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不能》草木东方

9、红树

　　长俟几乎是立刻被那棵树吸引了目光，他远远望着那棵树，无需走近，他便可以感觉到——那并不是一棵自然生长而成的树，那是一颗妖树。

　　待真的走近了，他才发现这棵树比他目测的还要大一圈，是一般凤凰花树的三四倍那么大，长俟和那黑袍妖在树下站着，开得旺盛的红花大簇大簇绽放，给人一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

　　长俟轻轻抚摸那巨木的树身，坚硬的树皮有些剌手，但树干向外透着阴沉的死气，如铁甲一般冰冷沉重。

　　“这树……”长俟轻声喃喃。
　　“这树，活了一千八百年了。”身后的妖轻声说道。

　　长俟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转念想到此人也是个妖，兴许对妖气是有感应的。
　　长俟点点头，又问道：“这便是远安国了吗？”

　　这里实在是空旷，除了那棵树以外，只有满地的黄沙飞舞。

　　那人点点头，道：“是，不过是远安国的最边境，仙君若要去他们的都城，还有段距离。”

　　长俟皱了皱眉，问道：“那阁下为何不直接带我去都城？”

　　那人闻言，挑了挑眉，道：“我……法力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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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力够从那小小的其东城瞬移到另一个遥远的国度，却不够到人家的都城——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一口气跑了十里地，最后还有两丈的距离，那人却一屁股坐到地上，道：“我跑不动了。”

　　非常无言。

　　长俟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既如此，我带阁下过去吧。”

　　长俟虽是个小小的凤凰花仙，但法力确实也不小了，虽然不够从那山头瞬间移动到此，但要从此地到都城，也是轻而易举的。

　　而那人却抓住他的胳膊阻止了他，那人道：“仙君何必浪费法力？依我们的脚程，走不了两三个时辰便到了，还用浪费法力么？”他说完，自行先迈步离去，回头看长俟，道：“走吧，仙君。”

　　长俟沉吟，不知他这样做有何深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仙神一类，平时走路的话，便是和人同样的步伐，而若是赶路，便是脚不沾地地飞速了，二人在一片苍茫的黄沙中身影一闪，便不见了踪迹。

　　他们二人走的是一条偏僻静的管道，一路从黄沙遍地的边境穿过了树林戈壁，和一些破败的村庄，此国大概真是气运枯竭的缘故，二人行了千里，路过的村庄几乎都是空无一人，而经过的城池也十分破败，就算真能看到人，也个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城池荒芜，一片萧条。

　　长俟走到半途，停在一座城池里时，太阳已经有了落山的趋势，他对身边的小妖道：“天色已晚，不然就在此地歇一歇，明早再赶路吧。”

　　那妖点了点头，欣然接受。二人在城内逛了一圈，虽然这城池仍十分萧条，但已经比他们来时路过地方的人多了些，城民们也都活的十分贫苦，个个穿着破衣烂衫，整个城池都显得灰扑扑的。
　　二人逛了一圈，找了家客栈样的小破楼，门前的布旗都已经歪斜破烂，二人走进去的时候，店里只有一个青年，刚从后院处走来。

　　那青年见这二人衣着光鲜，长得又丰朗俊逸，白衣服的看起来清冷，不食人间烟火；黑衣服的看起来艳丽，从头到脚散发着雍容的奢靡气息。

　　那青年打量了二人一番，便开口道：“……二位，不是我们本地人吧？”

　　长俟点头：“正是，天色已黑，找个地方落脚，不知可有空房？”

　　那青年摆了摆手，道：“这位……公子，我这店早就不开了，根本也没人来住，您二位要是借宿，就上楼随便挑个房，小店破旧，只能请你们自便了。”

　　长俟点点头，掏了一片金叶，刚要递出去，那青年急忙推拒，小地方的人从没见过金叶子这种东西，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二位公子，实不相瞒，在远安，银钱这种东西已经没什么用了，什么都不如粮食值钱。”

　　长俟听后，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天灾？”

　　那青年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哎……去年就出过了不少事，旁边那几个邻国都打到家门口了，谁知今年年初来了群蝗虫，从邻国一路祸害到了远安，这下好了，没粮了，人都快活不成了，还打哪门子的仗啊。”

　　那青年搓了搓手，又看了看面前的二人，试探着问道：“二位公子这是要到哪去？”

　　长俟：“远安都城。”

　　那青年笑了，他道：“不知道公子们要去那里干什么，但我劝你们还是算了，虽然都城比我们的情况好多了，但二位看，我们城里人这么少，是去哪了？”

　　长俟皱眉。

　　那青年接着说道：“没粮食，都去跟朝廷讨粮了，你们猜朝廷怎么着？”他提了壶凉水，找了两个破边的碗，放在一个有些发霉的木桌上，又擦了擦木凳，示意二人坐。

　　长俟二人坐下，那青年给二人添了水，接着道：“没茶叶了，二位只能喝点井水了——现在皇都的城门都不开，把我们这种外地人关在外面，要是有强行爬城墙的，就一箭射死。”

　　那青年站在一旁搓了搓手，想了想，道：“虽然不知道二位为何要来，但二位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劝你们一句，没必要去皇城门前守着等死，朝廷啊，已经不管我们百姓死活了，大家自生自灭，死了算完。”他说完，便要往后院走，走了两步，补充道：“啊，二位公子，河水可以去后院自己打井水，楼上房间想住就住，但是小店可不管饭，粮食吃一顿少一顿了，谁不想多活两天呢……”

　　长俟点头，谢过那青年，转头与那黑袍妖对视一眼，上了楼。

　　他们挑了个还算整洁的房间——跟其他房间比已经好多了，大概是店里最好的一间房了，房间里的木具都散发着淡淡潮湿的腐味，房间里又落了一层灰尘，但好歹没有蜘蛛网和乱窜的老鼠。

　　长俟用了点法力，将其上的灰尘掸干净，又将木具的霉味去了去，才勉强能住人。

　　自进了远安，二人便将身上的法力收敛九成，长俟在屋里的桌前坐下，看了看那黑袍妖。

　　那妖自打进了城，就没怎么说过话，此刻正细细打量着窗外，若有所思。

　　长俟疑惑，问道：“在想什么？”

　　那人回头，笑着摇了摇头，走过来坐下，道：“没，想起来一点旧事而已……小时候的事。”

　　长俟：“小时候的事？”

　　那人点了点头，抬眼看他，微翘眼尾在月色下有说不出的魅惑，他看了看长俟有些好奇的表情，问道：“仙君想听？”

　　长俟知道贸然问别人过往是个有些唐突的事，但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那人见他想听，看着他歪了歪头，开口道：“唔……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给我算过命。”

　　长俟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人看着眼前仙君略有些认真的神色，挑了挑眉，他慢悠悠地蹭到长俟身旁，接着说道：“算命先生问我是算仕途还是姻缘，你猜我选了什么？”

　　长俟问道：“选了什么？”

　　那人把胳膊放在桌上，将头枕在胳膊上，懒洋洋地看着他，道：“选了姻缘。”

　　“然后呢？”他问。

　　“然后……”那小妖又向长俟身前凑了凑，眼神戏谑，道：“算命先生说我命格好，若是个女儿身，必是天生的旺夫命。”

　　长俟瞥他一眼，绷出一张八风不动的脸，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端起冰凉的井水，喝了一口。

　　那人却不依不饶，又离他近了一些，长俟忽然闻到此人身上飘着一股闻起来颇为奢靡的暗香，带着浓郁的蛊惑意味。只听那人接着低声道：“这位‘小公子’，我看你……”

　　“你不是破了冰层跑出来的吗，哪来的小时候？”长俟古井无波地看他一眼，问道。

　　那人忽然愣了。

　　长俟心里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忽听窗外忽起一女子的尖叫声。

　　“啊！——救命！——救命！！！”

　　长俟忙起身，往窗外望去，便看见一女子正在街上狂奔，一张脸不知是饿的还是吓的，月光下幽幽发着惨白，那女子满脸惊恐，眼中却透着挣扎的绝望——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追着一头狼。

　　那狼看起来也是皮包骨头，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追上来，目露凶光。

　　那女子不要命地狂奔，身上冒着冷汗，慌忙中绊了一跤，身子重重地撞在地上，还往前滑了一段，那女子心中已经绝望，一阵阵饥饿的眩晕让她爬也爬不起来，她认命地倒在地上，不再挣扎。

　　她趴在地上等了片刻，却什么都没发生，她撑着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艰难地转过头，一瞬间魂都吓飞了。

　　月光下，那头狼正在她面前，龇牙咧嘴的，仿佛下一刻便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她脑袋一口啃下来，那狼的眼珠里冒着幽幽的精光，枯瘦的前爪差一点就要落在她身上——而此刻那头狼就这样悬在她面前，目眦尽裂却一动也不敢动。

　　那女子疑惑，将视线向下移，便看见那狼的脖子上围着一圈荆棘一般的长条，但那长条上的刺又比荆棘粗长许多，根根有五六寸，此刻正扎进那狼脆弱的脖颈里，有几根甚至刺穿了脖子，在另一头冒出沾着血的寒光。

　　下一刻，长俟将荆棘条一拉收回，扎进狼血肉里的刺便连皮带肉撕扯开，血珠撒了一地，狼毛与狼皮被拉扯成数片，狼头则被荆棘条活生生拧了下来。

　　狼头与狼身尸首分离，已经断了的狼脖里涌出鲜红的血，霎时染红了整片地。

　　长俟甩了甩封喉，将上面的血珠甩下，走向瘫坐在地上的女子，问道：“此地怎么会有野兽？”

　　“城民没粮食，野兽当然也没得吃，逼急了只能冒险到城里来觅食。”长俟闻声抬头，便见那黑袍妖正坐在楼上的窗边，嘴角含笑，好整以暇地低头望着他，凉风吹动他的卷发与衣角，月光在那人的身影之上，衬得坐在窗边的妖孽一派蛊惑妖异。

　　那妖孽碰到他的目光，暧昧不明地笑了笑，接着说道：“现在城外想必有不少，正虎视眈眈呢。”

　　长俟不想搭理他，奈何他说的有道理，沉吟之后，转身，飞向城外而去。

　　那黑袍人见他走，也自窗户轻巧跃出，跟着长俟去了。

　　正瘫软在地上的女子见这二人脚不沾地，乘风而去，使劲眨了眨眼，喃喃道：“……这是，神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