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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月桂女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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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受到丘比特的报复,单恋着月桂女神达芙妮却爱而不得。纵使他英俊、强大,拥有一切神明所渴望的荣耀,但是达芙妮的心被丘比特用冰冷的铅箭射中了,她永远都不会爱任何人。
达芙妮因“不爱”阿波罗而是达芙妮,千千万万花草树木的神祇中,却唯独她成为了阿波罗的王冠。
明白这个道理,对现在的我来说太晚了。阿波罗已经离开,我站在空空荡荡没有家具的房间,不知该如何生活。为了今夜的这支舞,我把所有属于人类的生活用品全都丢掉了,床铺,茶杯,被褥。我木然在地毯上坐下,用力抱紧自己的身体,心里对自己说,哭吧,哭一场,像每一个平常女孩失恋那样哭泣,可是我的眼睛干干的,没有一点要流泪的迹象。我从来没有失恋过,因为我只爱我自己。
突然,一种无头绪的愤怒莫名地涌了上来,一个没有清晰逻辑的念头浮上我的脑海:我爱他,他怎能不爱我呢?
没关系的,我告诉我自己,他既不爱我,我可以找别人去,我已经敲开了吸血鬼世界的大门,还有成千上万次获取永生的机会.....我步履蹒跚,头发蓬乱地穿着长裙与高跟鞋走在大街上,行人都惊讶地看着我,他们不会懂我永生的决心。我戴着王冠,如同胜券在握的女王,啪地推开酒吧的大门,维克多正坐在他通常的位置上,他什么都没有喝,因为调酒师今晚旷工了。
十厘米的高跟鞋让我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我的泪水完全被愤怒烧干了。我走进我调酒师的工位,动静大到经理探出头来查看,也许是我的样子真的很可怕,他什么都没说,留给了我自处的空间。维克多伸手指了指酒水单上的一款饮品,他总是会点一些奇奇怪怪的饮料,不像阿波罗只偏爱饮料上的小伞装饰。
我狠狠地摇着调酒的瓶子,从没觉得自己的胳膊那么有力过。维克多并不开口说话,他只是静静的假装喝着饮料,他身后单身女郎来来往往,但他并不急着去狩猎。
“我可能得像你道歉,但我现在没什么心情。”我总是需要向维克多道歉,可能我从一开始就对不起他。
“没有必要道歉。”他摇摇头。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和阿波罗一直在拿你做实验。”
“我知道。”
他知道?
我糊涂了:“从什么时候起?”
“一直都知道。”他的样子很平静,维克多从来不说谎。
“那你怎么......”我说不出话来,那他怎么任由这一切发生呢?
他把杯子还给我:“我想带你去看一件东西。”
又一次的,我们来到了地宫。地宫里的吸血鬼不知道我和阿波罗之间出了事,他们只见到阿波罗的项链还在我脖子里戴的好好的,便还把我当做同类,我心下计算着,这条项链还能当一段时间我的通行证。维克多带我步下台阶,这些陡峭的台阶如今我已经走得很熟了,哪里有腐朽的木头,哪里有拐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心中突然对这个地方生出无尽的眷恋来:我不愿离开这个地方,哪怕它肮脏、陈旧,哪怕离开阿波罗,我也一定会再想办法留下来。
维克多领着我穿过棺材的森林,他拉着我的手而不是手腕,我想,他已经知道我和阿波罗之间发生了什么了。
他引我来到一个金灿灿的棺材前,棺材上刻着的“APOLLO”的名字让我目不忍视。他打开棺材的盖子,只见里面里面装得满满的,全都是和我脖子上一模一样的项链。
奇怪的是,我没有任何情绪反应,也许是这个信息对我而言太难了,我理解不了。那些项链有些很新,有些被佩戴了很久,金属光泽被人体浸染得发旧,有些上还沾着陈年的血迹,我拾起其中一个,打开太阳诡异的笑脸圆盘,里面刻着的名字是达芙妮。我又打开一个,还是达芙妮。达芙妮,达芙妮,达芙妮,这所有的项链上,都刻着一模一样的阿波罗和达芙妮的名字。
我的大脑好像理解了,因为我的眼角泛出了一丝泪水,但我好像还是不理解。我看向维克多:“我不明白——”
维克多的声音好像在陈述什么显而易见的事实:“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完美无缺,不会爱上任何人的达芙妮,你只是千千万万达芙妮中的一个。”
事实摆在眼前,再不容回避。我发出肝肠欲断的哀嚎,而身边来来往往的其他吸血鬼却觉得司空见惯,他们连看热闹都懒得看。原来我身上痛不欲生的故事,他们早就瞧过了一回又一回,再没有什么可看的了。
维克多说,阿波罗曾经拥有过完美的达芙妮,她就像阿波罗灵魂的影子一样,与阿波罗有着复刻般的相似。那个真正的达芙妮,她高傲、冷漠、自私,就像真的被丘比特的铅箭命中一般,她拥有真正能够不被感性支配的绝对理性,是真正无情无义,生来自由的月桂女神。在她的眼里众生都是卑贱的蝼蚁,唯有她自己是唯一的神祇。
但是达芙妮很善于伪装,她表面上是最温柔善良的黑发少女,引得无数的人类、吸血鬼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与阿波罗相遇,一眼就识破了对方伪善的外衣,在力量的对峙和博弈中,他们假戏真做地走到了一起。
后来的故事,就和我今晚遭遇的一样。在一个无比契合的灵魂面前,阿波罗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达芙妮,但他又不允许达芙妮爱上他。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两人因“不爱”走到一起,却因对彼此的爱意变成了对方不喜欢的样子。
达芙妮的内心也在遭受同样的煎熬,如果阿波罗爱她,那他就也是被情感左右的庸俗之辈,可如果他不爱她,那她自己的爱就将付之东流——是了,她早已不是那个心如磐石的达芙妮了。这像是一场最危险的博弈,谁先说爱,谁就输了。
是达芙妮输了,在她亲口告白时,她便已知自己的命运,毅然决然地赴死。悲愤的阿波罗将她推向了太阳,任凭她在阳光下灰飞烟灭。但是阿波罗也不是赢家。达芙妮对他的惩罚,便是永生永世活在摧毁自己所爱的悔恨中,对达芙妮的摧毁,不是将她推向了太阳,而是从她们相遇的那一刻起,让达芙妮爱上了她,从那一刻起,无情无义生而自由的达芙妮就开始死去。从那一天起,阿波罗就一直在寻找真正不被自身情感控制的完美达芙妮,他跨越了无数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一次又一次地,重复阿波罗和达芙妮的悲剧。
你以为是你和阿波罗在测试我,但真正的情况却恰恰相反,是我和阿波罗在测试你。为了寻找那个,真正完美的达芙妮。而这些,就是所有达芙妮的尸骸。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骗我?我质问维克多,后者在我的推搡和捶打下纹丝不动。他静默了一会,只说,我累了。
在这两百多年来,我不停地爱上阿波罗的恋人,又看着每一个达芙妮坠入情网,最后落得和你一样的结局。阿波罗很残忍,他必然会确定我爱上了达芙妮才会让她通过,但是一次又一次的,这些达芙妮哪怕变成了吸血鬼,她们最后不是爱上了阿波罗,就是爱上了我。一样的结局。我的心因为这一切变得疲惫,短短的两百年生命,让我活得比最老的吸血鬼还要厌倦。
你为什么不杀了阿波罗?你为什么要任由他利用?我以为维克多是很老的吸血鬼,我以为他比阿波罗还要强大,我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却从来没有问过是否真的这样。
他,创造了我。维克多说。
世界在我眼前变得模糊了,耳朵里不断地有蜂鸣响起。阿波罗从未承认他的来历,阿波罗也从未给告诉我他的年龄,他的一颦一笑如今解释起来都是逢场作戏,原来我和维克多,都只是他的棋子。
维克多的声音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他的头发是稻草色的,我跟你说这个形容很新奇吗?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形容维克多的黑发是“月光下的河水”,他却无动于衷,但是对“稻草色”却颇有反应。
因为他的头发不是金色的,至少不是一直是。维克多说,他本来的名字甚至不叫阿波罗,阿波罗是他为达芙妮改的名字。
阿波罗的形象再一次在我眼前浮现,金发,大理石雕像般棱角分明的侧脸,太阳神一般灿烂的名字,他和我在秘密花园欢笑,在我的小公寓亲吻,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与我以血为契。那所有这些,也都是假的吗?
维克多怜悯地看着我,正如他曾这样看着每一个达芙妮那样。
后面的事情,我便都没有记忆了。人的身体很脆弱,在不能承受的事情面前,它自动关闭一切感知器官,封闭一切消息来源,这种感觉很纯粹,很舒服,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在梦中,我又和阿波罗回到秘密花园,他已经把我变成了吸血鬼,我们的皮肤像暮光之城里那样闪闪发光。我们没有感情地相爱,宛若不知世事的孩童,那时我不想着树上的禁果,他也不想着除我以外的达芙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