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吸血鬼》惊鸽

4、血族

　　睡了一整个白天，我在黄昏时分醒来时，眼镜舒适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看一切的色泽都不一样了。我想到了一句歌词，大意是说，他离开的那一天，所有的颜色从物体上倾倒出来，世界变得暗淡无光。
　　忧伤的歌词往往会让我的心情很好。世界变得暗淡无光时，正是吸血鬼出来活动的日子。
　　我一直在考虑，一个很大的吸血鬼聚集地，会建在这座城市的什么地方，一座完全没有窗户、却夜夜笙歌的大型建筑才不会惹人疑心，现在我知道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波罗带我走过市中心最繁华的街区，很多仿照古香古色的建筑制作的屋顶，很多欢声笑语的游客，无数在夏夜显得格外可爱的灯光，他的脚步不快，正正好好让我能够跟上，我觉得好像是在做梦。我打扮的很好，穿了白色的蕾丝衬衫和一条牛仔短裙，戴了刻有阿波罗名字的项链，我们来到市政大楼门前的广场，广场上有长长的的许愿水池和巨大的喷泉发出晶莹剔透的水声，我们长时间地站在许愿喷泉旁边，任凭微风将细小的水珠点缀在我们的衣衫上。刹那间华灯初上，我和他被昏黄的街灯晕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就一直在幻想一个完美无缺的男人，一个能为我披荆斩棘打败恶龙的面目不清的王子，一个所有问题的终极答案。我偏爱影视剧里痴情而不得的男二号，自己做手握宝剑的女勇士固然听起来美妙，可是贫穷、面包、习题册这些东西不会为你美丽的发梢所折服。
　　我不由自主地用有意无意的那套去触碰阿波罗的一侧身体，他在余热尚存的夏夜穿着不合时宜的外套，身体却散发着让人舒爽的微微凉意。他用询问的眼神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没事。
　　阿波罗就是我所有问题的答案。
　　看我如此沉迷于自己脑海中的事情，阿波罗戳戳我：“想什么呢，我们到了。”
　　“到哪了？”我正问阿波罗呢，就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一根没轻没重的手指戳了戳，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她高举着一袋干脆面之类的零食，脸上堆着自信的微笑：“小姐姐，我用张君雅小妹妹，换你的帅气大哥哥好不好呀？”
　　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知道什么给了她那样的自信，她身后有个刘海很厚的女孩子一边笑一边拿着手机在拍我们，我怀疑那样那样抖的手机最后到底能不能拍出个什么东西来。我正要拒绝让她别来烦我另外不会说话就滚一边去，阿波罗突然开口了：“达芙妮，她那么可爱，你就答应她吧。”
　　这显然是我没有料到的，厚刘海狂笑不止，干脆面女孩听了这话更是发痴发癫地娇嗔起来，她把攥得热乎乎的干脆面往我手里一塞，就当着我的面拉起了阿波罗的手，阿波罗也不反抗，拉着干脆面的手甚至直接往广场的另一头走，厚刘海一边发出拖拉机的声音一边蹒跚着跟在后面拍。
　　眼见三人渐行渐远，我独自呆立在喷泉边，恼羞成怒的脏话涌到嘴边但又咽了下去，想了一会，我决定屈辱地跟上他们。我尽量从容地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跟着，就好像我一直只是独自在广场散步，就好像我刚才没有和这个貌美的男人在喷泉池边有过那片刻的温存，没有两个留着油腻刘海的女高中生挽着我男朋友的手走在前面，我也没有像跟班一样尾随着他们，她们没有说“好讨厌啊，那个女的还跟着我们”“愿赌服输啊，她男朋友都跟我们走了她还想怎样”，泪眼婆娑中我只看见阿波罗随和的笑着，他牵着两个女孩，高高瘦瘦的身形夹在两个女高中生之前，就好像她们最温和的哥哥。
　　我从来没有那么委屈过，可我若赌气一走了之，难保阿波罗会再来找我，而我要找他，无异于大海捞针。毕竟我于他并非不可替代，想到这一点，我的眼泪再一次蒙住了眼睛，我假装自然地擦汗，顺势抹去了眼泪，视线清晰起来后我发现他们走进了通向地下停车场的行人通道，阿波罗的声音还回荡在空旷的通道里：“我带你们去看，这座城市真正的心脏。”随即是女孩们的哄笑声。
　　“真正的心脏”那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快步跟上，眼睛适应了地下停车场的光线以后我发现这无非是一个相貌平平的普通停车场，阿波罗带着两个女孩站在一辆豪车前，他绅士地拉开车门：“请。”
　　两个女孩若是刚才还有所怀疑，怀疑这样的剧情是否另有隐情，但是这辆车所能引起的戏剧性场面让她们忘记了疑虑，她们像个真正的公主一样优雅地坐进了豪车的后座，阿波罗直接无视了我坐进了驾驶座。
　　我不敢与后座的得意忘形的两人有目光接触，我的自尊此时可能就像一颗随时会炸裂的巨型炸弹。我忍气吞声自己开了副驾驶的门，坐在了阿波罗身边。那两个女孩见我此举，纷纷趾高气扬地发出不屑的声音，她们用我能听到的声音彼此窃窃私语“她怎么还有脸”“还好意思”“长得丑却自作多情”种种尖酸的话语一起钻入我的耳朵，我扭过头望着车窗玻璃那一边，只当做没听到。
　　刚才一直兴致勃勃给两个女孩讲这讲那的阿波罗上了车以后却异常地沉默，他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狡黠微笑，心情不错地盯着后视镜，听那两个女孩羞辱我。
　　后座的聒噪持续着，而我却突然感到一丝异样的安静，那是存在于我和阿波罗的前座之间的安静，那是属于捕猎的豹子悄悄卷起腿部肌肉的安静。这种安静持续得太久，以至于那两个女孩也察觉到了，她们迟疑了一下，干脆面冲着阿波罗甜甜地撒了个娇：“大哥哥，这是你的车吗？怎么不开呀？”
　　阿波罗回头看了看她，笑容在他的嘴角绽放：“车？谁说这是车了？”
　　他按下了档位上的一个数字，我们的座位竟缓缓下沉，窗外的停车场渐渐消失，直至我们浸没于一片黑暗之中。那两个女孩在惊喜害怕恐惧慌乱的情绪中上蹿下跳，各种不成词句的话语从她们嘴巴里冒出来，而我和阿波罗处于绝对的静谧中，我定定的看着他，他也回望着我。这是只属于我们的静谧。

　　当水晶灯迷醉的光芒取代了黑暗时，我们的座位停止了下沉，两个女孩又害怕又疲惫，早已停止了喊叫，瑟瑟发抖地坐在后座。阿波罗的眼神看向遥远的黑暗中我看不到的东西，从四面八方走来了无数的皮肤苍白的男男女女，他们都像维克多那样病态而面无表情，眼睛中只是不是闪过欲望的掠影。他们围在车周围，尖牙毕露，只是自觉地避开了阿波罗这一边。
　　后座的两个女孩还没来得及惨叫就被扯出了车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吸血鬼中间。惊魂未定之中，一个漂亮的女吸血鬼迅速拉开了我这边副驾驶的门，她疯狂地扑向我，兴奋的卷发在我脸上柔软地拂过，正待下口之际，她突然看见了我心口挂着的项链。
　　“好吧。”她说，眼里吓人的兴奋不见了，回过头去和其他眼巴巴等着的吸血鬼们说：“散了吧。”
　　阿波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这一边，他伸出手来扶眼里仍蒙着薄泪的我，我眨眨眼睛想要下车，却发现刚才被吓得腿软到不能走路。
　　阿波罗没说话，他欺身上前，我只感到他一只手温柔地放到了我的脖子后面，突然我整个人一下子就悬空了，他把我抱下了车，阔步挺胸昂头走着，就好像我是一根没有重量的羽毛似的。走了很久很久，我的眼泪都已经干了，他突然回答了我很久以前在喷泉边问的的那个问题：
　　“我们到吸血鬼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