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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玉禅师翠乡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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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除夕了,李目想去剪个头,虽然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外表。也有人说过他长得好看的,大概高一高二的时候吧,他从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他一直觉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今天因为长相喜欢你,明天也可以因为这个喜欢别人,还有就是,好看的人也得拉屎放屁吃饭还有死亡啊,扒开那层皮,所有人都差不多。
新年开始,李目准备给自己一个新开始,明天也是充满希望的一天啊,那剪个头吧,想到这个,他决定马上下山剪头。
张老汉果然今早死了,突然脑溢血。黎召庆幸自己及时在魂魄出体之前赶到,老汉是个鳏夫,儿子女儿已匆匆赶回家,放下工作第一时间就过来了,不是着急着看亲人最后一眼,而是在家里到处翻找着存折和房产证,老汉就这样躺在那里,身体安静地凉透,人死都死了,再看有什么用,现在给自己争点遗产才是要紧事。这缕魂灵没有亲人的眼泪与哭声相送,他安静地死去,隔几年所有人就都忘了他。
黎召做这个工作几百年了,他觉得自己看得很透彻,每个人都有这一遭的,那千古一帝秦始皇不还梦想着长生不老吗,有什么用,是人都会死,埋骨三分地,所有的辉煌荣誉、不堪过往统统给你烧成灰,看你怎么从骨灰里捡出来。
黎召从未经历过亲近之人的死亡,因为画眉鸟师兄和黑白大人又不会死,这算不算他看过了世间红尘滚滚,却还是如少年般澄澈无暇无知无畏。
给张老汉的生魂穿上寿衣,手腕拴上红绳,寿衣的一角有些皱了,他认真仔细的好好抻平。黎召手上的还是生魂,待交给黑白大人之后,黑白大人会将它押送到阎王当前,功过是非,该下地狱还是该投生,阎王老爷自会有所评判的,这才是盖棺定论,绝对公平,不似人间,享尽荣华的贪官死后还会专找些酸臭文人写些歌功颂德的墓志铭,虚浮得够可以,地府可不会管你有多少金银珠宝。
“召奴”,是黑白老爷来了。
“黑爷,白爷,近来可好?”,黎召拱手鞠躬。
“忙着呢,脚不沾地的,天天死的人太多了”,白大人相对黑大人和善一些,他舌头伸得长长的,脸上时常挂着微笑,诡异却可爱。
“白爷近来可是有点上火,看您舌苔有点厚重发黄,还得注意多休息莫生气”,黎召诚心关心。
白无常瞟了面向凶恶的黑无常一眼,轻哼一声,不经意翻了个白眼,“这就得说说黑大人了,召奴你上次给我们烧的20亿纸钱,他居然全部拿去喝酒了!”
“......”黎召为难,一时间不知道给白爷顺气还是帮黑爷圆场。
“果真是长舌妇男,喝点酒怎么了,这钱上又没写你谢必安收,没准这是召奴看我手头拮据专程给我烧的呢”。
“范无赦!你......”白无常指着黑无常,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
黎召见状马上说到,“白爷黑爷莫生气,都是小事,召奴稍后再多给你们烧点就好,眼下还是先请白爷黑爷把这生魂带入地府吧,别耽误了两位的大事”。
“也是也是,那召奴啊,那再给我多烧一套寝殿过来吧”,白无常对黎召挤挤眼悄声说,“我实在受不了这个老黑了,我要搬出去住!”
说来黑白无常也是地府办事机构的公职人员,官职仅次于阎王老头的二把手,但最近一次搬家换屋却还是600年前,黑白老爷说已经是明朝时的事了,据说还是画眉鸟师兄的祖母烧的,两室一厅的的中式阁楼。如今已年代老旧破败不堪,主要是不带上下的电梯,他两可住在地狱第四层,上下极为不便。
黑无常身形肥胖嗜酒不运动,每每叫苦不迭。相比起鬼民们动辄每年更换的高档大平层、海景别墅、豪华游艇、私人飞机,这两位大人过得其实挺憋屈,毕竟阳间谁也不会给黑白无常烧点过年货。
白无常略一沉吟思索,“现在地府流行苏州园林样式的私家园林,我看好几户都住上这种中式庭院了,没住上的着急上赶着要托梦给阳间的家人让给烧过去,时兴着呢”。
黎召了然一笑,“召奴一定办到,白爷放心”。
这厢黑无常也沉着张脸,往黎召这边挤了挤,“召奴哇,你上次给我烧的纸钱里面有□□”,黑无常表情严肃。
“这......”,怎么会,现在还有人敢造□□!黎召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冥币还有假的?
“是啊,地府机构钦点的冥币都是天地银行所生产,官方认证,币上印有玉皇大帝头像,上次买酒的时候,那卖酒的候老三说有三千万的纸币是什么大地银行生产的,而且玉皇大帝尊像嘴巴下面居然还给点了一颗大痣,我这虽然喝得人醉醺醺的,瞅着也确实不像真的”。
黎召有点汗,“现在这□□都开始山寨了,人间老是喜欢搞这一套,大人,我再给您烧点,这次召奴一定看清楚”。
黑无常咧出个自认亲切慈爱的笑容,当然在黎召看来,这笑容可以用皮笑肉不笑来形容。
“是啊,公务员用□□买东西,说出去影响政府公信力。那好,召奴,我们先走了,你自己保重”
“黑白老爷慢走”,黎召还没说完,黑白无常便同张老汉一同淡去了。
今天的工作完成了,最近两天没有要死亡的人,至少在他管辖的片区没有,他可以好好思考怎么才能得到人间流通的钱币——所谓人民币去购买冥币和“苏州园林”了,真的非常头疼啊。
黎召只是一只猫,要做什么才能得到钱,他真的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上次烧过去的20亿是他好说歹说,才从画眉鸟师兄那里骗来的,但用骗其实不合适,他可是付出了实际劳动的。
那日师兄依旧在神像面前跪定,嘴里不停念叨着经文,面色如水,他走上去轻拍师兄肩膀,师兄仿似噩梦惊醒般,浑身僵直了一下,额头有细小的湿汗,这镇定下来才看到是自己。
这真不像师兄,他耳朵灵得很,以往几十米开外他就听到自己guolai了,今天真反常,不过黎召没多想,他的心思都在要钱上。师兄又闭上眼平息了一会儿,却听他说,“找我是有事相求?”,他说这话不带表情。真是个神棍,他什么都能算到,毕竟修为比自己还是高了几百年,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
“我知你过来所谓何事,你随我出来”。他站起来,也没看黎召,罔自向外走去。
黎召跟上。
“还记得《玉禅师》这出戏吧”
“记得”,当然记得,这画眉鸟师兄时常夜半无人对着月亮轻声演这出戏,生怕道观里的神仙听到了。黎召才来的时候还不能幻化人形,晚上也不行,他生性冷淡傲气,和其他道士待不到一起,那时这只小黑猫,经常晚上坐在石栏上听师兄唱戏,听得他都会了。
“唱一段吧”,黎召感觉师兄今晚的兴致并不是很高,也不知道为何要听这出戏,不在神像面前唱,黎召稍稍轻松一些,这些靡靡淫戏,叨扰神灵属实不敬。眼下求人,黎召照做,清清嗓子,准备唱柳翠弃凡尘遁入空门那段。
“俺如今改腔换妆,俺如今变娼做娘。弟所为替虎伥阱羊,兄所为把马缰捆獐。这滋味蔗浆拌糖,那滋味蒜秧捣姜......”
“换玉通破戒救红莲那段吧”。
黎召看向师兄,道人眼睛盯着遥远的夜色及月色,并未看他,黎召不喜欢这出戏,哪里都不喜欢,但是为了要钱,他照做。
此情此景,黎召突然想起一句诗来,“山空松子落,幽人应未眠”,师兄现在看着远处想的是什么。
“满丹田疼得似蛇钻,叫与他坦腹摩脐、借暖偎寒。(我那时节,为着人命大事,)我也是救苦心坚,救难心专。没方法将伊驱遣,又何曾动念姻缘......”
黎召唱罢,看向师兄,他分明看到师兄眼里有晶莹的东西在皎皎月色下闪动,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整个人散发着人世的七情六欲,这段戏仿佛勾起了他隐忍不宣竭力压制的遥远的回忆。这是他从没见过的,此刻,师兄不像是那位皆空的清绝道人。
“自己去取吧”,道人并没有看他,依旧盯着不知道哪里,黎召麻利离开去取钱。
清绝一声浅浅的叹息没入幽深黑夜......
黎召从记忆中醒过来,这次不会又去找师兄拿钱,又让我给他唱段戏吧,黎召有点苦恼,上次他拿了30块钱,早知道多拿点了,但猫不屑于贪这种小便宜。
要不去镇子上想想办法?是偷是抢还是装可爱装可怜,到了再看看,想着便提步前去。
黎召尽量避开人流,往镇上走去,他早就知道人们不喜欢猫,尤其是丧气的黑猫。也是,只有李目那种愚蠢人类会喜欢和黑猫玩儿。
突然想到李目,这个李目身上肯定有钱!不然怎么可能买得起肉干哈哈。黎召突然计上心头,晚上变成人以后,想想办法从李目那里借点钱过来不就行,至于具体操作,到时再看吧,应该不会太难,那人看起来不是个聪明人。找到了解决办法,黎召往回走,天快黑了,他要回去先洗个澡。
(注:《玉禅师》全称《玉禅师翠乡一梦》,简名又作《翠乡梦》。杂剧二折。剧演柳宣教尹临安,水月寺僧玉通不赴庭参,宣教憾之。计遣妓女吴红莲,诡称迷路,到寺中投宿,诱之淫媾,玉通初拒之。但红莲诈病,玉通为救人命破色戒而中其计。已而询知乃柳宣教所赚,惭忸而死。为报仇而投胎于柳妻腹中。柳寻亡,遗腹产柳翠,家事日渐凋零,柳翠沦为妓女。祖师令月明和尚前去点化,月明以无言手势说法,指其本来面目,柳翠大悟,拜月明为师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