

　　长安方才出门，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暗一。暗一先行了礼，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已在马车上等候，请随我来。”

　　长安淡淡点头，上了马车，一眼便瞧见了坐在里面的楚温浔。“大哥。”长安甜甜的唤道，眼睛酸酸涩涩的，忍不住想扑尽楚温浔怀里撒娇。楚温浔睁开勾人的桃花眼，眼底尽是柔软宠溺：“阿楚可算回来了，父皇母后都可念着你了。尤其是母后，我这个当哥哥的都要嫉妒了。”

　　“母后身体可还好？”长安，哦不，应该说是大燕国唯一的公主楚楚，拈了一块桂花糕，倚在软枕上懒懒的问楚温浔。

　　“吃着太医开的方子，好了不少，就是想你想的紧。”楚温浔道：“慢些吃，又没人和你抢。”

　　楚楚满足的眯着眼睛：“我都一年没吃到桂花糕了，哥哥就不能满足楚楚么？”

　　“话说世人都知天承安王是个多疑的性子，你是如何知道他的兵法书放在何处的？”楚温浔把隐藏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猜的。”楚楚显然不愿多说。

　　“也罢，你不愿说就算了。”楚温浔不在意的耸耸肩：“只是我听跟在暗处的暗一暗二说，你很早便知道兵法书在哪儿，为何迟了一年才让他们去拿？”楚楚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他们自己拿便是了，又何必再向你告一状？”

　　“你又不是不知道，暗一暗二从不不听命令擅自行动。”楚温浔无奈说道。

　　“呵。”楚楚弯了弯唇道：“他们倒是乖。”

　　楚温浔假装听不出楚楚话里的嘲讽，给她倒了一杯酒道：“尝尝，父皇特命我给你带的梨花酿。”见楚楚抿了一口，楚温浔问：“如何？”“尚可。”楚楚道：“我一年多前央求父皇母后来承安时，你说有话想问我，是什么啊？”

　　“本是叫婢女娟儿来的，你为何偏要自己来？瞧瞧，都瘦了。”“原来是这个。”楚楚笑：“丞相一家本是我们大燕王朝首辅的后裔，因罪被连诛三族，其余的发配边疆。只是不知怎么，漏了一十五岁的男童。后来逃到了天承国，当上了丞相，娶妻生子。”

　　楚楚顿了顿道：“更甚的是，我大燕朝中一部分的计划全被天承国知晓了，我去，便是为了打探一下情况是否属实。”楚楚颇有些遗憾道：“只是我并未见到丞相，倒是见到了丞相的掌上明珠——淼茫。”

　　“哦？那淼茫是何人？淼轩的儿女？”楚温浔一下变得饶有兴趣。“正是淼轩唯一的女儿。疼的紧，不过挺会装单纯，被我怼了一顿，居然还用无聊的戏码陷害我，我懒得动手，嫌她脏。于是便叫你将她一家处理了。”楚楚不以为意道。

　　“你的心狠，倒是继承了父皇的十成十。甚至比父皇更甚，还是个瑕疵必报的性子。”楚温浔感慨道。

　　“呵，人命算什么？我手上沾的鲜血还少么？”楚楚冷然：“当年天承国使者刺杀父皇未遂，母后生生为父皇挡下一刀，自己却落下了病根。如此深仇大恨，我楚楚今生必报。”

　　“若是大燕可有女皇，想必父皇就将皇位传给你了。”楚温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只是。”楚楚迟疑了一下道：“就杀了天承皇帝可好？不要迁怒他人。”“为何？”楚温浔诧异：“你看上哪个小郎君了？用不用哥哥们给你把把关？”

　　楚楚的眼底是化不开的忧愁。浓浓的墨色在她的眼中翻滚，楚楚抿着唇，脸色泛白，手指绞着衣裙，不说话。任是谁都能看出来她的不快。

　　“被哥哥说中心事了？”楚温浔将妹妹抱在怀里，就像小时候那般安慰她：“谁欺负我们楚楚了？哥哥替你收拾他。哪个混不吝的敢这样欺负孤的妹妹？乖，咱不委屈啊，哥哥在呢，生气了就不好看了。”

　　“哥哥……”楚楚搂住楚温浔的腰身哭起来：“他不喜欢我……他一点都不喜欢我，他有喜欢的人了，无论我再怎样好他都看不见。呜呜呜……我那么喜欢他，为了他多待了一年，努力把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可是……他就是不喜欢我，他就要是别人的了。哥哥……”

　　楚温浔又心痛又生气，恨不得宰了楚楚口中的王八蛋：“楚楚乖，待孤亲自杀了天承皇，孤定把那小子掳回来给你做夫君。”

　　“不要……”楚楚哭的更伤心了：“他本就不喜欢我，要是强求，他就更讨厌我了。我不想他厌恶我……”

　　“好，那楚楚想怎样呢？”楚温浔的声音温温和和，若是让朝廷百官看到了，定要惊掉大牙。他们手段雷厉风行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小心翼翼的搂着自家妹妹，温声细语的哄着。不过要是熟悉楚温浔的人也就见怪不怪了，太子殿下见棘手的公文都不慌，唯独见不得自家妹妹委屈。就是楚楚要星星要月亮，他恐怕都要想办法摘下来。

　　“我要放下。”楚楚格外坚定，却因为刚刚哭过，声音里带着鼻音，抽抽噎噎的，更显可怜，叫人忍不住心生怜爱：“我……现在在学会努力控制我的感情，我相信……相信总有一日，我……我没了也可以过得很好。”

　　“好。”楚温浔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给楚楚擦眼泪：“哥哥相信阿楚。”楚温浔了解妹妹，知道她这次一定是伤的狠了。不然一向坚强的她又怎么会落泪，怎么会如此痛苦？

　　楚楚哭累了，倒在楚温浔宽阔温暖的胸膛上睡熟了。

　　“暗一。”楚温浔低声轻吼。“殿下有何吩咐？”暗一如鬼魅一般跳进车上。“看看是谁让阿楚这般伤神，还有，加快速度，我不希望明日天承国的丞相一家还有活口。”

　　“是。不过殿下，那婢女亲卫？”“格杀勿论。”楚温浔温柔的拿过毯子给楚楚盖上，眼里杀气肆意。

　　马车颠簸，楚楚无意识的皱了皱眉。楚温浔立马吩咐车夫放慢速度。

　　经过一天一夜的持续赶路，楚温浔在天亮之前到达了天承国的边境，几人换乘水路，扮成商人坐船。

　　“哥哥。”在船上，楚楚望着冉冉升起的旭日，赞叹道：“朝霞好美。”

　　“还有几个时辰就到大燕了，楚楚还要不要睡一觉？”楚温浔揉着楚楚的乌发问道。

　　“不要了。”楚楚摇摇头：“我都睡了一天了，都精神了。”其实她是想多看会漂亮的彩霞。

　　楚温浔笑着戳穿她：“以前在大燕怎么不见你这样喜欢朝霞？带你去霞云岭你是怎么说的？”楚温浔模仿着她的声音道：“朝霞有什么好看的？它可比不上娘亲宫里的夜明珠。”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哥哥你还说。”楚楚扁扁嘴道：“我那时候才这么高。”楚楚伸手比划着。

　　“好好好，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把你当小孩。”楚温浔见楚楚伸手触碰红日的光影，生怕她掉下去船去，忙拽住她的袖子，让她往后站。

　　“哥哥这话就不对了，阿楚只是觉得哥哥不该旧事重提，但阿楚永远都是哥哥掌心里的小妹妹，是哥哥的小孩呢。”楚楚笑道。

　　“苦了阿楚喽，这一年都清瘦了不少。”楚温浔道：“看得出来，你这一年多来过得很不好，瞧着眉目间都见忧伤。”

　　“嗯。”楚楚默了默：“哥哥都瞧出来了。”她没来由的伤感。自己本应该是被所有人宠着长大，锦衣玉食供奉着的大燕王朝除了母后外最尊贵的女子，却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付出的人，伤了自己，还惹得家人惦念。

　　“唉。”楚温浔抓过她的手：“安王喜欢淼茫是确凿的事实，不若阿楚换一个？”

　　“哥哥都知道了？”虽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的。“嗯，哥哥都知道了。”楚温浔疼惜的看着这个一年不见就学会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妹妹。她是他的小公主啊，是他的心尖尖啊，居然到了异国还受了一个区区丞相之女的欺辱。

　　“离开也好，阿楚还是哥哥的小公主。”楚温浔道。

　　“哥哥。”楚楚唤了一声。“嗯？”“没什么，就是想叫叫哥哥。”

　　银色的小鱼跃出水面，溅起浅浅的涟漪，楚楚心里暖暖的。真好，至少回了大燕，她还是那个受万民敬仰的公主，她还是那个疼惜爱护子民的公主。

　　大燕民间有言：燕有王女，天骄楚楚，貌若谪仙，卓尔不群。纤纤十指，可素手调琴，可提剑征战四方。耳聪目明，可听百音，默棋谱；可查贪官污吏，清朝堂。

　　或许没人想得到，大燕王朝用兵如神、杀人不见血的少将军是年芳十七的五公主。但大燕王朝的子民都清楚，这位公主，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是个心系天下的女子。如此女中豪杰，若是称王，定是个明君。

　　这也正是楚温浔和燕皇将楚楚引以为傲的原因。

　　楚楚正在往水中丢石子玩。有鱼儿误以为是吃食，就用小小的嘴轻轻触碰石块，还有的就直接被吓跑了，楚楚觉得……它们胆子好小。

　　“回到大燕，阿楚想不想去百花楼听曲儿？”楚温浔问道。“唔……”楚楚犹豫了一下：“是二哥看上哪个舞姬想买来做通房了么？”在燕皇的儿子里，二皇子风流成性，府中妻妾成群，却每每新鲜了一阵就弃了，又去找新的。这一点倒全然不像燕皇，唯一的相同就是——一样的宠爱楚楚。

　　“不是……唉，自从叶璇不知所踪后，你二哥就跟失心疯了一般。他到底该是个情种，我偷偷派人去他府中给侍妾验身，竟无一例外都是处子之身。”楚温浔可惜道：“你二哥他，其实文武双全，本不该如此的。”

　　虽然楚楚有一些事情已经淡忘了，但叶璇她可是记得清楚。叶璇是她二哥楚深的发妻，对楚楚也很好，算是楚楚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大燕王朝男丁多，女子少，所以京中的官家基本没有嫡出的小姐，只有王尚书一家，孙将军一家和叶首辅一家有嫡出的小姐。

　　而叶璇正是叶首辅的女儿，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心灵手巧的很。叶璇比楚楚大三岁，而叶首辅是叶皇后的弟弟，皇后和弟弟关系很好，加上皇后皇帝喜欢女儿，所以在叶璇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经常来宫中走动。

　　那时楚深两岁，经常喜欢和小叶璇玩，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皇上皇后也很高兴，就为楚深和叶璇定了娃娃亲。

　　不少的是，叶璇及笠后才和楚深成了亲就在一次外出游玩时丢了，叶首辅还因此大病一场，常常得空带叶夫人去寺庙烧香拜佛，为女儿求平安。

　　楚楚也很伤心，动用了自己的暗卫寻找，却同样一无所获。

　　而二哥……从此彻底疯魔了，对着屋里叶璇的画像不停的说话，抱着叶璇以前的衣物入睡，任是谁都不可以动，除了楚楚。

　　到最后让楚深彻底消停的不是楚楚，是皇后。皇后最了解自己的儿子，只道了一句话：“你不好过，她的心也在受折磨。”

　　楚楚永远都记得当时二哥猩红的眼睛，那双波澜不惊的眼里泛起澄澈的泪光，很亮，却灼痛了楚楚的心。

　　楚楚没有被皇上封为郡主或是县主，她一出生，整个大燕王朝注定是她可以肆意撒野的领地。没有人让她感受到过心痛，除了她的二哥。

　　楚楚忍了忍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我一定会把二嫂找回来，把她风风光光的接回二哥的王府。”“嗯，会好起来的。”楚温浔欣慰道，自己的妹妹这一年来倒是……有自己割舍不下的东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