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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京,流连烟花柳巷的少年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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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素白——
长长的队伍行进了数千里,染过血的马蹄终于踏上了京城的青石板路。送葬长队中无不批麻缟素,浩浩荡荡的人群无一人言语,肃穆的气氛让平日热闹的长街都冷了三分。
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个驭着马的白衣男子,背脊挺得笔直,时辰正值傍晚,他背着落日的余辉缓缓而来,周身都染上一寸赤色,面容被笼罩在耀目的夕阳中,让人看不真切,只觉面前此人彷佛是不染纤尘的神祗,随时都会翩然而去。
“这是谁家在办丧啊?这么大阵仗?”有人忍不住问道。
“是林远松林大将军从塞北回来了。”有知情人答。
“林大将军!?可近日未曾听说起过战事啊?”
“并非战死沙场,而是故于病榻。”
“大将军正值盛年,正是体魄强健之时,亦不曾有过顽疾,怎会病故?”
“雷霆雨露具是天恩,你我怎敢揣测!”
二人的音量不大,但周围的路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此二人见状,隔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从人群中悄悄离开。
落日隐去最后一点光,林以木也将父亲的棺木安置在了将军府的正厅中央。那个在朝堂横眉冷对奸臣邪佞、在塞北挥斥方遒驰骋疆场的镇宁大将军,那个从小把他抱在怀里、用满是胡茬的下巴蹭他的脸蛋的父亲,那个教他骑射兵法、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的父亲……去了。
林以木想起,父亲临终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回到这京中的将军府,回到这十年未归之处,再看一看曾经和娘朝夕相处的府邸,最后与娘合葬于一穴,可生前最终未能如愿。一代威赫边陲的开国将军,只有死后才能魂归故里。
他自嘲地笑笑,理了理跪坐得有些皱的衣摆,准备进宫向皇帝复命。
入宫已过掌灯之时,文帝靠在椅背上,鬓间杂着几缕白发,一双如鹰一样的锐目看着垂首立于阶下的林以木,略有些苍老的面容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长成了,是个大人模样了。”文帝喃喃,“彼时刚离京,方才十二岁光景吧?”
“谢皇上记挂,在塞北历经十年风霜,边境苦寒磨练心智,卑职不敢再做天真孩童。”
“好一个不敢再做孩童,不愧是林家将门之后。”文帝抚掌而笑,眼角的纹路又深了几分,片刻之后又猛然收起笑意,眼露精光,“此番回京,栖儿也随你一道回来了吧?”
“多谢皇上关心,以栖在父亲亡故后伤心过度,在路上时便病了,此刻正在府中将养着,大夫说怕是需一年半载后才能痊愈。”听文帝提及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从小一同长大又一同远赴塞北的亲生妹妹林以栖,林以木心下不安,行礼的拳头骤然握紧。
“哦?病了?无妨,送进宫来,朕派太医好生医治,木儿意下如何?”文帝嘴角噙着笑意,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
“皇上!”林以木一时大骇,极力稳住心神后方再开口,“以栖年纪尚小,且自幼时起便养在塞外,性子不羁惯了,入宫怕冲撞了宫里贵人,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正好这宫里整日死气沉沉,栖儿来了便添了些生气,甚好。”文帝尖锐的眼中少有地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好了,此事就这样定下了,三日后迎栖儿入宫。朕也乏了,你便去吧。”文帝大掌一挥,几个宫人便上前作势要送林以木出宫。
林以木还欲再辩,文帝却先一步进了后殿,见已无回还的余地,他便收敛心神,朝宫外走去。
“大人。”宫外候着两人,皆是林将军府的心腹家臣,亦是林以木的常年带着身边的得力隐卫,一人唤作林鹰,另一人为林骁,“李大人已在府上候着,欲与将军一叙。”
“嗯。”林以木话音未落,便感到一阵风划过衣摆,隐卫二人已然离开。
回到将军府,正厅灵堂旁已有一人身着黑衣负手而立,对着停棺的方向,面露哀戚。
“以木拜见李大人。”幼时常见父亲与李长青把酒言欢,知二人相交甚笃,父亲临终前还特意嘱咐,一定要林以木亲口带一句话给李长青。
虽离京时日已久,但林以木对如今朝中之事仍洞若观火,李长青手握重权,权倾朝野,是三公之首,深得皇上信任,且朝中耳目众多,势力庞大。曾有官员在夜半灯熄之后,于床榻上与侍妾抱怨了一句大树长青乃妖异之相,第二天便被连贬三级,离京做了穷乡县官。李大人权力之大,连太子见了都需尊称一句“夫子”。
“嗯,回来就好。”李长青淡淡道,“何日下葬?”
“定于明日。”从塞北一路送葬进京,路途遥远,已耗费数月,此番肯允林将军落叶归根,已是文帝忍耐的极限,下葬之事便是越快办妥越好,林以木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
“好!好……我与你父亲情同手足二十多年,他缠绵病中时我未能雪中送炭,今日,我便来好好送他一程。”李长青从怀里取出一小坛酒,在灵前地上洒下一半,而后便自己独饮起来。
“李大人,家父临终前要我给您带一句话。”林以木想起父亲的模样,心口一滞。
当时的林远松因卧于榻上,缓缓阖上长期忍受痛苦而失去神采的双眼,饱受风雪洗礼的皮肤是暮气沉沉的死白,却又泛着病重之人特有的潮红,青白起皮的嘴唇微张:“告诉长青,不必为我不平,若能做回山野间的小儿郎,甚好。”
李长青听罢,默默立了良久,面容隐在烛火间的暗处,让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仔细看去,才能发现他平日里笔直挺拔的身形有些微的松懈,显出几分少有的老态。
“明日待你父亲的丧事上下都打理好,便到城南的江下楼去,去前换一身鲜亮衣衫。”李长青略作交代,便大步走出正厅,离开了林府。
江下楼是京城名流公子们最常光顾的秦楼,其间美姬成群,鬓发如云,眼波似水,身形更是袅袅娉娉,个个风姿绰约。这楼里的姑娘虽然眉目皆如画,但管教姑娘们的老妈妈深知以色侍人短的道理,江下楼的妓子琴棋书画舞各有精通,也算饱读诗书。
暮色将尽,林以木踩着最后一点日光走进江下楼,一踏过门槛,便感到喧嚣的厅中吵闹一滞,众人的目光纷纷向他看来。
此时的林以木着一身红衣锦袍,衣襟上的刺绣针脚细密,金色的滚边更是衬得他华贵无双。自小在边塞军中长大的他身形如松,挺拔利落,周身总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气,在这奢靡的烟花柳巷之中,更显得与旁人不同。
“姐姐快看看,这是哪家公子,竟生得如此俊俏?”
“面生得很,似乎不像是京中人氏呢。”
“我竟还从未见过像他一样好看的人儿呢。”
“这位公子看起来可不是怜香惜玉的,可别到时让姐姐你连连求饶。”
“妹妹你可真惹人嫌……”
一时间,江下楼众人议论纷纷,对林以木的来历都存了窥探之心。
林以木第一次涉足这样的地方,四周人的目光令向来不喜引人注目的他皱起了眉头,黑着一张脸,与周遭更显格格不入。
“是林小将军来了!有失远迎,您请楼上雅座!”跑堂伙计适时出现,迎着林以木便上了二楼,边走边向他解释道,“今天是楼里选花魁的大日子,您来得正好,正到最精彩的舞艺比试了,今晚就会在两位姑娘里选出这年的花魁,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小的随时候着您。”
说罢,伙计引林以木在一间小包房内坐下,杯内添满酒水,一应菜色也都备全,便作揖退下了。林以木在桌前坐定,这才发现这包房视野极好,从他的视角向外望去可以俯瞰一楼大厅全貌,大厅正中的舞台更是一览无余,而由于角度原因,楼下众人却无法看到包房中人。
即便外行如林以木,也知今晚这包房应是千金难求,却让他这个在京中根基尚浅的小辈占了彩头,李长青这一安排可谓是将他置于整个京城官场中人的目光之下了。
正出神,一阵管弦声响起,将林以木的思绪拉回,看来这花魁之争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