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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坟头 ...

  •   长俟站在自己家院里,对着某处发了一炷香的呆。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是一炷香——因为那柱香是被他生生盯着烧完的。

      他回家就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小院里,莫名多了个小土堆,不高,像是匆忙堆成的。

      小小土堆前还插了个歪七扭八,形状十分不规则的木牌。

      木牌前还烧着三炷香,散发着熟悉的,廉价又潮湿的香灰气味。

      三缕青烟之前,是三小包糕点。

      三缕青烟之后,那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刻着狗爬一样的错别字。

      ——

      “长四哥哥之墓”

      啊……他没有留字条。

      怪不得他在睡过去的那天夜里闻到了香灰味——是有人给他上坟了。

      长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坟头,心情复杂之余又有点新鲜,他左看右看,甚至还搬了个小板凳,拖着腮帮子坐在旁边仔仔细细地看。

      看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在旁边扒拉了两下土,把自己的坟头建的又高了点。

      又不太满意,找了个小刀,给形状不规则的小墓碑修了修木渣,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一点。

      做完了这些,他才勉为其难,把罪恶的手伸向他的贡品。

      楚长安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荒诞的一幕。

      楚长安打量着走到长俟面前,没想明白是谁抽了哪门子的疯,楚大爷很少见到自己无法理解的场面,一时间显得有点拘谨。

      长俟心安理得吃着自己的贡品,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不愿搭理他。

      看,有些人已经忘了自己说过的屁话,还要别人替他承担后果。

      楚长安看清墓碑上刻的字之后嘴角抽了抽,又看了看吃贡品自得其乐的长俟,忽然觉得有点佩服。

      “你……你这是怎么了?”

      长俟头也不抬,拈起一块甜糕塞进嘴里,轻描淡写地回:“阁下看不出来吗?”他抬起眼帘,认真地解释道:“在下死了。”

      虽然这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并无任何波动,但楚长安就是觉得有点阴阳怪气。

      这搞得他几乎有点踌躇了。

      楚大爷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十分摸不着头脑地尴尬了很久,见长俟还是不愿搭理他,一个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

      只见楚大爷觑着一旁好整以暇吃贡品的长俟,带着讨好的意味,试探着在坟头前蹲下,在一旁捡了三根香,点燃之后,尽量虔诚地对那不成体统的小土堆拜了三拜……

      场面极其诡异。

      直到楚长安表情非常极其古怪地磕完了仨头……

      那坐在破木凳上的亡者本人才处变不惊地点了点头:“阁下心诚,有何事便说吧。”

      楚长安看了看那形状凄惨的墓碑,又看了看泰然自若坐在自己坟头跟前接受人祭拜的长俟,觉得他不该只坐在旁边。

      他该坐到坟头顶上的。

      楚长安:“是这样的……”

      楚大爷很卑微。

      “那个……”楚大爷完全忘了自己还跪在地上,“明儿就是妖界的斗妖节了,上次问你……”

      “明天?”长俟愣了。

      哦,对,上次姬自牧问他,确实只是两天前的事情

      被横插一杠的记忆所扰,他现在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自己兀自怔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去。”

      楚长安是个清闲人,平时最爱做的就是凑热闹,数百年来,六界中大大小小的盛会节日,没有他没参加过的,只是天界找不到那么多狐朋狗友,从前去都是形单影只的,但自从认识了长俟之后,这位野狗算是彻底脱了缰,三天两头就祸害着凤凰花仙君陪他六界到处疯。

      但长俟又爱清静,每次就算陪他去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这次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小机灵鬼儿楚大爷立刻发觉事情不对劲。

      他理智回笼,先让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膝头上的土,打量着死得很霸气的那位。

      “你有猫腻——说,这次怎么那么痛快?”

      长俟不避讳地抬起眼皮,直视着楚长安:“我有故人在妖都。”

      楚长安呆了呆,“……你什么时候和妖有牵扯了,还故人——谁啊?”

      “姬自牧。”

      刚刚站起来的楚长安膝头一软,差点又要跪下去。

      “谁?!哪个?!”他脸都扭曲了,惊疑不定地斟酌问道:“……你说的那个和我想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吗?”

      坐拥自己坟头的仙君吃腻了甜糕,将没动过的那袋桂花糕小心叠好,放入袖囊,才瞥了楚长安一眼,八风不动:“可能吧,除了妖界共主,还有谁也叫这个名吗?”

      楚长安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

      楚大爷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了,他不能久留,因为还要当夜差。金乌落下,楚大爷只来得及匆匆交代了句明日天一亮他就来找长俟,然后动身去妖都,就晕晕乎乎地走了。

      长俟一时间承载了太多记忆,还赶了大半天的路,又遭受了“本人已死”的不小冲击,送走了楚长安,天还没完全黑透,他就回木屋里歇着去了。

      这一晚,他睡了个前所未有的好觉。

      妖都大荒殿。

      红衣少年站累了,索性席地而坐,一言难尽地仰头看着座上的主公。

      姬自牧一席墨色长袍,慵倦地倚在贵妃榻里,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猫状木雕。

      “你看,”他声音懒洋洋的,但甜蜜至极:“他刻的我,”他勾着嘴角,显摆了显摆手中粗制滥造的木雕,较真地纠正补充道:“专门亲手做的。”

      槐悄以手扶额,点了点头:“主公,你已经说五遍了。”

      “是么?”

      槐悄满怀期待地点点头:“主公,我能回去了吗?”

      “哎,”座上的人忽然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处。

      “槐悄,我有些难受。”

      槐悄心里一沉——

      “怎么了?”少年想了想,有些急切:“是不是……”

      “太想我家仙君了,”他拍了拍心口:“心里难收得很——明天他进妖都,你记得去迎他。”

      ……

      该来的总会来。

      槐悄现在心里却是十分麻木的。

      “主公,”他幽怨地看着座上的人,“那你为何不把大师的记忆还给他呢?这样你们……”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高高在上的那人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转而看向手中的小木雕,“还得等我把碍事的人清一清……”

      一千多岁的“小孩子”嘴角抽了抽。两天了,他的耳朵快生茧了,他望了望大荒殿窗外,有意想要换一个话题——

      “那个……今晚星星真亮。”槐悄指着窗外,满怀希望地看向姬自牧。

      姬自牧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瞥,视线随即被吸引过去。他望着夜空,心情愉悦地挑了挑眉,“确实。”

      槐悄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和我家仙君的眼睛一样亮。”

      ……呵呵。

      长俟一夜睡得昏天黑地,一觉醒来可谓是神清气爽。

      他心情颇好地给自己上了三炷香,坐在门廊吊床上晒太阳,安心地等楚长安来。期间翻出过一次昨天收在袖囊的桂花糕,小心翼翼地叠好,又妥善放了回去。

      凤凰花仙君左等右等,足足等了半天,快到晌午的时候,杀千刀的楚大爷才姗姗来迟。

      楚长安脸皮比城墙厚,完全没有为自己迟到而感到羞愧,此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小破凳上,跟个土匪似的,然后大手一挥:“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凤凰花仙,我好友,叫长俟。”

      长俟这才发现他带来了个人。

      长俟自己心里先奇了——他并不是粗枝大叶的人,一个大活人站在跟前,他刚刚竟然没有注意到。

      他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身着纯白仙袍的男子,说是男子,其实更像个少年,眉目如画,十分俏丽。那人此刻站在院子里,有点拘谨,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却仍在强装镇定,见长俟朝他看过来,摆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向长俟点了点头,双目里的懵然却暴露了他的手足无措。

      像个去别人家串门,却没找到玩伴的小孩。

      没心没肺的楚长安哪里看得出少年人的窘迫?他对着长俟接着道:“这小子特好玩,你看着啊——”

      接着,楚长安手腕一翻,翻出了一朵烂桃花。

      他将烂桃花随手一抛,萎靡的烂桃花飘飘然至那少年人眼前,长俟原以为那少年要恼了,却见他轻轻眨了眨眼,眼中有些受宠若惊的喜悦,而后伸出手接过那朵花,珍之重之地放到了自己的袖囊里。

      长俟:“……”

      楚长安啧啧两声,指着这少年道:“看见了吗?他竟然还挺开心的——此人真乃神人也。”以膈应人为己任的楚大爷感慨道:“我都觉得有点挫败了。”

      那少年却不以为然,他看了一眼楚长安,倔强又单纯地说:“烂桃花不也是花吗?有人送我花,我为什么不开心?”

      他在陌生的别人的地盘上,梗着脖子小声争论:“蚂蚁再小也是生命,星星再暗,也不是星星吗?”

      他说完,自己先脸红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和人家初次见面,自己这样实在有失礼仪。他看了一眼长俟,更加难安了,整个人都局促得不行。

      长俟看着他这样的境遇,微微皱了皱眉,眨了眨眼,忽然从台阶上走下去,走到他面前,对这人淡淡道:“阁下如何称呼?”

      这少年看见长俟脸上一点好气也没有,顿时更加局促了,“我,我叫月无依。”

      长俟没看他,微微点了点头,非常自然地转了身,从自己的坟头取了三根劣质的香。而后,他起身,将三根没有点燃的香递给月无依,面不改色道:“既已认识,来给在下上个坟吧。”

      月无依一张红脸彻底定住,他呆愣愣地看了看长俟,又看了看闹着玩一样的小坟头,忽然噗嗤一笑。

      楚长安站在旁边嘴角扭曲:“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长俟不说话,只是将那三根香往那少年手里一塞,他比月无依高出半头,低垂着眼看那少年的时候,漂亮的眸子温和又安静。

      月无依想笑,又觉得不合礼数,生生憋着那股子笑意,憋得脸又通红,规规矩矩地上完了香,才看向长俟。

      凤凰花仙君看见自己小坟头重新燃起了青烟,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非常大气地拍了拍月无依的肩膀,颇为郑重地说道:“既已上过香,你我便是生死之交了。”

      “噗——”月无依捂着嘴,笑得肩膀都在颤抖,整个人都快缩起来了。

      长俟看了看他,想了想,从袖囊翻出那一小包桂花糕:“吃么?我的贡品。”

      月无依彻底崩溃了,努力藏着掖着的那点欢乐劲儿终于憋不住,捂着肚子笑得无比开怀。

      长俟没想着真给他吃,自己又妥善地把桂花糕放回了袖囊,看了看笑得身心舒畅的月无依,方才的局促不安倒是不见了,少年神色飞扬的模样才讨人喜欢。

      大概长俟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不说话,站在那里,你连同他开口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但他看到了你的窘迫,于是三言两语,化了春风,消了隔阂。

      他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小坟头也挺好。

      长俟走回小屋,找了纸笔出来,在纸上写道:“多谢挂心,在下未死,不必……”写到这里,他又想了想,把这张纸团了团,扔了。

      三人一道离开之后,那小坟堆的破墓碑上,钉了一张薄薄的字条,上面写道——

      “承蒙供奉,已重回于世。
      有事外出,去去便回。
      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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