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为君远》杜潺潺

8、第八章

　　许清面色惨白，道：“你吓谁呢？晚上若真有水鬼抓人，也该是抓你。我是妖怪，不好惹的。”
　　宋照推开面前的房门，道：“既然如此，我明早去沅水河里捞你便是。”说完便进去了。
　　许清抓着冰冷的钥匙，走道尽头有扇窗，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把楼梯上青苔的水腥气吹得到处都是。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蹿上来。
　　风妖先生在妖界讲话本子，多的是才子佳人一夜春宵的俗套故事。才子与佳人因缘巧合下住进了一家客栈，这客栈必定只剩下一间房，好让他二人一夜生情。那房必定只有一张床，好让他二人耳鬓厮磨芙蓉帐暖。这么一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才子佳人便死死绑在一块，成了月老手里纠缠的两根红线，怎么也分不开了。
　　她当时年纪小，阅历浅，道：“天下哪有这般巧事？”
　　现在看来，可不就是有这般巧事吗。
　　许清冷静地想，不能同他住一间房，真要住了，如话本子里一样纠缠不清，这要是传到妖界，她还怎么当妖怪啊。
　　房门吱嘎一声，宋照探身看她，微微皱眉：“还不进来？”
　　“来了！”

　　许清进了上房，目光一扫，果然只有一张床。耳鬓厮磨芙蓉帐暖八个字在她脑袋里晃来晃去，晃得她面红心跳。
　　宋照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些什么，若有所思道：“小妖怪，过来。”
　　许清猝不及防道：“啊？不睡！我不睡！”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宋照转过身，面露嘲讽，“你当我想同你住一间房？这客栈疑点重重，今夜恐怕不太平。定两间房是为混淆视线，不是真让你去当箭靶子。”
　　若有人惹事，两间房的确可以混淆视线。若有鬼上门，他们两人在一处也好互相照应。许清怔了怔，此人看似漫不经心，却从容自如，粗中有细。
　　倒是她多想了。
　　宋照指着窗外道：“那便是沅水河。”
　　从小窗望出去，只见一条大河如银白亮带镶嵌在沅水城里，河岸旁郁郁苍苍，草木茂盛，看起来极少有人走过。若不去想水鬼的传闻，这沅水河也称得上是个风景上佳的好地方。
　　许清赞道：“好风景！”
　　宋照看她一眼：“行了，睡吧。”
　　许清心里一紧，终于谈到这个敏感话题了。好在床上有两床薄被，她连忙开口道：“这床还算宽敞，你我二人各睡一边，如何？”
　　总不至于要和她挤一床被子吧。许清心里七上八下。
　　“什么各睡一边？”
　　果然！什么混淆视线互相照应，说来说去逃不过话本子里的耳鬓厮磨芙蓉帐暖。许清耳尖滚烫，道：“你不会是想——”
　　“你不会是肖想多了吧，”宋照不慌不忙打断道，“你睡地上。”
　　许清彻彻底底愣住了。睡地上？古往今来的话本子，没有一本说过才子佳人住进一间房，才子会让佳人睡地上。
　　宋照道：“自己去打地铺。”
　　许清的神情和三百年前渡劫被天雷劈了时一模一样：“话本里……不是这么说的啊，才子佳人金凤玉露一相逢……哪有睡地上的。”
　　“你是佳人？”
　　许清一时语塞：“……不是。”
　　宋照给了她一个“不是你还说什么”的眼神，兀自走向床边，道：“你若实在不想睡地上，可以与我同床。不过你可要想好了，这是你自愿上来的，日后就不要胡言乱语，说我占你的便宜。”
　　听上去，倒是他一再退让了。
　　许清听到有睡床的机会，一番挣扎，妖不会生病，其实睡一晚地铺也没什么。可若是主动要求与宋照同床，传出去她便妖誉扫地了。
　　她挣扎半天做不了决定，听宋照叹道：“也不知沅水的水鬼长什么样子。小妖怪，你从妖界来，妖魔鬼怪应当见了不少，你说这水鬼，会不会是青面獠牙，形容恶心？”
　　许清：“……”罢了罢了，妖誉扫地就扫地吧。
　　于是两人躺上床，和衣而睡。
　　许清原本心中害怕，以为今晚是睡不着了。没想到一躺下来，睡意便排山倒海般袭来。她又怕又困，迷迷糊糊咕哝两句，翻了个身，靠上一处温热。
　　好像有人在远处唱歌，没有字句，只有哀戚悲痛的曲调，像海浪一层层推上沙滩，将人拖进深海巨梦里。
　　许清被睡意包围，感觉像跌进了漩涡，意识不断下沉。
　　有人靠近她耳边，吐息温热，声音低沉，道：“睡吧，不会有事。”
　　她便放任意识不断下沉，像不断远离自己的躯体。
　　直到有人将她唤醒。
　　“许清，许清！许清，醒醒！”
　　许清睁开眼，只觉得头疼欲裂，视线模糊，半天才看清眼前人是宋照，他焦急而关切地看着她，道：“你总算是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许清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勉强起身，待看清四周后不由得一震，这里，这里居然是……
　　沅水河边，郁郁苍苍。
　　可她不是住在客栈吗？
　　宋照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道：“别怕，昨夜水鬼上岸把你带来这里，我及时赶到，已经没事了。”
　　许清有一堆疑问，愣了愣却问道：“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宋照温和道：“许是在水里泡久了。你既然醒了，我们便回客栈吧。”
　　许清脑袋里乱成一团，没做多想，心有余悸道：“对，先回去。这鬼地方阴森森的。”
　　河水流淌声像是汇成曲子，曲调熟悉，许清听着，仿佛有一只手在拨动她脑袋里的某根弦，每一个音调都让她头疼。她忍无可忍，问道：“宋照，你听这曲子不头疼吗？”
　　宋照握着她的手，一直拉着她朝某个方向走，脚步很快，连回头说话都不停下来：“什么曲子？我怎么没有听见。你昏迷了一整晚，莫不是幻听了。“
　　原来是这样，许清迷迷糊糊心想，我居然昏迷了一整晚，还差点被水鬼拖到沅水河里去了，还好宋照救了我。
　　走了半天，视野逐渐开阔，他们到了大街上。
　　许清清醒许多，远远看见熟悉的街景，算着还有多远才到客栈。
　　突然，她心里咯噔一下，看见昨日还贴了画像的墙，今日就干净如初，一点痕迹都没有。
　　难道沅水连夜撤掉了所有画像，不打算找宋照这个将军了？
　　她心中疑惑，对身边人道：“宋照，你看那墙——”
　　她突然闭上了嘴。
　　宋照疑惑地看着她，温和问道：“怎么了？”
　　许清看着他的一张脸，不动声色抽回手，镇定道：“宋照，你手这么凉，真是在水里泡久了吗？”
　　宋照怔了一下，继而笑道：“不然呢？许清，我下水可是为了救你。怎么你嫌我手凉，连握都不肯握了。”
　　“这样啊。”许清点头，好像已经相信了。
　　宋照似乎很急，一直在看客栈的方向，说道：“想必客栈掌柜早起没看见我们会多疑，还是快些回去吧。”
　　“等等。”
　　许清站在原地，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反而仔细注视着他，道：“你若当真下水救我，怎么还挂着这张面皮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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