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学堂》草菌

35、菩提池 19

　　朱岩认真地看完李陌行就义一般的行为，觉得真是好笑。李陌行昏昏地就要倒下，李聿被惊得一个箭步要去接住他家少爷，却在把人接到之前被另一个迅疾的身影把李陌行接住了，稳稳地接到怀里。
　　李聿吓得下巴都埋进地板去了：“慕。。。慕公子？！！”哇醒得也太快了吧，违背他的医理知识呀！
　　这边李聿被震得说不出话，朱岩却是捋着胡子呵呵笑，说：“轮到你救他了慕家小子。”
　　慕长安仔细地看着怀里的人，叹息一声，心也痛起来。这个笨蛋。他将人抱到床上，朱岩示意李聿跟他一起出去，李聿看着他师父期期艾艾地为着这诡异的景象表示无法理解：“师。。。师父。。。”
　　朱岩说：“先走吧，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聿被推出门，心里感慨，怪不得少爷经常说慕公子不是人呢，而且还是那种愤愤不平嫉妒有加咬牙切齿的语气。欸，少爷他真的又要被洗去记忆了吗，如果少爷无恙醒来。李聿忧愁地想，再折腾下去少爷真的会变成痴痴傻傻的？天~~他扶额，整颗心都是沉着的。到底是为什么啊。
　　屋里的慕长安给李陌行盖好被子，给他把脉，他需要让李陌行休息。然后慕长安握住了李陌行的手：“很久没有这样看你了。其实刚才你就是摔下去又不会怎样，偏偏把我吓硬生生地得跳起来。”
　　他认真地感受着李陌行的脉息，缓慢的甚至有些凝滞。比以前要有点肉了，难道是因为这次的人格比较笨的关系所以总是吃得好睡得好？
　　“我发誓，再不会让你被带走。”
　　慕长安看着床上的李陌行，睫毛眼睑盖着眼睛，脸色有些许苍白，眉头皱着嘴巴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像是要哭的表情。头发长长地顺垂到肩膀后面，刘海右斜遮住额头。他伤心的时候从来不哭，只有一个要哭的表情。伤心了。后来不知道自己以前所有事情的他还是伤心了。
　　慕长安不知道自己心里是自责还是什么。“最后一次，他们不能再动你了。”自己牵挂这个家伙八年，却还是让他受苦。他凑上前亲了李陌行的嘴唇：“我很想你，你还喜欢我吧，醒过来不要又不记得我。”然后慕长安忽然想到，如果裂魂之后的李陌行听到的话，一定会抖掉一地鸡皮疙瘩。
　　李陌行闯进慕长安的桃园那次，哪里是不小心，完全是慕长安等在那里的。李聿见到慕长安的时候眼睛都睁大了，他知道这个小大夫其实不希望自己少爷有事的所以私下找过李聿，让对李家隐瞒李陌行的去向，虽然并不是很有用，李家和学堂依然可以知道李陌行在哪里。那时的李陌行对于脑子里的事物已经没有什么真切的记忆，都是一些虚虚假假的东西，他试着探听颜放，试着了解现在的李陌行的性子，莽莽撞撞的，野猫一样的凶，还保留着隐藏的细心。对慕长安想不起来，只有一个“学堂第二”的印象。真是。。。后来因为双城因祸得福地进了李家。
　　慕长安自己也是刚刚恢复过来的人，与慕封打了一架，精神也还没有很好，倚着李陌行的床边就睡过去了。
　　李聿被命去熬药，问他师父要用什么药，朱岩急着跑去吃宵夜：“一副给你家少爷一副给慕长安，用药这种东西你自己琢磨。”李聿挠挠头哦了一声，去抓药了。
　　在厨房煎药时李锦回也到厨房去，跟着个朝寂。
　　“李聿？”李锦回见他在煮药，表情顿了一下：“慕长安醒了？”
　　李聿站起来点头：“大少爷几时回来的？”
　　“刚刚。这头猪饿了。”说着暼了朝寂一眼，朝寂笑嘻嘻的。
　　李锦回走到慕长安房门口时慕长安警觉地醒过来，起身去开门，见到李锦回和正捧着碗拿副筷子吃面条吃得吸溜吸溜的朝寂。
　　慕长安挑眉，李锦回先打招呼：“又见面了！”
　　慕长安微微一笑：“是啊，真是丧啊又见到你。”
　　李锦回也不管慕长安语气里的刺以及在门口中央挡得严严实实的身体，径自侧身闪进了门。
　　吃面吃得认真的朝寂只觉眼前一亮，也要跟进去，抬头看见慕长安正堵着，苦起一张脸装可怜：“小回~~”
　　李锦回懒得理他，慕长安见李锦回眼看着就要对李陌行动手动脚，转身就去阻止，但没来得及。
　　李锦回认真地察看完自己的弟弟，伸手去捏他的脸：“嗯，还活着。”
　　朝寂也凑过来：“真是蟑螂啊~”
　　慕长安赶开他们两个：“没事你们就可以走了。”护犊子似的。
　　李锦回哼一声：“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慕长安冷笑：“关你什么事？。要不要我跟你说完你回去跟你家老爷子说一下，再把陌行控制起来？”语气里是极尽的寒冷和忍耐。
　　李锦回有点莫名其妙：“你好象误会什么了。”
　　“哦？是吗?”
　　“我可不是我老爹那边的，”李锦回摊摊手：“不会害你们也不会跟他通风报信。”
　　“但是你一直在袖手旁观。”慕长安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就算他不是你的亲弟弟你也不该不阻止你爹！这是作为人会做出来的事情？为什么不尊重他？！为什么要让他的生存这么辛苦？！你们这些朝廷的工具至于这样麻木吗？！”
　　李锦回微微讶然，眼角余光瞥到正舔着碗底的朝寂，神情一冷：“你也说了，我们是工具。李陌行说到底也是工具，因为他生在李家。这就是注定。你也是看惯生死的人，你以为你自己就有那么多同情心？不见得吧，倘若他不是你要的那个人，我不认为你会插手。”满满的嘲讽。
　　他当然知道李陌行的出生意味着什么，那对于学堂来说根本就是公开的秘密，多少人觊觎他弟弟的特殊魂体，就犹如一个最适合练习所有禁忌术的容器。他弟弟只是被默认了的禁忌术法的载体。那时候不要说他父亲，就连还未成年的他都很好奇如果用李陌行作为生体，可以完成什么样的禁忌术。虽然，他知道这是错的。
　　“也只有你们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们从来就不关心平常人的想法，你从来都不知道正常的陌行是怎样的人。他不会轻视任何生命。”慕长安冷静地看着李锦回：“甚至，你不知道他尊敬你，希望能和你有兄弟感情！从今天起，他就是我一个人的，你们不要妄想动他的半根手指头。”没有任何不稳定的声调，平静而不容人质疑。
　　李锦回又笑：“好啊。你就好生看着他吧，别又落在学堂老头们的手里，我是公职人员，就不多事了。”
　　皇上那边还等着慕家势力被消减而学堂最好也毁个七七八八呢，谁都想做渔翁。慕封牵制不了慕征行，那就刚好可以用学堂来搞一搞。反正慕征行还没有明确与朝廷为敌么。朝廷也只是对现在的学堂和慕家有担心而已。那就一次性翦除好了。
　　李锦回想，只好大义灭亲了。这可是他爹教他的。可惜的是李陌行他师父居然用了个血阵来威胁自己爹，进而威胁到皇上，也一样是被灭的道路。至于他亲爹李仲远，皇上也是不想留他了吧。李锦回离开时望望天边那胖圆胖圆的冷月，还真是，稍微有点心寒的感觉呢。
　　“小回~~我还没吃饱。”朝寂追着李锦回喊，李锦回停下来，大怒：“好像你才是我上司吧，整天在下官跟前装智障有意思吗‘朝大人’！！”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端着碗的朝寂。
　　朝寂抬起脸，一笑倾城：“有意思啊我的李大人~~”俊俏的脸部轮廓配合明媚狡黠的表情映着辉月，李锦回忽觉头疼。
　　李聿的药熬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终于熬好。两服药熬了两碗，端了往少爷所在的东院走。端得小心翼翼，走着走着就哭起来。自己当初陪着少爷就是老爷命令的，虽然以前的少爷爱捉弄人后来的少爷又笨，可是他是好人。相比之下，李聿会不喜欢一脸正直之气但对人一点真心没有的老爷啊~~~！李聿是个实心眼的人，一颗脑袋大部分用去研究医药了，他不知道老爷派自己监视少爷的目的。但他后来十分敬爱他的少爷，直到现在。他不想害他的主子。正伤心着，一个人影冲过来，脚步刹在自己面前，李聿眼泪都忘了掉：“少。。少爷？！！！”
　　李陌行接近衣衫不整地一边大喊：“让让！！”一边推开李聿，回头一看慕长安就要追上来了：“靠！你别跟过来啊！救命啊啊啊啊啊~~！！”
　　李陌行喊着救命迅速闪过李聿朝着走廊深处就是没命地跑。李聿想问慕长安，但人家根本没空理他，追着李陌行就走了，把个李聿抛弃在一边。李聿的心情震惊到难以形容，半晌才回过神：“少爷~~其实你才不是人~~”
　　李陌行被逼到角落里（自认为），慕长安相当没辙：“你跑什么？”李陌行整个背部直直地贴着墙。太恐怖了太恐怖了，他毛骨悚然地看着慕长安，支起全身汗毛。慕长安走近一步，李陌行吓得眼睛都闭了起来。慕长安就没敢乱动，他到底怎么了啊。刚醒来把自己看清楚时，他的脸色就跟走马灯似的一个颜色一换，最后是一声惨叫惊恐地奔出了门。这次。。又哪里出状况了吗？该死。慕长安无奈又心酸得想轰了整个李府。“陌行？”他试探地喊他，“你在怕什么？”哄小孩一样的语气。
　　而实际上，李陌行是被自己吓到了。话说，李陌行现在时什么状况呢，就是，其实吧。。事实是他的重生阵被破掉了。重生阵这个东西，属于魂阵的范畴。魂阵的施行方式一向比较稀奇古怪，而这个重生阵是附刻在李陌行的新魂上的。也是个禁忌术。李陌行从前在裂魂封血时让慕长安给他置下重生阵。“以魂为土，以血作力，固灵而保魄长生不失”是记载重生阵的古书上的句子。李陌行利用的是重生阵能够使两个魂魄以血作媒介而融合到一起的特性。当然，这两个魂魄必须有十分相近相同的血系，几乎就是为李陌行准备的的阵术。
　　嗯，意思就是说，被李聿评价为“笨”的那个李陌行没有消失。他仍然拥有完整的自我。他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是记得的，被虚置的那部分记忆也被真实的记忆填入了。
　　李陌行与慕长安从前由于种种事件而相互结下大大小小的约束阵血阵之类的可互相牵制的阵型，慕长安是深知这点的，所以在两个人都归附灵术之后，重生阵在瞬间被启动然后又立刻破毁消失时，他可以用自己的血去催动李陌行的血，因为这两个人之间有太多被交换并互相约束的残留。李陌行就是这样醒转的。
　　问题就是，李陌行清醒之后，第一眼见到慕长安，然后惊觉自己的不对劲和不正常。。。啊——！脸红个什么？！心跳那么快做什么？！为什么在一瞬间觉得他异乎寻常的好看？！虽然先前也不是不知道他好看。。。。。。他都被自己惊的浑身发冷了。呸！这诡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一见钟情？！有病么？！他只想吐自己口水~~~惊吓之下，就跑出来了。。。。。。
　　谁来理解一下他现在这种想哭的心情啊啊啊啊啊~~！
　　然后，李陌行被堵到角落，面对着没有更进一步的慕长安。情绪稍稍地稳定下来，脑子里混沌夹杂着清晰的思维渐渐清晰明朗，关于自己和慕长安、父亲、学堂。。。
　　头部又开始抽痛起来，无法抗拒的，似乎要把自己的脑袋连同身体一起搅碎的疼痛。他捂住头便蹲下来缩作一团。慕长安忽然惊觉似的心头一惊，李陌行的魂被打乱过被修改过，精神力也因此被虚耗掉很多，这次回复，所有印象记忆冲撞起来，若接受不好，是会发疯的。
　　慕长安内心闪过巨大的恐惧，他从来不怕什么，就是唯独怕面前的人有半点不好，有半点危险。也只有李陌行，教会他什么叫做害怕。
　　然而现在呢？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就让他好好地熬过来啊！
　　慕长安蹲下身去，轻轻环住头痛得发抖的李陌行：“陌行。好好听着，我是长安。不要怕，不会再有事了。我一直爱你。陌行。”声音稳稳地，很轻，让人很安心。他必须告诉他，理顺他的认知。
　　李陌行无力地瘫倒下去，什么都不能思考。想不起为什么自己还存在，想不起任何事件任何人，全心全意地在慕长安怀里瑟瑟发抖去了。
　　这个时候的李陌行，就像是一个被自己暗示后脑子空空的婴儿，只有直觉反应和潜意识了。
　　“头很痛。”
　　“吐。”
　　“很痛。”
　　李陌行吐出的这些话完全就是呓语和条件反射的表示了。慕长安收紧双臂，神情很冷静：“我知道。疼就让它疼。我在这里。”
　　就像是必须的一样，李陌行不能与他脑子里的疼痛抵抗，只能顺着直到他的灵魂真正接受所有的现状。否则真的会变傻。慕长安也不敢乱动，将人圈在怀里，拍着他的背，一句话不说。
　　慢慢地，太阳下山了。余晖斜斜地打光入走廊，给慕长安的背染了一层桔黄。李陌行在他的影子里。
　　嗯。。。一边蹲着李聿、均乐和杜小湾他们仨，陪着这连个也是陪了一天。期间有不明情况路过的下人，被李聿他们挡住并通报下去不许靠近。又期间，小均乐端来几碗粥，没人肯吃。均乐吃掉了两碗。
　　天快暗下去的时候，李陌行用一个时辰前就不再发抖的声音说：“慕长安，妈的痛死我了。”
　　慕长安终于安下心来，把李陌行抱得更紧：“嗯。我知道。但是不要说脏话。”
　　三个跟班互看两眼，想冲过去慰问，但没敢。杜小湾和李聿心情激动得两只手正互掐较劲。
　　“不疼了？”慕长安问。
　　李陌行点头，然后说：“外面好像一直很安静。”他指的是他师父的浸月血阵的事情。
　　“嗯。”
　　“你爹不救你是因为他根本不想救你。”
　　“我知道。”
　　“他不想耗损慕家的力量以免与朝廷抗不下去。”
　　那个时候慕征行对凛说的什么天下苍生，全是说来好听的一番垃圾道理。没人说过所谓正义之礼不可以被用来掩饰起于私欲的目的。相反的，世界上有太多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不真实的真真假假。
　　“我知道。”慕长安当然知道。自己能被慕封抓住，多半也是因为这个。
　　“慕封那个猪头三助纣为虐他有毛病你不许理他。”
　　“他已经死了。”
　　慕长安听到这里其实已经很开心，一股等同于狂喜的激动漫上来，整张脸上都是喜悦，眼神温柔。他低头看李陌行：“没事了？”
　　“差不多，没事了。”
　　慕长安彻底松下一口气：“那就好。”
　　“可是我还是觉得奇怪。对你。”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李陌行像是听腻了慕长安的“我知道”。
　　慕长安揉他的头发，满意地叹息一声：“嗯。笨蛋不要说脏话。”
　　“为什么我们都要摊上这样的爹。”
　　“权力和力量或者所谓名声荣耀一类的东西总是男人的梦想。”
　　李陌行的眼睛还是闭着的：“那你呢？”
　　“你是我的梦想。”
　　“呕~~！”李陌行说：“肉麻到恶心。”
　　慕长安反问：“你又如何？”
　　“我饿了。”李陌行说。
　　旁边的几个听到这里这道没事了，统统围上去，李陌行扫一眼：“看别人亲热感觉如何？”眉峰一挑，眼神抹上杜小湾不熟悉的锋利狡黠的光。
　　李聿脸红。杜小湾跳起来：“呸！谁要看你！”
　　均乐左右看看，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肚子饿了就去吃饭吧。”
　　“去吗？”慕长安问还在怀里的人。
　　李陌行抬头：“我爹他。。。”
　　“不在府里。忙你师父的事去了大概。要是他在你哥也拦不住他来。”
　　“那是说他拦住了我爹的手下？”
　　“应该是，不然我们这里哪有可能那么安静。”
　　李陌行就笑：“那以后就真的没事了？”
　　“是。你方式那么狠，他以后都不能奈何你什么了。你赢了。”
　　李陌行把嘴咧得更开：“没办法，靠你没前途。”
　　慕长安笑，忽然吻下去，李陌行有点挣扎。
　　刚要开口说“你跟慕长安是什么关系”的小湾猛然被噎到，李聿脸又红过一遍只有均乐一直在笑，眼睛明亮。
　　慕长安抱起他起身：“手脚都麻了吧，回房里躺一躺，吃点东西。晚上帮你下针活血。”李陌行靠着慕长安：“心里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