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岁》十三月雪

10、1

　　九月初，一排排整齐的广玉兰，硕大的花朵早已凋谢下来被碾做泥土，亮绿的树叶儿染上深色，凑的近了，平日里聒噪的蝉鸣声也已变得孱弱，种种迹象，无一不在告知着，夏天已经接近尾声。

　　也宣告者，秋天即将到来。

　　H市实验小学迎来了新一届学生，看着懵懂天真的孩子们进入校园后好奇探望的神色，或欣喜、或慌张，一张张稚嫩的小脸，四处洋溢着鲜活的气息。

　　校长眺望着远处操场上飘扬的红旗，不禁想到那首名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幼年的林诉重，就是在这里，认识的韩絮。

　　扎着一束小马尾，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整理着新发的课本，先是拿起铅笔翻开首页一笔一画写下几个字，然后再用圆珠笔仔细描摹上去。

　　偶尔字写的歪了，不工整了，就会用橡皮擦擦干净重新再写一遍，写的好看了才会用圆珠笔确认写下。

　　认认真真的样子和周围嬉闹的同学格格不入，有几个互相打闹的男孩注意到她，惹得周围同学也好奇的看过去。

　　“你看那个女孩子长得好好看啊！”

　　“她在写什么啊？又写又擦的，还用两支笔。”

　　而小姑娘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吸引了周围不少的目光，依旧专心致志做着自己的事情。

　　有个比较顽皮的男孩望了一圈，发现除了她，其他同学都有小伙伴，仨仨俩俩扎成一堆，于是萌生出想要和她交朋友的念头，毕竟谁不喜欢和可爱的女孩子一起玩呢？

　　偷偷溜过去抓着她的马尾，始料不及的是，这个可爱的女同学仿佛受了很大惊吓一样尖叫起来。

　　“啊！你干嘛？”

　　小男孩也被她这声惊叫吓了一跳，讪讪地收回手，正想解释几句，冷不防瞧见她眼里晶莹的泪花，顿时手足无措，眼里愈发慌乱：“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啊……”

　　说着还担心地凑上去，韩絮忙惊得后退，也不知道是真的被弄疼了还是因为被吓得不轻，眼泪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流了下来，这时周围的同学们也全都看了过来。

　　林诉重本来和认识的小伙伴在聊暑假里都做了些什么，那边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她们的注意，看见有个女孩子在伸手抹眼泪，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

　　“你欺负她了？”

　　林诉重最讨厌只会欺负女孩子的男生了，在幼稚园的时候就是班上的小魔王，别人不敢欺负她，就去捉弄别的女孩子，然后总会被林诉重教训一顿——推倒在地上。

　　男孩看着韩絮泪水丝毫收不住的样子，心底早已慌得不成样子，骤然听到林诉重质问自己，以为她们是认识的，差点也要害怕地哭了出来，搅着手指急着回答：“没……我只是想和她一起玩，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也许是林诉重的表情太凶，小男孩竟也真的哭了起来，这下一前一后的两个人都在哭，林诉重夹在中间只觉得小脑瓜嗡嗡响。

　　韩絮看见他在哭，心里不由疑惑，明明被欺负的人是自己，为什么他也哭了？朦胧的视线里突兀多了一个人，看着林诉重的背影，不禁更加疑惑了，这个人又是谁？

　　“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男子汉大丈夫，还哭鼻子丢不丢人啊。”

　　小孩子都有奇怪的赌气心性，听到这句话男孩果然没有再哭，抽搭着鼻子愣愣地看着林诉重，视线悄悄瞥了眼她身后的韩絮，大着胆子问。

　　“你，你是她哥哥吗？”

　　林诉重皱了皱小鼻子，回头看了一下韩絮，发现她也在盯着自己，小小的鼻子白里透红，有些可爱，一双眼睛兴许是刚刚哭过的原因，亮汪汪的煞是好看。

　　“我不是她哥哥，我也不是男孩子。”

　　韩絮呆呆地看着她和男孩有问有答，等她转过身来走近自己，这才发现林诉重高自己半个头，还是一头飒飒的短发，一点也不像女孩子，难怪刚刚他会这样问。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捉弄你的，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男孩一边道歉，一边偷瞄林诉重的表情，抿着嘴像是很委屈。

　　“我没事了，谢谢你。”

　　韩絮擦干眼泪，摇摇头。前者是对男孩说的，后者是对林诉重说的，她的眼睛却是一直是盯着林诉重，对她很是好奇，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

　　可能是以前没有见过像韩絮这样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林诉重眨眨眼，踮起脚越过她的肩头，看见课桌上端正工整的小字，顺口就念了出来。

　　“你叫韩絮啊？我叫林诉重。”

　　似是猜到韩絮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几个字，便跑了过去将自己的课本拿了过来：“哝，你看。”

　　韩絮低头去看，只见课本上歪歪扭扭写着还算看得清的几个字，抿着嘴的时候，竟不自觉地弯了眼睛。

　　字写的真丑。

　　林诉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字并不好看，和眼前这个新同学比差的远了，悻悻地转了下眼珠瞟向旁边，当做不在意地合上课本。

　　一年级要学的内容很简单，林诉重向来学得快，却很爱玩，跟她同桌的凑巧是以前幼稚园的同学，还是个男孩子，两个人都是不安分的主，上课偷偷搞小动作经常被老师点名批评。

　　韩絮扭头看了看林诉重坐下来还是嬉皮笑脸的样子，不仅没有觉得她这样跟不听话的学生并没什么俩样，反而从心底悄然滋生出一股名为羡慕的情绪。

　　韩絮家里是普通工民，韩妈妈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她要好好学习，女孩子的行为举止要斯文，头发要梳直，衣服要穿戴整齐，书本文具要摆放有致，字要一笔一画要写清楚。

　　不要和调皮孩子玩，更不要和坏学生走太近，会把自己带坏，之前那个男孩扯她头发，也是因为韩妈妈曾经说过，坏男生会想着法的来欺负女孩子，尤其是喜欢扯头发，所以那天她才会担惊受怕地直接哭了出来。

　　后来韩絮回家和韩妈妈说起林诉重，明明是个女孩子却总是和男生一起玩，天天被老师批评，可是布置的作业又全都做对，上课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也是轻轻松松回答正确，班主任对她是又爱又恨。

　　可随即韩妈妈突然一脸不善地盯着女儿，疾言厉色：“你不要学那种人，现在你们都还小，等以后长大了你就知道那种女孩子都是不良少女，就像你爸爸一样文盲一个，没有学历，整天干那些粗话还挣不了几个钱……”

　　即便是韩妈妈这样对韩絮再三教导不要和林诉重凑太近，数落着她的种种不是，可当每天上学看到脸上带笑的林诉重，韩絮总是莫名的很开心，同时也很羡慕。

　　羡慕她什么呢？小韩絮翻过课本的一页，阳光暖暖的。

　　时间总是在不轻易间，悄然无息地逝去，就像教学楼前的那排广玉兰，花开了又败。

　　一年过去，小娃娃们渐渐褪去稚嫩的模样，不再懵懵懂懂，三五成群也都有了自己的小伙伴。二年级重新排座位，这一次，林诉重和韩絮是同桌。

　　这是因为，班主任想着近朱者赤，林诉重是极难对付的一个小孩了，偏偏学习又好到让人无法挑剔，这种不受拘束的性子得让安安静静的韩絮治治她。

　　这也得亏班主任没想到韩絮会反被林诉重带坏，带了这群娃儿一年，韩絮一向乖巧懂事，是最令人放心的学生了，要是多几个像她一样的学生……

　　班主任还在幻想呢，骤然听到林诉重这个小魔王的笑声，一下子把她拉回现实：“嘿！新同桌，你好啊！。”

　　现在后悔我觉得来得及，班主任如是想到。

　　当然，最后还是没有换。在韩絮的影响下，林诉重没有像以前一样私底下搞小动作，不过上课走神的情况却越来越多了。

　　可偏偏，学习一点也没落下，班主任恨恨地剜了林诉重一眼，这小魔王，克她。

　　林诉重家，俞音下班回到家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着厨房忙绿的林远秋抱怨道：“老林，管管你闺女，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接到她班主任电话，我都还没作为老师给家长打电话，就已经经历无数次作为家长被老师打电话的烦恼了。”

　　林远秋听她绕口令，不禁摇摇头。

　　“小孩子嘛，活泼点可爱，当初你不是也觉得她这样很好，不要束缚她的天性，只要不懈怠学习，这点问题不算什么。”

　　说到学习，俞音回想着林诉重的成绩，真真是给她脸上添光，虽然还是小学最基础的知识，但哪个父母不会以此为荣呢？

　　“那聪明的小脑袋一定是随我。”

　　林远秋听到这句自夸，复又摇了摇头：她那欢脱的性子才是随了你。

　　“哦对了，我可爱的闺女呢，怎么没看见？”

　　“应该是跟小区里的几个小孩一起玩去了，你下去找找，饭快做好了。”

　　这时小区还没有电梯，俞音顿时苦起脸来：“我不去，我上了一天课，脚都站酸了。”

　　“好好好，一会我去。”

　　俞大美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脑子里却在想着待会要怎么跟林诉重聊聊呢，林远秋说的话她也是认同的，但是班主任三天两头的电话，她是极力忍住没有拉黑，都是以工作忙为借口偶尔接一接。

　　话费就不贵的吗？

　　嗯……好像是学校的座机，可是我的手机要收费啊！当初就应该填老林的手机号！俞音又悔又恨地瞪了一下忙得抬不起头的林远秋，随即又妥协般地叹了口气。

　　吃完饭，俞音正要好好教导教导林诉重，哪知林诉重一开口就是：“妈妈我想学练字。”

　　瞧，我闺女多优秀，七岁就开始想学练字了，嗯，学习好固然重要，但是写的一手好字更重要，明天就让老林去买几幅字帖让我闺女练练手。

　　抱着林诉重娇小的身子，俞音哪还记得之前要说道的事，高兴地应着：“明天就让爸爸去买，还想学什么都跟妈妈说说，让爸爸一并买了。”

　　瞧，这聪明可爱的小脑袋，就是随我。捏了捏林诉重的小脸，两人嬉闹着躺在一起，惹得林远秋频频摇头。

　　这个视角，风光无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