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9、凰川 ...

  •   某位仙君在晨光熹微时终于得了喘息余地,昏睡了整整一天。

      醒了之后,在槐悄好一番目睹自家主公是怎样“长在仙君身上”之后,这俩人撇下无能狂怒的傻狗,化成一团黑雾“逛”地狱去了。

      所以楚长安破天荒头一遭,大包小包带着东西来大荒殿串门的时候,那两个衰蛋没碰上,只有个独守空房的大白狗憋屈地盘腿坐在大殿地上,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那颗圆滚滚的溯回石。

      楚大娘抱着一大堆“神界特产”,问傻狗:“……他俩呢?”

      被抛弃的槐悄神色灰暗,惨兮兮地摇了摇头。

      楚长安被这个表情唬住了,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这是——人呢?”
      ——劫十八层地狱的囚,那阎王能罢休吗?

      槐悄下一句话印证了他的虎狼猜想,那傻狗幽幽地道:“地狱。”

      楚长安怀里的特产应声落下,云中君心如死灰地呢喃:
      “我这张老脸……”他两眼发黑“终究是错付了吗?”

      地狱。

      这里很亮堂,亮的刺目,如独立于六界的一个偌大空荡的世界,只有一面千丈高的巨镜,像一汪平静无波的死海被定格颠倒,海面竖直呈现至眼前,抬头望不到边界。
      像是把前十八层所有的光一股脑塞了进来一般。

      这是深藏于漆黑地狱之下的十九层。

      一个身着华服,头戴冠冕的男人将这亮堂世界的大门打开,逆着光缓步走入,地上长了许多镜面材质长成的花,花瓣都是半透明的冰棱组成,那男人的脚安然穿过花丛,没激起一点颤动。
      大概是不适应光线,阎王眯着眼,那双总带着一丝灰朦厌倦感的眼染上一点不明的情绪,他站在那面巨镜前,安静地等待着。

      那面镜子上的光淡了下去,映出了对面男人黑色的轮廓,少倾,镜子上出现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但除了五官以外,镜子里的人和镜外的阎王却又完全不同。

      镜子里映出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温婉公子,他手执一块纹饰优美的玉佩,长身玉立,周身都是干净舒朗的君子气,虽然眉目并不惊艳,最多只能算清秀,但多看两眼,反而能品出一点颇为别致的气息来。

      跟镜外这个阴郁沉寂,周身都是死气的病秧子截然不同。

      此刻那病秧子站在十九幻境面前,眼中竟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光,在他的注视下,那片幻境里,身着白衣的自己周边的世界,也在一点一点呈现出来。

      那人站在一个巨大的纯白神殿之前,神殿大门紧闭,但殿中青烟袅袅,一派祥和平静,偶尔还可以听见门内有人走过的声音。

      忽然,身后的门开了,一个弟子打扮的半大少年探出头,嬉皮笑脸地问:“阁主,又在等天凰神君呢?”

      那人回头,瞟了小孩一眼,嘴角勾着一点不易觉察的笑意,还不及说话——

      “小川!”一个脆生生的女声从老远的地方响起来,男子闻声望过去,便见那纯白的长街尽头正蹦蹦跳跳走来一个红彤彤的身影,那女子长得灵动逼人,走起路来带着一股雀跃的高傲味道,张牙舞爪得像个开屏的孔雀。

      躲在门后的半大孩子一见这位天凰神君现身,吐了吐舌头,忙不迭地跑了,跟逃命似的,而门口被称为阁主的男子却粲然笑开,他向那女子的方向走了两步,道:“别急,跑慢点——你昨晚又跑去哪疯玩了?”

      幻境外,病秧子与男子一同看向那女子走来的方向,他眼中的光纷繁复杂地吓人,嘴唇在细微地颤抖,他喃喃:“凰儿……”

      这位天凰神君蹦跶到眼前,跟个小家雀似的绕着那男子飞了一圈,才眉飞色舞地道:“小川,我跟你说啊……”
      她叽叽喳喳的,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说不完的话,跟蹦料豆似的,不由分说就往人耳朵里灌,特别聒噪,面前的男子几次三番想插句话,却总是连嘴都没张全,就被这人的下句话盖了下去,显得特别憋屈,那男子抢话头无果,低下头揉了揉太阳穴。

      幻境外,阎王的耳朵也惨遭了这位奇女子的猛烈攻击,常年阴沉的脸上难得露了一丝除了厌倦以外的不耐烦,只是那丝不耐烦的情绪看起来很是复杂,倒更偏向于哭笑不得的无奈。

      但这点情绪也只是流露出了短短一瞬,下一刻,那阎王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掀起眼皮看着这片偌大的幻境,幻境里的二人周身景致都刻画地真实无比,让幻境外的人产生了一种二者仅有一面透明镜面之隔的错觉。

      他看着幻境里的女子,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阎王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道火撩的疤痕,他轻轻摩了摩那道沉疴,整个人顷刻陇上了一层比方才更加沉闷的阴郁。

      耳边是那位天凰神君堪比鸟叫的聒噪话语,眼前像是一出可望不可即的破烂大梦,阎王在一身鬼气森森的华服掩盖下,灰倦的眼眸染上一股难以名状的荒芜空茫,少倾,他发出了一声怪笑。
      那笑声十分奇怪,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夹杂着一点让人毛骨悚然的病态,他的肩膀轻轻颤抖,在这片亮的失真的幻境里,诡异地逼人。

      他停不了地怪笑,像个偏执的疯子。

      阎王兀自笑了好一阵,忽然停了下来,微微侧了侧头——有一股极强的法力气息闯入了地狱。
      来了。

      下一刻,他一摆衣袖,消失在这片幻境里。

      妖界帝王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猖狂的方式,直接用法力从大荒殿一步移驾到了阎王殿……的地下密道口。
      这么强的法力耗损,阎王要是没发现,那要么是耳朵聋了眼睛也瞎了,要么是站着死了。
      这种行事风格就相当于不请自来地去了人家家里串门,还把人家门一脚踹了个稀烂。

      姬自牧完全没有在别人家收敛点的自觉,大摇大摆地开了密道,站在密道口还不忘跟仙君调情。
      “仙君,”他不慌不忙地问了最现实的问题:“我们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呢?”

      长俟已经先一步走进了漆黑的囚牢,言简意赅道:“打。”

      “打不过呢?”

      长俟:“……”
      长俟:“你打不过吗?”

      “万一呢?”那人在他身后玩味地回道。

      长俟顿了顿,“那就逃。”

      “嗯?”姬自牧饶有兴趣,“逃去哪?”

      长俟已经摸索出了这人的兴致爱好,非常大言不惭地投其所好,完全是为了哄这个神经病高兴:“亡命天涯。”

      黑暗中,姬自牧等了一会儿,不依不饶,“谁亡命天涯?”

      “你我。”

      幼稚的妖王得了这样双宿双飞的圆满结局,心满意足,愉悦地轻笑起来,终于放下了那颗操碎的心肠。二人走下通道,姬自牧轻车熟路开了碎骨,将这片黑沉的囚牢照出了点昏暗的轮廓。

      碎扇里散发的幽淡金光,是那小贼曾经偷的一片月光。
      只有月才能不被浓重的黑暗吸走光芒。

      长俟看着那片昏暗,微微一怔,忽然开口问道:“这片月色……”他顿了顿,“那年除夕之后,你走了半个月——是那时候偷的吗?”

      姬自牧经他这么一提,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他愣了愣,而后忽然就笑了起来——

      如今的妖帝姬自牧,千年之前,在众妖眼中,连一个真正的妖都算不上,只是妖祖遗留的妖丹一颗,吞了能大肆提成修为。
      连一条命都算不上。

      现在想想,那道貌岸然的前妖王派自己亲儿子对孔涟赶尽杀绝,逼得孔涟当面来质问他自己的身世,然后再顺水推舟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然后,他就可以一边维持着自己的好人形象,一边放任温怀袤下杀手。

      在前妖王的算盘里,那蠢兮兮的妖灵带着自己的身世之谜死去后,才会想到去找妖祖的真身。
      等孔涟有了妖祖之力,他再设计一番,徐徐图之。

      那天,孔涟在他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妖王殿,他站在妖都门外,像条被人赶出家门的野狗。茫然天地间,他是个连自己来历都说不清的突兀存在,碍人眼的异类。

      人界?妖界?
      哪里都不会要他。

      落魄的少年人满心荒芜,一抬头,却看见头顶那轮圆满的明月——今天好像是正月十五。
      方才想起,有个小和尚,好像邀请他一起放花灯来着……

      食言的少年有心赔罪,但低头看了看自己,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他叹了口气,仰头静静打量着那轮明月。

      ——此刻,那人也在远方,和他看着同一片月色吗?
      思及此,孔涟心头忽起一种无比奇异的情愫,好像那片月色都赤|裸了起来,化成遥远的地方,某人一只宁静悠远的瞳仁。

      这么想着,圆月好似成了一杯酒,稍稍暖了少年四肢百骸。
      他静静地仰望了好一会儿,心里的一个念想越来越不自控地浮动起来。
      ——他能不能,当一次贼?

      那年月色最盛的夜里,一只猫妖沿着月光,摸上了那轮皎洁的明月。

      结果孔涟出师不利,头一回当贼,就被人逮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姮歌。

      “哪来的小妖,满月之日,竟敢来我眼皮子底下当贼!活腻了吗?”
      孔涟被抓了个正着,一回头,便见一身着月色长袍的女子背着手站在那里,微微蹙眉,见他转身,姮歌右手涌了一股月色流光,颇为不悦地朝他走了两步。
      孔涟一惊,下意识就后退了两步。
      谁知姮歌刚走两步,愣了愣,忽然眉头扬了起来,轻而易举地跑了题,她哟了一声,“好俊俏的小和尚,是你的心上人吗?”

      孔涟心里一惊,下意识往自己左右看了两眼,蹙眉道:“你说什么?”

      月中君歪了歪头,朝他指了指,“你的心上人呀。”

      孔涟眉头越来越紧,“……什么?你……”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嗫喏了半晌,又纠正道:“什么心上人……那是我……哥哥。”
      月中君睁大了双眼:“你爱慕自己的亲哥哥?这可不行的!”

      孔涟被这位神仙的脑回路吓得跳了脚,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亲哥哥,哎……你,我不是,我没有……”
      他“你你我我”了好久,终于把心中疑虑分了个先后,问道:“……你能看到我想什么?”
      姮歌已经把手中流光收敛了,颇为孤傲地抱着臂点了点头。

      然后孔涟才急不可耐地纠正道:“我并不是……爱慕,我是……”
      少年人哪里有爱慕谁之类的明确心思,他自个儿在那儿支支吾吾了许久,脑子里都是他走前一晚冒失着与那小和尚唇齿斯磨的一幕,孔涟耳根一红,还没来得及把画面从脑子里踢出去,某个奇女子已经抓住了重点,嗷一声捂住了眼。
      “啊!没眼看啦!”

      孔涟吓得跳了脚:“不许看,谁让你看了!不要脸的破神官!”

      姮歌猝不及防窥视了某种香艳画面,被孔涟骂也不知道怎么还嘴了,嗫喏了老半天,一叉腰:“呸!人家一个和尚,都给你亲了,你还矢口否认,你这小妖忒不要脸!忘恩负义,不是东西!”

      孔涟:“……”

      月中君骂了人,气也顺了,倪了目瞪口呆的孔涟片刻,“人界说,心里装着一个人,便想给他摘星星摘月亮——都正月十五了,你不去找心上人,跑到我这里当贼算怎么回事?”
      她说完,转身走了,这个碎嘴子阴魂不散,一边走一边悠悠地咏叹道:“年轻人,我佛再慈悲,都要怒你不争啊!”

      孔涟:“……”

      那位歪理一套的神仙两步就走没了影,留红衣少年站在原地。

      胸若惊雷。

      他像只一针被人扎了软处的刺猬,全身的皮都紧绷了,血都逆流了,在血管中没命地狂奔,孔涟喉结滚了滚,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慌乱,却铿锵有力。
      少年呆立良久,忽然转过身,朝六弥山的方向奔去。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实实在在站在了世界里,少年恍然如大梦初醒,胸中燃起一抔名为思念的火,一切近期愈发累积的,让他惶惶不可终日的,难以解释的特殊情愫,在那一刻终于有了姓名。
      我思卿卿,寸阴若岁。

      柔亮月光下,红衣少年披星戴月,赶往他的人间。
      怀中,揣着一片偷来的月色。

      那是他头一次坠入一片无底的汪洋,还坠得甘之如饴。
      少年的爱意总是来得悄无声息,等察觉的时候,狂风已经席卷过了春秋,吹落了枝头万千花红。

      从此以后,他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小贼,偏执地想要攥住每一股那人路过时惊动的微风,拉住每一片那人随风而起的衣角,收藏他踏过的每一寸土壤。
      还永远贪得无厌地妄图再多看他一眼,每多看一眼,就刻骨铭心一次,烈火焚心一次,粉身碎骨一次,万劫不复一次。

      姬自牧的思绪兀自走了老远。

      “嗯?”一个女声兀自响起在耳边,带着一点似乎刚刚睡醒的慵倦,那人吃惊地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凰川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