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童年讲起的故事》认真的懒

6、成长

　　我读大一的时候，潘晓平因为操作机器失误，砸断了一根手指，后来离开了工厂。随后我就又和她失去联系，我的制衣厂女工领班之路就此夭折。自此以后，我再无理想可言。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就像没有目标的旅行者，想走出去看看，但不知道去哪里。
　　从医院出来以后，我非常迷茫，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不认为自己可以在牢笼里生活下去。那个时候，我对未来既没有期望，也没有绝望，心里只有一个声音：离开这里，奔向自由。于是，我开始想办法联系潘晓平同学。我打电话给江城的表弟，叫他去潘晓平家找她的母亲，问潘晓平的联系方式。那时候我们普遍使用的是传呼机，有钱的才有手机。我表弟给我她的传呼机号码时，我欣喜若狂，立刻呼叫潘晓平同学。我连续呼叫了三次，终于给我回了电话。
　　“喂，请问哪位？”她用公用电话打给我。
　　“我，我，潘晓平，是我呀。谭青青。”我激动得叫起来。
　　“你的电话区号很奇怪，你在哪里？”潘晓平还和她小时候一样，说话不急不慢，声音不大不小。
　　我在电话这头已经急得不行了,我大声嚷嚷道：“我在平城，在我爸爸这里。我现在没工作，你这个电话区号是哪里？我不知道。我要来找你，你快快说。”
　　我就像行进在沙漠里的人，突然望见月牙泉，那种激动和兴奋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很多年以来，我从未想过未来，我只想随遇而安。只要是可以让我过得自由，我觉得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从平城到江城投靠潘晓平以后，就在她的指点下开始找工作。她带我去了好几个她知道的找工作的机构。我都忘了那些地方叫什么。就记得是用人单位挨着摆摊面试那种。但那些地方大多都是招聘茶楼服务员、保洁公司前台或者餐馆服务员之类的工作。我当时就想去做保洁公司前台，我想我性格比较活泼，做接待员还是可以胜任的。但面试官看到我的简历的时候，竟然说：“我觉得这个工作不适合你，你还是应该回去做医生。”总之我在那里晃悠了近半个月，就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后来潘晓平就给我说：“你也可以去逛逛那些店铺。有些店铺招聘人，就在店上贴一个广告的。”
　　于是，我买了一辆自行车在大街上溜达，寻找贴了招聘告示的店铺。然后我真的在一家连锁服装店找到了工作。店长问了我几个问题，就叫我第二天早上9点半去上班。潘晓平那天因为我找到工作，还特意请假提前回去做饭，给我庆祝。
　　第二天我准时到店，竟然没开门。我等了十几分钟，店长来了，后来又来了两个小妹，她们三个都比我小。店长还给我培训了一下男女士衣裤的尺寸，以及店里各种款式的衣裤应该如果给顾客介绍,等等。我非常认真的记录下来。然后就开始了我的售货员生涯。
　　我满怀热情的工作，由于我的热情诚恳以及我的伶牙俐齿，我比别人的业绩都要好。但等到月底发工资，店长却说由于经我手的货物有缺失，我必须把缺失的货款补起来。货款直接从我的工资里扣掉，扣完以后我的工资剩余是50块。
　　我当时头脑一陈眩晕，拿着给我的50块现金大哭了一场。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店里的其余三个人都是同谋。她们三人串通起来算计了我。
　　服装店换班的时候，都是要清点货物的。她们每次交班给我，就把套装的衣服和裤子分开，一件一件的数给我。由于我没有经验，也很相信人，等到我交班给她们，就都由她们来清点货物。于是她们就一套一套的算我的交接。最后货物有缺少，算起来，就都是我交班出的问题。
　　于是，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这家店三个比我小好几岁的小妹算计了一个月的工资…
　　这下我元气大伤，我气得一周都没有出去找工作。我怎么也想不通那家店里三个笑容甜美的女孩怎么会这样对我？潘晓平每天都安慰我说社会上的坏人多得很，叫我吃一堑长一智；说破财免灾，我马上就要有好运了…
　　那一周，我反复的在脑海里回忆坚强无谓的亚瑟博尔顿，我用《牛虻》来激励自己。我对自己说：人生多苦难，但我一定要战胜它们。后来我冷静下来，坚定自己决不回头，就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找起工作来。
　　那时候网络不胜发达，有天我出门溜达，在报亭里看到江城的报纸，就随手买了一份然后我发现：江城的“城报”周末版里面，有一个整版全部都是招聘广告。这就像上帝在黑暗的屋子里给了我一记耳光，我眩晕过后，就看到了一扇窗。
　　“城报”上的招聘广告密密麻麻的排满了，为了找工作方便，我用母亲给的钱，买了一个阿尔卡特手机。现在的年轻人估计都没听说过这个牌子，其实那时，这个牌子也是快过时的,胜在价格便宜。我给很多杂七杂八的公司发了应聘邮件，也七七八八的去了很多公司面试。但不是我不满意，就是别人不满意我，总之我就找不到心仪的工作。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的一个高中同学程惠联系了我。她曾经是我的同桌。她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一直很着急，因为手机接电话是要付费的。她说话和潘晓平差不多，也是慢条斯理的，于是我赶紧对她说：“程大姐，我去找个公用电话亭，等下把电话号码发短信给你，你打过来吧。我手机上钱不多了。”
　　程惠急忙说：“哦，好。那你快点去找。”
　　我在附近找到一个插IC卡的电话亭。IC卡打电话，1毛钱一分钟，有时候卡还打折。用手机打，5毛钱一分钟。我把电话亭号码发给程惠，很快她就打给我，说：“听说你来江城了，我就到处找你电话。”
　　我说：“谢你还记得我。”
　　“你现在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你不是读的医学院吗？啥情况呀？”
　　“我不想做医生，就这么简单。现在和我小学同学住一起，无业。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听赵峰说的。”
　　“赵峰？赵峰是谁？我怎么想不起有这样一位同学？”我很惊讶，我确实想不起他是谁。
　　“哎呀，就是和我一个镇的。他爸爸在我们镇上开旅馆，我们镇就他家一家旅馆。独家经营。”
　　我突然想起这位叫赵峰的同学，他和程惠都来自我们县城下属的红枫镇。程惠的爸爸在镇上开电器修理店，当年我家的电吹风坏了，她拿回红枫镇，她爸爸免费修好以后给我带回县城的。那吹风机后来我家用了好多年。
　　程惠高中有一段时间和我同桌，后来她去学画画，说是以后考大学收分很低。她还邀请我一起学，她是零基础，而我小学曾经学过画画，有点基本功。开始我有点心动，想去学着玩，就叫程惠去问清楚怎么学。结果因为是奔着考艺术大学去的，就要往专业方向学。除每周学费外，最后一学期还要去美院集中培训一个月，费用不菲。那时候我姐姐正在上大学，我感觉到家里经济比以前紧张。要找母亲要这么大一笔钱学画画消遣，我自己就觉得不妥。而且我其实一直也不想读书，早盼着高中毕业，好去深圳工厂里做工头。所以我放弃了和程惠一起去学画画的机会。
　　程惠起初成绩和我差不多，但因为有了理想，就忙碌起来。学了一年，高三她过了绘画专业考试后，就异常勤奋的学习，高三几乎就没有和我一起玩过。后来她考上了省内一所名牌大学的艺术专业。而我，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由于父母对我的不放弃（不准我出门），我最终没有实现坐上开往深圳的火车。所以现在回头算算，在家读两年补习班所浪费的时间和金钱，远远多于去学习画画的花费。所以，我的这段人生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一定选和程惠一起去画画。
　　“谭青青，你在听我说吗？”
　　程惠电话里声音突然提高分贝，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楞了楞，问：“你刚说啥了”
　　“晕，我说你怎么没声音了？”
　　“你再说一遍。”
　　“我问你现在在做啥？”
　　于是我给她倾诉了在服装店被人合伙骗工资一事，她也很惊讶。一是惊讶我去服装店上班，二是惊讶还有骗工资这种事。她说按理工资是人力资源部统一发放到个人卡上的，怎么会有骗得到一说。我被她说得一头雾水，更觉得自己傻，服装店连工资卡也没让我交的。我们讨论了半天，也没有研究出服装店那三个是怎么骗到我工资的。
　　“算了算了，我们也不是福尔摩斯。”程惠打断讨论话题，继续问我：“你现在准备干嘛？”
　　我说：“我能干嘛？继续找工作呗。”
　　“我看你就报纸上找正规公司，别到处瞎找。关键你想做什么工作呢？你学的专业也太特别了。”
　　“我想做公司前台接待之类的，目前看来，这种工作我应该还可以胜任。其他工作，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来。卖衣服鞋子这种，我看我做不下来了。”
　　程惠在电话那头“扑哧”笑了起来，道：“我看也是。这样，你报纸上找着。等下我问问我们公司有什么职务招聘的，我和我公司HR比较熟，问到给你联系。”
　　“好。但你别打手机，我现在穷，你发短信给我。我找电话亭回你。”
　　第二天，程惠就联系我，叫我发简历给她。她所在的通讯公司人力资源部一个经理招聘助理，她说我肯定可以。但我对助理这种职位一无所知，心里很忐忑，她一味的给我打气，说：“这个工作就是帮老板做做表格，理理文件，安排老板开会时间。你只要会简单的电脑文档操作，都ok的。我在你简历里面添加了计算机操作熟练，你到时候面试别说漏了嘴。”
　　我有点急，说：“我电脑很烂的。”
　　她胸有成竹的给我打保票道：“你尽管这样说，只要通过面试，你立刻来我家住两天，我保证你全会。”她在这家公司做网页设计的，一天到晚都在电脑面前，所以我听她这么说，也就放了心。
　　很快我就得到了通知，去程惠公司气势恢宏的办公大楼面试。人力资源部的经理是位女士，她坐在电脑面前，让我坐她右边的座椅上，她一边看电脑，一边侧身来和我说话。她大概三十七八岁，长头发，看我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眼神非常犀利。让我感觉很不舒服。她问了我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但主要还是围绕着问我为什么放弃所学专业。就在我快心灰意冷的时候，她突然说：“你是我目前面试过的唯一一个做过医生这个职业的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者说，你到底是什么原因离开医生这个职业的？”
　　我当时觉得这个问题很搞笑：因为我已经说过我不想做医生。但我不可能掉头就走，于是我说：“我离开是因为我不适合做医生，我觉得我没有责任心，再当医生的话，我肯定会医死人的。”
　　“你自己都说自己没有责任心，那我怎么敢录用你？每一份工作都需要有责任心。”说完，她的大眼睛狠狠的瞪着我，吓了我一跳。
　　我赶紧补充道：“不好意思，我没有说清楚。我其实就想表达我不适合做医生，因为这个职业是我父母要求我去读的，我一点都不喜欢。”
　　她依旧狠狠的瞪着我，就像我和她有仇一样，随后她转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我心想：看来今天又没戏了。
　　她在电脑键盘上敲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我道：“老实说，我觉得你像棵墙头草，我说什么，你就会顺着我倒。但是我还是决定给你个机会试一试。”
　　我淡定的说：“好的。谢谢。”
　　“你回去等通知吧。”
　　我说了：“好。”就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随后我到程惠办公室找她，给她说了面试经过，她很高兴，叫我玩一会儿再走。其实我也没有想到这个宏伟大厦里面的工作面试会这么顺利，我之前接触的工作除了医院，都是那种小商业形式的，这种高楼大厦的写字楼我还是第一次进。觉得好严肃，也很高大上，完全没有想到面试竟然一下就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