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赭衣》一叶暮清欢

2、第二章

　　昭德三百七十一年

　　五年前，年仅十五岁的三皇子被皇帝遣去边疆，到如今弱冠之年才应被召回皇都。

　　昭德正值大寒时节，刺骨的寒风一阵接着一阵，笔直的官道上集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铁制的马蹄压过地面时发出“呲喇”的清脆碎冰声。

　　随行的护卫队没有一丝交谈的声音，安静得有些萧寂。

　　又是一股夹雪的寒气刺过来，竟让顾浩这个虎背熊腰的威莽大汉子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顾浩估摸着队伍这些天行驶的路程，欣喜而又恭敬的对马车里的人说：“殿下，咱离皇都不远了，差不多再有一日就该到了。”

　　队伍已经走了两个多月，也该到了。

　　马车里，扈邑玦淡淡的应了声便不再多说什么，他合上了手里的书，垂下眼睛去看随身佩戴的那块红玉，心里是一片翻江倒海。

　　皇都，我终究还是回来了。

　　并不太华丽的马车继续向前行驶着，雪下得愈发大了。

　　不知不觉中，马车来到了一处恶臭脏乱的贫民窟旁，当今的昭德，表面似乎还是那个万国齐朝的强大王朝，但内里这样无家可归的贫民其实早就已经是数不胜数。

　　金玉其外，絮败其内。

　　扈邑玦轻撩起一块车帘，吩咐顾浩让队伍稍作休息，并让他们把多余的一些粮食分给这些百姓。

　　顾浩点点头，知道自家主子一向是很在乎百姓的，就如主子曾经说的那句话：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扈邑玦微斜着头，坐在车窗前看外面那些感恩戴德的人，他的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看上去很是有几分温和亲近，但细看才能发现，那抹笑意其实并未到达眼底。

　　顾浩那边正让人有序的分发食物，却忽然看到贫民窟角落处有一群衣着破烂的青年正面色不善的围着一个十分矮小瘦弱的孩子。

　　那小孩估摸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裹着一身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衣薄裤，头上脏乱枯黄的头发胡乱搅成一团，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还光着一双脚站在雪地里，颤抖着身子，也不知是冷的还是被那些人给吓的，看上去让人心生怜惜。

　　“交出来!你这个死贱人把那些吃的交出来!!”

　　“对!快拿出来!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吃这些食物，你这低贱的狗玩意!!”

　　顾浩是护卫首领，武功高强，眼力耳力自是不一般，那些人的话他听得是一清二楚。

　　“我说了，这是我的!”那小孩后退了一小步，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全是坚决和毅然，没有一丝软弱害怕。

　　“哟～反了是吧，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种官家的东西哪里伦得到你这种猪猡来碰？”那领头的小混混狰狞的笑了笑，往那小孩身上吐了口口水，“今个儿不打死你这小杂碎你是不肯放手是吧？”

　　“来啊，给老子打死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厉害!”

　　随着那个领头的混混一声令下，周围的跟班喽啰便纷纷蜂拥而上，对他拳打脚踢，那小孩却死命收缩着身子，依旧护着怀里那小袋干粮不放手。

　　“啪——！”一个狠狠的巴掌打在小孩那张苍白的脸上，小孩身形不稳，立马被扇飞在地上，左脸颊肿了一大块，嘴角边还有让指甲刮伤出的一条细长口子。

　　但那小孩依旧弯着身体死死抱着那些吃的，这个冬天他已经好久没怎么吃到过东西了，如果把这些食物给了他们，他铁定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他还不想死，他还想长大，他还有好多好多没完成的事情要去做，他不能，不能就这样死了！

　　而且是他的东西他就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应接而来的又是一阵猛烈的脚踢，疼痛慢慢变得麻木起来。

　　一旁的顾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知道这种抢食物的做法在贫民窟是很常见的，强者为尊，没人会去在意弱小的生命。但他看到那孩子倔强不屈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顾浩回到马车旁，低声询问主子说：“殿下，属下可不可以去教训一下那些抢夺食物的地痞？”

　　扈邑玦闻言笑了笑，饶有兴趣的向那边看了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微曲着敲打在窗框上，轻点了一下头：“那孩子虽然看起来像是个蠢的，不过那护食的狠劲倒是有点意思，你去把那他带过来吧。”

　　“是，属下遵命!”

　　“啊啊啊——！”还未等顾浩走近，那边却忽然传来了那混混凄厉的惨叫声，抬头一看，发现那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一口咬在了那混混头子的肩上，任那人如何锤打都不肯松口，看样子是下了死力气的，周围的喽啰一时惊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都愣在了那里。

　　那混混头被咬得疼了，大叫：“你们瞎了吗!？快把这个疯子给老子弄下去啊!!”

　　那些小喽啰这才回过神来，几个人用力的把那孩子的头发衣服往后死劲拉扯，直接把他甩了出去，那孩子口中咬着一块衣布，不服输的看着那些人。

　　那混混头气急，转身想去报复，却被一个极大的力气给直接挥开。他偏头恶狠狠的看去，发现来人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

　　“找死!”顾浩又打倒几个人，然后才皱着眉低身询问眼前这个全身是伤的孩子：“你还好吧？”

　　那孩子点点头，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居然敢在官家眼皮子底下仗势欺人，可还有没有王法了!”顾浩恶狠狠的瞪着这群地痞，似乎下一秒就要爆发似的可怕。

　　“官爷，官爷饶命啊，小的，小的们再也不敢了，再不敢了!”混混头趴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他们以前哪里见过这般气势逼人的人物，现如今是连话都说不太清楚了，生怕这位大人一怒之下将他们全给砍了。

　　“这会子到知道求饶害怕了，欺负人的时候怎么不想到这些？”顾浩一脚又踹在那个领头的，冷笑着说：“今儿便饶过你们，胆敢有下次，我就把你们通通拖去喂狗!”

　　“是!是!小的知晓了，绝对没有下次了，没下次了!”

　　不再理会这些跪地求饶的人，顾浩把这小孩直接带到扈邑玦的马车前：“殿下，人带来了。”

　　“多，多谢官爷出手相救。”小孩低头，按照从前老头教他的方式跪拜道谢，今日要是没有他们，他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你叫什么名字？”扈邑玦问道

　　那小孩顿了顿，大概没想到他会问这些，便有点不太自然的说“我……我没有……名字”

　　“嗯？”

　　“回官爷的话，我从小在贫民窟长大，像我低微般的人……是不配有姓有名的。”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扈邑玦的手指有节律的慢慢敲着窗框，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

　　“果真？”那小孩有些激动的抬起头，却瞧见了那俊美无双的的贵公子也正打量着自己，他的脸马上就红了，不好意思的又低下头去。

　　像他这样卑如蝼蚁的人，就算只是这样匆匆的看一眼，似乎都是对这位贵公子的亵渎。

　　“不过，你要是用了这个名字，从此可就要跟着本王了，”扈邑玦看了一眼那小孩满是冻疮的脚，不知想到什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这样，你可还愿意？”

　　“能跟在官爷身边做事，是我的福气”

　　“好，那从今你便叫洛十三了”

　　“洛……十三？”

　　“嗯，本王的亲卫一律姓洛，你是第十三个”

　　“是，多谢官爷赐名。”洛十三恭敬的嗑了一个头，虽然不知道亲卫是什么，但他相信这位救了他的善良贵公子是不会害他的。

　　“起来吧，地上凉，”不知何时，扈邑玦已经下了马车走到了十三的跟前，语气虽还是一贯的冷淡，嘴角却多了点温和：“你以后也别叫本王官爷了，便和他们一样唤本王殿下或者大人吧。”

　　说着，扈邑玦竟亲手将他扶了起来。

　　“殿下……”十三抿了抿自己干枯脱皮的嘴唇，看着眼前这个华服白裘的贵公子，一时有几分失神。

　　这样一个神袛一般的人物，他洛十三居然都能遇到。

　　真是，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