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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风满楼 ...

  •   父子二人谈了大半夜,尉迟消起身拜别父亲时,被尉迟容叫住了。

      “消儿,今日战场上的红光,究竟怎么回事?”尉迟容开门见山,“那可是妖物?”

      尉迟消被问得猝不及防,愣了一愣,几乎是抢着开口:“他并未伤害我。”

      尉迟容神色平淡又狐疑地瞧着尉迟消,忽而笑了,温和的笑容略带无奈,说:“你不用那么紧张,我知他护着你,我只是问一问。”

      尉迟消才微微放松,重新坐下,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之后他把玉坠从怀里拿出给父亲看,但未取下,仍挂在胸前,那红色的玉坠如火焰般的光闪烁着,他强调:“父亲,他没伤害过我,他是我的朋友。”

      原本冰冷的红玉忽然变得温热起来,不同于带着法力的滚烫,就像一个小孩因害羞而红涨起来的脸。

      尉迟容方才只安静地听,边听边若有所思地蹙眉盯着玉坠,良久,他抬起眼皮,疲惫的眼里仍是温和的,但能看见血丝,他问:“可你该知道,这到底也是个妖物。”

      见父亲这么说,少年人多少有些心急了,争论道:“他虽是妖物,并未害人,且处处帮我护我,父亲,若不是他,今日死在战场上的,还要多我一人!”

      少年清俊的面容有些急躁,他维护着怀里的温玉,迫切地想要说服父亲。他虽这几年一直在边境从军,但从小也不是粗枝大叶的人,他当然知道每晚暖他,照顾他,为他裹紧被子,关好窗子的都是藏在这个小小吊坠里的孩童,这些事情他方才没说,但不代表他心里不清楚。

      怀里的温玉似是听到了这话,脸更红了一般,在少年怀里忽闪忽闪着,红光骤亮。

      尉迟容盯了半晌,叹了口气,摇头耐心地道:“你知道,可别人不知道……就算你想说,别人也不乐意听。”说完,他仿佛自嘲一般笑了笑:“消儿,你知道吗,没人在乎事实和苦衷。”

      “那他们在乎什么?”

      “在乎自己,然后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尉迟消一知半解地听了,半晌,他无所谓地说道:“别人一张嘴,说什么是他们的自由,我做什么是我的自由,黑白曲直我自己清楚。”

      听了这话,尉迟容一瞬间晃了神,随后失笑了片刻:“是,你说的才对。是我错了。”复又说:“只是这玉坠的事……万不可随便与人说,你可知道?”

      “父亲放心,我明白。”而后便将那玉坠妥帖地收回怀中,尉迟容似有话要说,张了张口,复又沉默。

      边疆的这场惨烈战事很快便传到皇都,尉迟容拟的军报上事无巨细,将那诡异的鬼兵和惨重的伤亡一一陈上,皇城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皇上很快下了谕旨,令李奉不日带兵支援,尉迟军与李家军务必死守住边疆,不可退不可破!

      接皇旨的那天,尉迟消总觉得从早上开始父亲就魂不守舍,连皇旨都接得心不在焉——好像在想别的事似的。

      接了皇旨的第五天,李奉带着二十万大军终于抵达边疆,同时,还带来了一道皇上急谕——尉迟老将军病重,挂念儿孙,但边疆战事吃紧,故只命尉迟消即刻赶回,尉迟容留在边境抗敌。

      父子二人听说是尉迟敢病了,不敢耽搁,尉迟消放心不下战事,只说回家探望了爷爷就即刻赶回。

      临行站在军营前,尉迟容看着眼前个子和自己已经齐平的少年郎,眉眼生的和他的妻有些相似,虽是有些冷峻,但眼角眉梢自带一番情意,虽这几年长在边疆,却难得地出脱了一身温和气质,多看几眼,还有点君子的疏阔了。

      尉迟容忽然发现,一直以来,他都没机会和自己的儿子,好好喝一杯酒。

      边境到皇城快马加鞭也需要五天,尉迟消带了一小队人马,疾驰在官道上,他只希望马跑得快一点,好让他早一点去给四年未见的母亲磕个头。

      他也知道边境正是紧要关头,探望了爷爷,他便早早赶回去帮父亲。

      时间很宝贵,时间很宝贵。

      原本需要五六天才能跑完的路程,尉迟消用了两天一夜,跑了大半程,在官道驻军驿站停脚歇息时,边境传来了急报。

      ——边境前日夜里遭龟爻国袭击,死伤惨重,二十三万大军一夜之间,折去近十万。

      尉迟消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追问主帅情况,得知尉迟容安好,未遭不测,才稍稍放了心。

      当天深夜,尉迟消赶到皇都,敲开了久别的将军府的大门。

      看门老妇打开门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辨认出门口这位英姿飒爽的少年郎,竟然是四年多没回家的小少爷!

      府中上下欢天喜地的跑去禀报世子妃,世子妃匆匆赶来,老远一看挺拔的少年,眼圈就红了。

      出门仍是孩童,归家已成少年。

      尉迟消顾不上说什么,先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被一双柔弱的手几乎是颤抖地扶了起来,母亲依然如从前那般优雅端丽,但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她很憔悴,脸色有些病态的蜡黄。

      世子妃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挺拔清俊的少年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又哭又笑。

      母子二人坐下来聊天,母亲问起边境遇鬼军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便细细地说了,母亲听得一边胆战心惊,一边询问丈夫的安危。

      “父亲暂时安好,我赶回来的时候在路上收了急报,龟爻来袭,我方折损近十万人,父亲并未遭遇不测,这道战报大概明天一早才能到达皇城。”尉迟消说。

      少倾,他才开口问道:“母亲,爷爷究竟身体如何?为何会要我即刻赶回……可是……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话,母亲的愁容更加深了,她摇了摇头:“你爷爷几天前不知怎的,忽然就病了,病来的又凶又急,险些我以为就要救不回来,没办法便去禀了圣上,圣上一听二话不说便拟了一道折子,命你务必回来探望,那时候我已经听说了你们前方战事,本不愿叫你回来,可陛下意已决,根本不听我的。”

      世子妃皱着眉,“等圣旨发出,你爷爷的怪病过了一夜便好了,叫太医请郎中,没有一个人说得上来这怪病究竟怎么回事,你爷爷亲自进宫,请陛下收回成命,说前方战事要紧,不要你回来,况他已无恙。然陛下仍是不愿,坚持叫你回来……”

      “我和你爷爷都猜不透陛下到底想什么,大敌当前,战士要紧,难不成是为了护你不成?他虽从小疼你,也不会至于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做这种糊涂决定……”

      国难当前,皇上能有什么事非要召他回来不可呢?

      尉迟消挂心前方战事,后半夜几乎没有合眼,天一亮,他便去给尉迟敢匆匆请了个安,尉迟敢精神很好,并不像是生过一场病,同他仔仔细细问了前方军情后,那头发近乎全白的老人若有所思地摇头,说这种情况,他从未遇到过,边境这一仗怕是悬了。

      尉迟消从小到大没见过几面爷爷,但他几乎是听着爷爷的故事长大的。开国大将军英勇无敌,百战百胜,是远安称得上传奇的存在。

      他禁不住想,如果打这一仗的是爷爷,结果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呢。

      尉迟消赶在第一波进了宫。

      他在早朝跟皇上拜了安,陈述前方战事和龟爻国的鬼兵,满朝文官听得又惊又俱,肝胆俱裂。

      这满屋的大国中流砥柱,却无一人能出个力挽狂澜的主意。

      而后他称爷爷在家已无恙,请命回前线助父亲一臂之力时,皇上却一口拒绝了。

      皇上说:“尉迟老将军还未痊愈,你便留在皇城,照顾他几日吧。”

      尉迟消实在忧心前方战事,咬着牙再次向皇上请命,皇上却发怒了。

      那九五之尊居高临下地幽幽道:“朕说话你听不明白吗?说了不让你回去,你现在是抗旨不遵吗?你们父子反了吗?去了那边疆前线便觉得朕管不了你们了吗?”

      在尉迟消的记忆里,那高高在上的王对他从来都是慈祥温和的,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如今一席话,响在耳畔如同一记耳光,宣告了将军世家从此飘摇的不归途。

      尉迟消在早朝的最后一波出了宫,一头雾水地回了府。

      ——难不成是尉迟军功高盖主,皇帝忌惮?

      接着他便自我否定,如果皇帝真是这样一个人,他爷爷不知道死了几百遍了。

      ——莫非是怪罪尉迟军打了败仗,死了这么多人?

      那也不应该把他扣在皇城啊,难道不应该是把他丢在那修罗战场自生自灭去?

      他百思不得其解,世子妃虽也想不通,但也只好安慰他,既来之则安之。

      当夜,尉迟消惦念着前方战事和父亲安危,翻来覆去床上睡不着,索性坐起来,透过窗子看外面的凤凰花林,刚入了春,花还未开,只有光秃秃的树枝和零散冒出的几枝新芽,月光如水落在窗上,他就这样静静坐着,妄图从静谧的夜色中汲取一点安宁的平和,但只是妄图。

      他越看,越不由自主地想到开在边境的那棵凤凰花树,那茫茫冷白里的火焰。

      他低下头,从脖颈上摘下那颗红色的玉坠,捏着银白色的链子,看向那一闪一闪的烛光。

      “这是我家,我从小在这儿长大,给你瞧瞧。”少年如冰雪雕刻的脸庞笼上一层温和的柔情。

      玉坠里的光亮闻声骤然变大,照的周围亮堂起来。

      尉迟消忽然察觉到窗外有淅淅索索的动静,转头望去——

      只见满院子的凤凰花树似是活了一般,开始冒出无数密密麻麻的枝丫,如仙子在夜幕下伸展腰肢,而后一朵朵鲜红欲滴的凤凰花便瞬时开在夜幕下,大片大片的花树一瞬之间兀自绽放,如神祗降临,天外飞仙。

      尉迟消一时间走了神,被这眼前流动的奇景深深惊讶了,他心里倏地开了一朵花,又甜又惊,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他粲然笑开。“你说,你莫不是小花妖吧?”他打趣道。

      继而来了兴致般问道:“小妖,你都会什么法术?”

      那小玉坠似乎心情颇好,它扑闪了一下火光,动了起来,飞到尉迟消的额头,似敲似碰地点了一下。

      ?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尉迟消疑惑地抬起眉毛看了它一眼。

      要面子的小吊坠炫技失误,被刺激到了,火光噌地一下增大,又猛地贴向少年的额头,上面雕刻的似狼似狐的尖嘴点在尉迟消的额心。

      尉迟消脑中突现出一副令他匪夷所思的画面——

      有些眼熟的营帐里,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赤着身子,在浴盆里搓澡,大汉背对着他,他看不清是谁,那人看起来心情颇好,嘴里哼着不堪入耳的调子。

      尉迟消默念罪过罪过,无意冒犯,刚想教训这小妖两句顽皮,忽然见那大汉转身取皂荚——

      ……是易仗。

      脆弱的少年心肠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尉迟消把头向后一撤,额心离那吊坠远远的,他好笑又揶揄地说:“你就不能给我看点儿好的吗?谁想看他洗澡——你小小孩子,看不出竟有如此趣味!”

      他心情复杂,有点无语气恼,还有点哭笑不得。

      ……

      忽而,那少年长眉一挑——易叔洗澡,那必定是在无人的时候……莫非这小妖……

      他凑过去:“小妖小妖,你是不是什么都能看到?”

      那玉坠不答——它当然不会答,它可能还不会说话。

      少年又向它凑近一点,它却好像看出这少年没安好心,狐疑地向后挪了一点

      少年颇有耐心问道:“那你能不能让我看看……”

      话没说完,他愣了愣,他实在想看看他走的那晚,龟爻鬼军来袭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临到嘴边,他又不敢说。

      近十万同胞的死亡,地狱一样的场面,看了也是徒增伤感。

      他用力抿了抿唇,“接皇旨那天,父亲有点怪……你能不能看到他前一天都发生了什么?”

      尉迟消不是个粗人,他记得那天尉迟容魂不守舍的模样,他有诸多疑问,还没来得及问。

      包括这次回来皇上的态度——

      他总得先找到因,才能得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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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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