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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悔善 ...

  •   十九幻境仍然未停,重新化出新的场景。
      还是那间小木屋内,夜色如水,屋内只点了一烛灯,幽幽冒着暖光。

      小归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双大眼睛精神非常地眨巴着,白狗在屋内地上熟睡,像一头白猪。
      小归荑忽然腾地一声坐了起来。
      他戳了戳躺在身旁的红衣少年,大眼睛里满是憋闷,孔涟被他叫醒,看着那小孩直勾勾盯着自己,先是愣了,而后问道:“怎么了……睡不着吗?”

      小归荑奶声奶气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今天戏曲只听了一半就没有了……”
      孔涟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干巴巴地解释道:“后半段明天才能听,”他坐起身,好声好气地哄:“乖,明天我再带你去听后半……”
      “可是我现在就想知道……”这小孩垂头丧气的。
      没有立场,一味溺爱的孔涟望了望夜色,一下子没辙了,“我……”他望着夜色,表情严肃,像是在认真思考把唱戏曲儿的连夜抓来。

      小归荑抬头看了看孔涟,没抱任何希望地问了一句:“你听过这个故事没有?”
      结果孔涟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听过。”
      小孩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跪起身往孔涟身边挪了挪,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孔涟盘坐的腿弯里,稳稳当当跟坐御座似的。
      他回头看孔涟,奶声奶气道:“那你给我讲讲,不就行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小姐和书生,在一起了没有?”

      孔涟一手搂着怀里的小孩,一手挠了挠脸颊,“……可我不会讲故事。”
      “你讲讲嘛……”那孩子又撒起娇来,“小姐和书生到底在一起了没有?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百依百顺的少年又一次丢了底线,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怀里的小孩,“我讲了,你就乖乖睡觉?”
      小孩郑重地挽起长袖,露出两节白嫩嫩的手臂,像初生的莲藕,他竖起三根手指,转过头,看着孔涟,认真承诺道:“我保证!”

      月色熙熙洒落在小屋中,投射到那少年漂亮起伏的脸部曲线上,他静静看着怀中的小孩,道:
      “……没在一起。最后小姐上吊死了,书生疯了。”

      槐悄——那只睡得无比死的白猪忽然打了一声喷嚏式的呼噜,嗤一声特别刺耳,像是一声嘲讽的嗤笑。
      小归荑:“……”

      他俩面面相觑了好一阵,那小孩就愕然在他面前,一双玻璃般透净的眼珠直愣愣的。
      孔涟见他许久也不说话,只好提醒:“我说完了。”

      小归荑还是不说话。

      长俟忽然觉得这场景莫名地熟悉……

      果不其然,下一刻,小归荑哇的一声。
      哭了个惊天动地。

      “怎么了?不是都跟你说结局了吗?”孔涟又手忙脚乱去擦这孩子满脸的泪水:“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怎么了?”这人忙乱地去扒小孩的裤子,却被那孩子嗷嗷哭着用俩腿踹开,“你是尿裤子了?我看看……”

      姬自牧在长俟背后环抱着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一直安静地看着,此刻忽然笑出了声,笑了两声,又停了。
      长俟觑了他一眼,发现他眼角红了。

      十九幻境里,如一滴水落了海面,激荡起圈圈波纹,再起景,小归荑已经长大了,看起来有十岁出头,眉目已经长开了一半,未脱稚气,却已经能看出一股子非凡的俊美来。
      他正坐在木屋外的小院里翻看一本书。

      孔涟倚在小木屋的屋顶上,百无聊赖地支着脑袋,面前摊了一小把茉莉花,他捡起一朵,向院中轻轻一抛——
      那朵小茉莉轻轻巧巧地砸在归荑面前的书卷上。

      院中,一只大白狗——
      长俟叹了口气。
      这榆木是真的修不出人形了。

      归荑被那朵小茉莉惊动,颤了颤眼睫,而后习以为常一般,头也不抬,指尖拂去书卷上的茉莉,继续品读。
      下一刻,又一朵茉莉砸在书卷上。

      他拂,屋顶上的人抛,全程没有一句交流,满院都充斥着一股清淡的茉莉香气,在凤凰花的木香衬托下,愈发馥郁。

      终于,归荑抬起头,十分无语地望了望屋顶上的人。这一抬头,已经稍显舒朗的眉目就映入镜外人的眼中。
      他有一头如墨的长发,眼睛轮廓隐约长了出来,有些多情,瞳仁虽十分温和清透,却如盛了星光,柔亮有神。
      他看了一眼孔涟,还是什么也没说,索性合上了书卷,坐在院中,自顾自地背诵起来:“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孔涟挑了挑眉,听得挺认真。
      院中,初长成的小人仍在兀自吟诵:“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屋顶上的人忽然开口,笑着道:“人面不知何处去,荷花依旧笑春风。”

      归荑:“……”

      长俟忽然听到姬自牧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转过身,刚要说话,却看见他的小妖怪通红的眼一闪而过,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怔了怔,抬手抚慰一般摸上他的脊背,喉结滚了滚,才发现自己嗓音也发紧:“怎么了?”

      姬自牧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柔软的卷发如软成一摊的思绪,裹挟着长俟。
      他听到姬自牧的声音闷闷地响起——
      “归荑,”他轻声呢喃:“有这样一个世界吗?”

      他终于成了能毁天灭地的妖界帝王,只要一个弹指,天地山川他能融克,日月阴阳他能颠倒,生死轮回他能逆转。
      可那是他想要的吗?
      对于过往的无能为力,永远梗在他的心头。

      有这样一个世界吗?所有失去的都能被找回,所有伤痛的都能被治愈。所有命运的箭矢都会擦肩而过,所有深沉的爱意都能水落石出。

      长俟张了张口,却如鲠在喉,他望向幻境,看着对面那个近乎于美梦的世界,禁不住地想——
      他们本来,也有机会身在这样的未来里吗?

      十九层地狱,熬的原来不是皮肉。
      熬的是人心。

      他们就这样无言地拥抱了良久,姬自牧才轻声嗤笑了一句,“你看我,心志不坚,竟然被小小幻境迷惑了……”他从长俟身上抬起了头,背对过幻境,幻境里的世界登时消散,姬自牧眼光温柔,捧上长俟的脸,忽然轻轻笑了,声音微哑如呓语:“你现在还在我跟前,我还去找什么更好的世界呢?”

      姬自牧重新捻起那片金鲤的鳞片,轻轻一弹,鳞片霎时飞出,卷过二人周身,向某处呼啸着飞去。

      二人目光随着鳞片游走,见那鳞片闪至某处停下,而后疾冲向地面。带着偈真血气的鳞片逼至地面某朵闭合的镜花之前,未曾停顿,只听一声清脆如破碎的声音,那镜花自花茎处被斩断,孤零零地躺落至刺白的地面上。

      姬自牧拾起那朵透明的镜花,打量着花心处混沌的白雾,“找到了——仙君,我们该走……”
      却见长俟呆立在原地,正愣愣地盯着十九幻境,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姬自牧蹙眉,转头望去——

      幻境上。
      断壁残垣的不恕寺,诚惶诚恐的山下城门、倒在血泊的红衣少年……与被人群七手八脚按住的白袍僧。
      当年的景象被整个呈现在幻境之中,只是这次,本是局中人,却成旁观客。
      姬自牧一怔。
      如果说,姬自牧的遗憾是将来,那么长俟的遗憾,是曾经吗?

      长俟显然也愣了,反应不及似的,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那副景象太过于刻骨,他甚至能清晰地记起被人按住时,无能为力的,每一丝深入骨血的痛楚。
      虽为旁观客,实是局中人。

      幻境上,那脸上全无血色的僧人木然无觉地向少年的方向爬,毫无尊严可言,有人扯着他的脚,有人按着他的肩,甚至有人跨坐在他的背上,他像一只被执死刑的牲畜,被城民们拉扯着。
      他额上青筋凸起,双目吸走了整张脸的红,他怔怔地往前爬着,满眼绝望。
      “疼——”那和尚□□“求你,他……他疼的——”

      没人理会他。

      姬自牧使劲咬着牙根,但指尖已经颤了,他回身抱着长俟,不知道在长俟心中,这一幕应该怎样演变,只能搂着如木一般呆滞的仙君,轻柔地在他鬓角落下一吻,似呢喃似自语:“……不怕……都过去了……不怕……”

      幻境中,那和尚忽然发出一声濒死的低吟,如被割喉的兽。
      少年人体内的红珠被青衣取出,和尚终于不再挣扎,归于如死的寂寥,人群放开了他。
      下一刻,莫峻握着匕首走出,一刀扎入青色背影的心脏。

      青衣倒地,人群慌乱,七手八脚地去抬尸体。

      姬自牧轻轻皱了皱眉——一切都没有变。他垂眸看向长俟,见那人仍是满脸愕然,显然也没反应过来,这遗憾究竟在何地。

      幻境里,白袍和尚呆坐在地,看着不远处少年闭目如安睡,身前的血洞汩汩向外淌着血,碎成渣的红玉妖灵悬空而起,暴涨出浓烈的妖力,裹挟着红衣少年。
      和尚慌了,他扑爬向少年,踉踉跄跄的身影如一抔摇曳的残烛,归荑跌坐在地,仰头望着暴涨的灵流,红色的狂风席卷,热流刮着和尚周身,白色的僧袍随风狂舞。

      火光红流如炸而开,黑袍少年席地而坐,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转过来,一步一步走过去。
      镜面上,和姬自牧有如出一辙妖冶模样的少年人,挂着温和的目光与笑意,向跌坐在地的人伸出手:“我的归荑,我回来了。”

      ——没变,仍然没变。

      地面上,跌坐的僧人忽然开始剧烈地颤抖,他的双目通红,浑身抖得不能自持,他的手被面前的黑袍少年轻轻拉起,孔涟吻上他的手背,治愈他双手所有翻飞的皮肉。

      镜外,姬自牧眯起了眼。
      上一世,归荑是很少笑的。孔涟见过归荑笑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所以他每一次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那时候,归荑看着他,是笑了的。
      而幻境中,归荑并没有笑,只是剧烈地颤抖着,双目都无神。

      孔涟轻轻拉起那战栗不止的人,眉目里仍然尽是温暖的笑意,他撒娇一般摊开手:“你不抱抱我吗?”

      姬自牧记得,当时,归荑是恶狠狠地将他拉进怀里,死死抱住了的。而现在——
      幻境中的归荑抬眼看着孔涟,浑身抖得越来越厉害,他双目空洞木然,如一具空无魂魄的身体,他无光的瞳仁深处,翻滚涌动过无数滔天的情绪。
      孔涟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色不对劲,像是心里一疼,将归荑主动搂在了怀里,他习惯性地磨着归荑的后颈,低声安抚着:“归荑……不怕,我回来了……”

      幻境中,那和尚已经无力地倒在了孔涟怀里,像是全身的骨头都因颤抖而散了架,黑袍少年抱着他,不断轻声地安抚。

      “不怕,归荑,没事了,没事了……”

      那木然的和尚被孔涟搂着,下巴搁在孔涟的肩上,空洞的眼终于闪过一丝近乎于癫狂的情绪,接着,他苍白的唇张开,吐出的字却几乎刚刚出了唇齿就湮灭了。
      他的声音太小了,只有孔涟才能模糊听见。

      “……杀……”

      孔涟一怔,没听清楚,“……什么?”

      幻境外,仍在呆愣的长俟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浑身忽然剧烈地一震。
      姬自牧被怀中人的反应惊动,拧眉看向长俟。便见长俟的表情与幻境中的归荑一模一样,空洞,恐惧,汹涌。

      幻境中,无力靠在孔涟怀中的,那天生慈悲的和尚仍在呢喃:“……杀了……”
      “杀了他们……”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悔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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