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竹露滴清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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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和丞相之女成亲的日子到了，宋磐自然是受邀参加。
陈敏姝也去了，替她二哥招待女眷。
小姑娘性子活泼，有她的地方就有欢声笑语。
见了宋磐，迈着欢快的小步子冲向他，踮起脚尖在耳边轻轻问：“朝槿哥哥怎么没有来？你真真小气，不把他带来是不是不想让我多瞧那样的好皮相？”
宋磐笑了笑问她：“你这样亲近他，就不怕他是我从梁国带来的细作？”
陈敏姝耸耸肩：“细作又如何？本姑娘不关心那些，谁长得好看我关心谁。”
“在这里悄悄聊什么呢？”陈敏岫一身大红喜服，带着笑走了过来。宋磐向他贺道：“敏岫，恭喜你。”陈敏姝则是兴奋不已：“二哥二哥，二嫂去了何处，我要去找她！”陈敏岫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别猴急，你二嫂在里屋。”陈敏姝点头，一溜烟地跑得没影儿了。
宋磐由陈敏岫带着坐入了酒席，听到一旁的祝酒词：“两姓联姻，书向良缘，喜今日桃花灼灼，一对佳人。祝往后桂馥兰馨，百年永偕。”微微有些出神，是个喜庆又温馨的日子。
人总是这样的，寻常日子里可以心平气和地做事情，本本分分守着现下的身份不逾矩。但是要是突然有一天看见别人的喜悦和幸福，才发现那颗心本来就是平静不下来的，假装的风平浪静是这样禁不住电闪雷鸣的。虽然表面上还是很平静，但是那些念头还是像砍不断的藤蔓一样，蜿蜒地爬上早已破败的心，于是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嫉妒之意。
拿着酒杯的手就那样不稳当了，一下子洒了自己一身，旁边的客人都诧异的看着自己，迟疑地开口：“世子，您这是怎么了？”
只好笑着借整理衣裳的理由离开酒席，坐在院子里的木栏前吹着冷风，清醒清醒脑袋。院子里的花大多都开了，原来又是一年了，桃花在温柔地日光下开得明媚而耀眼，像是一片片粉色的烟霞。
原来已经把朝槿困在这里一年了，期间韩解颐不是没有派过人来找他，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采取太过强硬的态度。
朝槿是自愿困在这里的吗，他不明白朝槿的意思。
而两个人的关系，没有任何改变。
真是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啊，宋磐有些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就像是陷在了泥潭里，用力挣扎反而越陷越深，没有丝毫的办法，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人来拉他们一把该有多好，可惜六年前离开梁国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子岚了，能够帮他们一把的人已经与自己疏远了。
和几个世家弟子闹了洞房后，喝得有些醉了，但是头脑还是清醒的。一个人打发了二皇子吩咐的家仆，独自走在长街上。忽然听见阵阵琴声传来，他一眼扫去，看见是一个年轻小姑娘在弹琴。
朝槿以前也喜欢弹琴给自己听，自从离开梁国后，似乎再也没看过他弹琴了。
宋磐走上去开口询问：“你弹得是什么曲子？”
那女子抬头，眉眼清秀，声音悦耳：“回公子的话，奴弹得这曲儿是家乡不成调的小曲儿，唤作丹橘。”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这女子应是从南方来的，宋磐想了想没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
正当宋磐走了一段路后，听到后方传来一阵阵吵闹声，他回头一看，几个大汉拉着方才那个琴女，不怀好意地说：“清响，在此地你是挣不回你的盘缠的，不如和我们去个好地方，日后保管你有钱可挣。”清响？宋磐心中一顿，居然和朝槿那把琴的名字一样。
又听到清响毫无畏惧地骂那些人：“何谓有钱可挣，我是清白女子，不会着了你们的道，你们这些腌臜无赖休想拖我下水！”那些大汉听她这样骂自己，火气一上，正想挥手打她的嘴巴，却被一只手制止了。
定眼一看是宋磐，见他年纪轻轻的，自然是不怕，还声称要把他一起收拾。却被其中一个人眼尖发现宋磐腰间佩戴的行宫玉佩，那人连忙让大汉住了手，谄媚笑道：“兄弟几个眼拙，小公子莫要与小人一般见识。” 说完，拉着那脾气暴躁的大汉走了。
清响连忙作揖行礼：“多谢公子相救。”宋磐看了看她问道：“你的清响是哪两个字？”她回答道：“回公子，是竹露滴清响的清响。”宋磐微微一笑：“你来陈国是为了何事？”“寻亲，可惜盘缠给用完了，无奈至极想卖艺挣些钱，可惜被这些下三滥给瞧上了。”宋磐见她身形单薄，衣裙有些破烂了，想起自己逃亡路上的光景。叹了口气，扶她起来说：“你琴技不错，不如先到我府上住下，我看着认识的人中有些有给你介绍生计的路数。”
韩玉颜坐在木芙蓉花边，听着隔壁悠悠传来的琴声，再一次闭上了眼睛，眉头微皱，已经两天了。这个琴女天天都会弹琴，据说是宋磐从大街上带回来的。原来宋磐竟然已经这样饥不择食了，大街上也随便捡一个。这琴技，还没自己好。想到这里，他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手中的木芙蓉花只剩下光秃秃的花蕊了，花瓣已经被自己扯得一个也没有了。他晃了晃头，面不改色地将花蕊扔在了地上，去里屋喝了一杯冷泉泡的茉莉冷静头脑。
这些天来，厨房的小点心花样倒是变多了，据说也是这个琴女做的，什么芙蓉凉糕、蛋黄蓉饼、乌龙桃酥、紫薯玉糕。真是花样百出，宋磐从前就喜欢吃小食，肯定很满意吧。
韩玉颜再一次狠狠地晃了晃头，想静下心来写写字，画画。这样也好，宋磐若是有了喜欢的女子，就自然会明白对自己那点喜欢不能称作是真正的喜欢，将来他自然会儿孙满堂，一旦他的怒气消去，自己也可以恢复自由了。
但是心里却没有那么高兴，韩玉颜叹了口气，却忽然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自己笔下，白纸黑字一句话：
“萦回曲折，一往情深。”
眼皮一跳，手一抖，一滴墨正好滴在了那个“情”字上面。
韩玉颜叹了一口气，准备收拾收拾去买些画册回来临摹。正好遇见白濂，他笑眯眯地问：“韩公子上街吗？可不要试图逃跑哦。”韩玉颜点点头走出门，看见一个女子在前方上了马车，府里的张妈在旁边说：“姑娘快些回来，这次采购辛苦姑娘了。”
这应该就是宋磐带回来的琴女了吧，帮府上做事还挺积极的。韩玉颜心里想着，一边拉低了斗笠上的白色面纱。
买好了画册后，韩玉颜顺手在小食摊买了一屉水晶糕，正在往嘴巴里塞时，突然看见那个琴女转身走进了一个小巷子。她不是应该去东市采购吗，怎么偷偷摸摸的。难道她有什么事情瞒着宋磐？想到这里，韩玉颜悄悄地跟了上去，多亏了打小来跟着朝中忠信将军习武，韩玉颜上房檐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他不声不响地跳上小巷子左侧的房檐，支着耳朵听，正听得起劲时，侧过身子一看，是白濂那张放大了的皮脸。韩玉颜翻了一个白眼，对他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白濂也嬉皮笑脸地回了一个同样的手势。
两人一起默不作声地听着，琴女似乎在和一个男子对话：“一切都按照计划行进，我已经成功接近陈国世子，接下来的事情我会给你通知，你谨慎行事。”那汉子正是那天在街上和琴女对骂的无奈，两个人又说了几句，便各自朝相反方向离开了。
等到琴女离开，韩玉颜立刻拉着白濂：“我们也快走，要尽快告诉你家公子，这女子来历不明，万一加害于他就……”白濂眉开眼笑，存心逗他：“万一加害于公子就怎样？韩公子会心疼对吗？”韩玉颜真想把这个人一脚从房梁上踢下去，他的主子也许会被人害，他居然还有心情戏弄自己。
不过天生的好修养让他暂时忍住了，他急切地说：“白濂，你要加快去汇报，此事不可怠慢。”白濂却看起来并不急，还顺手偷了他一个水晶糕，哼着小曲儿“跳”远了，还回答：“韩公子，我可不想去汇报，毕竟这是主子亲自带来的人，小的可不敢。”
韩玉颜起初只当他在玩笑，可是到了傍晚，也只看见他在院中逗鸟逗猫，半分动静也没有，更没有见过他进宋磐的房间。韩玉颜在心里骂了半天，还纠结了半天，他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宋磐，到底是去找呢还是不找呢。
看着白濂那不靠谱的东西，韩玉颜牙关一咬，硬着头皮去了主屋。却被管家告知世子去了后院的凉亭，韩玉颜只好去后院寻他，世子府的后院临山，还有一大片湖，不得不说陈国的待遇是真的好。远远地看见宋磐长身玉立站在湖边，周围居然还有几只丹顶鹤。
韩玉颜站在那里看了许久，湖光山影，晚霞温柔，那几只丹顶鹤连带着小凉亭，一起把宋磐带入了一副山水画。其实很早以前他就觉得宋磐好看，以前授课时，他常常是瞧着他的眉眼就慌了神，说话打结。
宋磐就像感觉到他的到来似的，一瞬间回过头来，晚霞的光芒映照出他的轮廓。似乎是看见他来有些惊讶，但面色又恢复了平静，问道：“你来了？怎么了，有事吗？”
韩玉颜低着头走过去，有些闷闷不乐地问：“你在做什么？”宋磐抱起一只鹤，梳理着它的羽毛，微微一笑：“放鹤归山。”
韩玉颜见到他这副悠然自得的闲适模样，有些生气：“你，你可知你带回来那个琴女什么来头？你就，就不担心吗？”宋磐放下鹤，眼睛里亮晶晶的，有些喜悦地问：“朝槿这是在担心我？嗯？”
韩朝槿看着他微笑的俊颜，脸色微微泛红：“谁担心你了，今日去买画册偶然间听到她与别人的对话，说是有目的接近你的。你可不要因为……因为一时糊涂错付心意…………”
宋磐听了这话没有惊讶，反而爽朗大笑起来，突然从身后抱住他，温和地说：“朝槿也来放一只鹤吧。”
宋磐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麻麻酥酥的，韩玉颜一瞬间耳根子都红了，一时间忘记了要说什么，任由他半抱着自己，教自己放鹤，那一瞬间，他看见那只丹顶鹤振翅从手中飞离，在余晖里飞向了远处的青山，还伴着一声长鸣。耳边风声与鹤唳交鸣，晚霞共鹤翎争妍。
一时间忘记了挣脱宋磐的怀抱，只听到他在耳边轻轻说起：“自从六年前离别，这是你第一次来找我，我以为还要等十年，二十年，或者是一辈子。”他的声音竟然有些苍凉和失落，韩玉颜原以为在陈国他身份尊贵，宠爱有加，应该是过得不差的，原来他是这样失落而孤独的吗。
韩玉颜突然想起还有正事要说，自己可不能像白濂那样不靠谱。连忙挣开他的怀抱，说道：“阿磐，我在给你说话呢，你到底听没听啊？”宋磐拉着他的手走进了凉亭，给他倒了一杯茶，笑着：“你放心，我早就查了她的来历，也让白濂盯着她了，但是她的目的并不是我，会发生什么，我准备看看再说。”韩玉颜这才放下心，两人说完了话有些沉默，被宋磐那样直直地盯着看，十分不自在，他连忙放下茶杯说：“那我没事了，我先走了。”
不料宋磐却一把拉住他说：“朝槿，我们之间，始终要这样生疏吗？”
人心一真，便霜可飞，城可陨，金石可贯。但是为什么朝槿这颗心不能为他动一动呢。
韩朝槿身形一颤，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去质问父亲，父亲发了狂说出的话：“你问我干了什么？我日日夜夜与你父亲共享床笫之欢，龙阳之好。纵然他不情不愿，可是注定他这辈子只能被我沾染，他的孩子也由我来养育！”
原来自始至终，他只是一个不知父亲的私生子，原来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是陈禾卿。当年韩解颐虽然成亲迎娶他人，但是为了留住陈禾卿，使了极其下作的手法给他下了药，亲眼看着他和另一个女子，也就是自己的母亲行房事，也亲眼看着那名女子生下自己，再亲自抚养自己长大。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啊。
而这个人，竟然是自己敬仰多年的父亲。
如果自己也和宋磐在一起，那岂不是重蹈覆辙，也成了像韩解颐一样的，违背伦理纲常的变态了吗？
不能这样，韩玉颜想着，把宋磐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拿开。头也不回地向前离开了，尽管听到宋磐的呼声，尽管，他自己也想像从前一样，和宋磐开心地待在一起。
可是那些变化，就像是羚羊挂角般不着痕迹，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这种没有办法的局面。
山河大地已属微尘，何况是他们这样的尘中之尘呢。
身若不系之舟，心似已槁之木。
眼角温热的，是泪水。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竹露滴清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