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临安

9、湾如初月月如眉7

　　情况急转直下，苏雁阳面色大变，两手握刀，重重施力。然而那把黑铁长刀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下，无论他如何使力，都是纹丝不动。

　　这情形委实太惊人。虽说莫笑芙之前也怀疑过韩秀才的身份，认为他是暗怀绝技的奇人，但绝没料到会有这种程度。并非她低估这个书生，而是她才与苏雁阳交过手，直是完败，她清楚知道这青衣人的可怕。无论如何她也猜不到这个高瘦斯文的秀才居然以一只手，拦住了这雷霆万钧的刀斩。苏雁阳自然也料不到。

　　“你还想砍我么？”韩泺华淡淡地问。

　　苏雁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两手紧紧握刀一言不发。说“想”吗？他这一刀根本就斩动，说“不想”吗？传出去青玉阁的赫赫威名也就让他毁掉大半。所以他一张铁脸死撑着一字不言。

　　“呐……我建议，”莫笑芙若非肩上伤痛，早因这问题而笑出来，“你还是把刀还给他。”

　　“是吗？这很容易，”韩秀才微微松手，食指一勾，将长刀弹了出去，然后继续他的后半句话，“尽管这不是个好建议。”

　　果然，青衣堂主握着刀踉踉跄跄退了两步，而后双手一旋，以一种怪异的姿势重新握住刀柄。他“哈”地一声暴喝，提刀横劈。这一招完全没有技巧，但他改变了握刀方式，改斩为劈，可见这是他最拿手的招数。

　　长刀带着烈烈刀风横劈而来，韩秀才眼也不抬，只伸出左手，迎上长刀，食指直接在刀锋前一弹。只有莫笑芙才看见了，他的手指在一弓指间，那看似平常的动作中蕴藏着无法想象的雷霆大力，只需一弹指，就能在顷刻间推倒世间一切般。

　　韩秀才的食指并没有接触到刀锋，但黑铁刀却发出“叮”的一声锐响！被气劲击中的整把刀立马改变方向，往来时的路线飞了回去。苏雁阳咬着牙不松手，便连人带刀砸在巷口的土墙上。那土墙哪里经得起这一砸？当即垮了下来。碎砖头烂泥土全部盖在苏雁阳身上。他神色苍白，显然还不能接受这个儒生居然用手去弹他的刀口，还就轻巧的一下，把他整个人弹飞了。

　　此乃何等惊人的指力？那看似随意的动作后所代表的功力，简直无法想象。

　　莫笑芙于江湖情况也算了解大概，在看见这一指的威力后，她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人名，在整个江湖中有这般指力的人绝不超过三个，她根据年龄相貌一一剔除，到最后竟无同韩泺华相符之人！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相信世上竟有一人，在如此年轻时即在武学上达到了此番造诣！便是方才将她打飞的玉衣男子，只怕也不是韩泺华的对手，不，她肯定，韩泺华的实力定然不止胜于玉衣男子而已！

　　这一刻，她忽然有了一个极大胆的猜想，若是以指功著世的江湖之王——“青帝”萧凡在此，或许……或许韩泺华也能胜了他！

　　这时唐秀川转进巷口，看到这个场面，立刻抬起右手要去掠自己的鬓发。然而，韩秀才比她更快，他两指一拈空中的茅草，激射而出。

　　“咻”地一声后，唐秀川一声惨叫，捂着自己的手连连后退，一脸震惊——那根短短的枯草洞穿了她的手心，在她右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更划破她的右耳向后飞去，一直没入她身后的墙中。两个闻名于世的武林高手，就这样战败了。

　　“莫姑娘，我们走吧。”韩秀才一眼没看后面进来的唐秀川，便肆无忌惮地穿过两个青衣人，从他们来的地方走出。

　　莫笑芙愣了一愣，才后知后觉地听见那个“我们”。她低头一笑，也跟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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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泺华原本把他的书篓放在巷口，出来时却找不着了。他环望四周的狼藉混乱。然后一个青玉阁褐衣弟子战战兢兢地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背篓。

　　“这位公子……你，你的……”那个青玉阁弟子口齿难清，两手恭敬地把那一个放了米肉及药物的背篓递出。

　　韩泺华一手接过背篓，温和一笑，说了一声：“谢谢”。

　　不说还罢，一说之后那人踉跄倒退，两手连摆。莫笑芙摸着墙从小巷出来，正看见韩秀才的背影，和面对着他的那个青玉阁弟子毫无预警变得凶狠的目光！

　　她双眼一睁，示警声尚未出口，只见那个褐衣弟子已经倒飞出去。然后七柄长剑疾刺韩泺华，他一挥袍袖，七柄长剑便尽数折断，七个人全部倒飞出去。她的视力极好，隐约可见他在一甩袖间，仍旧一指迎剑，瞬间敲断了七柄利器。

　　韩泺华退后一步，一手搀了靠在墙边的莫笑芙，慢慢前行，一路冲前的青玉阁弟子全部被他一指重创。

　　“这真是一个靠实力说话的年代……”她抬手摸摸自己脸上的创口，一声长叹，“靠脸吃不到饭……我到现在不得不承认。”

　　莫笑芙肩骨碎裂，整条右臂已在剧痛下失去知觉，但她依旧不知索然地笑，问她身边的男子：“秀才，如果你不是出于道义而出手相救，我就冒昧一问，你会不会帮着杀人越货呢？”

　　韩泺华听了这话，在“清道”中特意回头看她一眼，而后抱歉答她：“莫姑娘，这个忙我帮不了你。我不想杀人，你最好也不要。”

　　“这样……那你就帮个忙，若我稍后失手被擒，这东西就托你收着。还有，挡着这些烦人的苍蝇！”言罢，她自怀中取出一个玄布小包，直接塞进他手里——那似乎是她十分珍贵的东西，用了上好的锦布包裹，在游过水沟后竟未染上一丝水迹。

　　韩泺华有些诧异地看她，却见她也正看着他，眼含着张扬笑意。然后他身边一空，黑衣女子已经跃出了青玉阁弟子的包围圈。

　　在远处半成废墟的酒楼店铺门前，身着玉衣的青玉阁堂副远远看见二人相偎的情景后，袖口微动，一柄似刀似剑的墨色兵刃已被他握在手中，他说：“你有的是机会逃跑，我不会如柳代堂一般追你四个时辰，这时回来，是你找死。”

　　玉衣男子如风般一旋身，眨眼前远在街尾的黑影此刻“刷”地划过他身侧。他一振臂，兵刃上沾染的血迹便甩在了街面上。然后黑影前击的速度越来越快，玉衣男子仍旧不紧不慢地左闪右避，但每一次收剑，地面之上都会多出一道血痕。片刻，黑影的速度渐缓，玉衣男子抬起眼帘，墨色兵刃从下自上，恍如探帘般撩起。“噌”地一声，一阵血雾扬起，黑影终于停下，往后退了数步。

　　莫笑芙左手按住胸口连退，因身着黑衣，多数伤口皆难发现，但对方最后的一撩，在她左腹至右肩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她的整条右臂已经彻底无法动弹。

　　她退后两步，靠在酒楼门柱上稍微喘息。玉衣男子也是极有风度，任她休息，并不趁此将她击毙。

　　“玉溪女侠，你昨日闯入青玉阁车队向萧家夫人问得我等行踪，难道萧家夫人不会派人通知我等此事，好早做安排吗？”玉衣男子面无表情地问，“这是常理，你不该想不到。为何还是如此执着此物，甚至连命也不顾惜了？”

　　莫笑芙不答，只是上下打量对方几眼，居然仍能笑，她道：“‘玉面微刃’铁木兰，青玉阁总堂堂副，萧五的左膀右臂。为了护送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他连你也派出了，还有昨日的那个青衣，不过只为一块碎了的东西罢了。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一个疯子的想法果然不可猜测。”

　　“玉溪女侠，请不要胡乱称呼我阁阁主。若有可能，请你称呼阁主为‘萧阁主’或‘萧公子’。”铁木兰一板一眼地纠正。

　　“这有些难度……”她“嘿嘿”一笑，似乎是想调侃些什么，却忽然一弯腰，能动的左手连忙捂住嘴，红色的血沫便自指缝流出。

　　铁木兰心想玉溪女侠虽与青玉阁为难，在江湖上却也是公认的侠义之人，此刻被自己伤得厉害，便有些动容，上前一步，想去察看她的伤势。一步后，他猛地刹住，因为他看见了黑衣女子眼中，即便被鲜血喷溅也无法掩盖的笑意。

　　他微一低头，发现她本已不能动弹的右手此刻五指微屈，而先前被她弃在此处的玉溪剑就插在她脚边，一股血流自她手掌而下，通过玉剑，流在地面上。而他自己所立之地有许多血红色的线条，是方才他随手甩出的，如今一看竟有某种特殊的形状，加上莫笑芙最后滴上这几滴血，赫然便是一个完整的六芒星阵。

　　铁木兰下意识后退，脚下却丝毫动弹不得。他抬头看去时，脸上神情又惊又怒：“血阵！你姓莫……你，你竟是离天余孽！我阁弟子被杀案，果然是你所为？！”

　　莫笑芙放开捂着嘴的左手，满脸笑意。她与青玉阁做对多时，但从未害人性命，方才他的话，显然将青玉阁发生的某个案件算到她头上来了，她也懒于解释，只斜眼道：“你管得着吗？”

　　随即站直身形，向前一迈，阵中的铁木兰便跟着她向前迈一步。她右手控制着悬空的玉剑慢慢指向对方，铁木兰见她五指并没有握在剑，但玉剑却随着她的手势慢慢指向他的心脏。他仿佛用尽全力在控制自己的身体不随对方的行动而行动，但手中的兵刃仍是慢慢举起，指向对方。莫笑芙比他矮上许多，他的剑便停在了她的脖颈左侧。

　　“铁副堂，现在，你总该把它给我了吧？”她将剑前伸，刺入玉衣人的左胸。

　　铁木兰在发现她与离天宫有关后，变得愤怒非常，此刻不仅不顾自己胸前玉剑，反而厉声问她：“离天宫退出中原五年，仍旧贼心不死，如今重现江湖，究竟还想对我阁作何不利？！”

　　莫笑芙一头雾水，道：“青玉阁不是了不起得很？天下英雄都心甘情愿被统一管束，还怕什么离天宫？”

　　“哈哈哈，不必狡言，离天妖孽，受死！”铁木兰怒极反笑，运足全身功力，一剑斩下。她原想劝他不须白费力，眼角余光却瞥见自己颈边的墨剑翻转，登时大惊，向右跃出星阵。

　　“怎么可能？”跃出星阵的莫笑芙捂着自己被割伤的左颈，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她一出阵，铁木兰也跟着跃出了阵。他横出一掌，击断莫笑芙身后的门柱。其时她的速度已慢了不少，身形也大幅迟滞，接下来接连几掌她皆不能完全避开，掌风都击在了身上。

　　莫笑芙江湖闯荡的时间不算久，给人感觉似是一个在紧要关头选择保命逃跑绝不坚持到底的人，而她今日却似乎为了某件至关重要的东西，拼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这“玉面微刃”铁木兰同苏雁阳一样，出身南宫剑派，但论辈份却是苏雁阳的师叔，乃上一代南宫掌门关门弟子。他承袭南宫剑派一贯风格，内力雄厚，青玉阁中堪与之一比的，只有那第三个出身南宫剑派的剑客——“十人结襟”中排行第六，原南宫剑派继承人南宫景。

　　论内功修为，莫笑芙远不及苏雁阳，又如何可敌远胜于其的铁木兰？她在六掌之内便到了穷途末路，但如今铁木兰已经打了十二掌。在第十三掌击出之时，她终于无法再接，向后避开。而铁木兰连打十三掌，不仅没有气力不济，反是一掌重过一掌，到这一掌时，已难说用了毕生修为的几成。她纵然闪避及时，也被掌风扫中，一个趔趄，摔在当场。

　　此时整条街上一片混乱，遍地都躺着痛苦□□的青玉阁弟子。

　　韩泺华果真如她所托般，在不声不响中拦住了所有闲杂人等，此刻背着他的那只竹篓，静静立着，远望踉跄后退的黑衣女子，许久后，终于无奈地长叹，慢慢地向前走去。

　　他的脚步看似悠闲缓慢，犹如一个书生百无聊赖下的闲庭信步，却在瞬间，出现在街道的另一头，一手揽了向后倒的黑衣女子，转身迎向铁木兰。

　　那一刻，莫笑芙在重创之下，仍是清楚地嗅见了韩泺华衣袂间苦淡入骨的花香。那样清淡的味道，在扑鼻而来的瞬间，却让她觉得，是那样地苦，苦入了骨髓。而后，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轻声问：“疯的人，莫非是你？”

　　韩泺华微一闭眼，再睁开时，凤眼中光芒亮如晨星。

　　执剑而来的铁木兰在接触到那眼神的一刻，猛然一呆，脸上神情仿佛猝不及防间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整个人刹住，愣愣地看着韩秀才——他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事情，此刻神情呆愣，忽然咧了下嘴，像要说话，却没说出半个字来，似乎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人把他弄得手足无措。

　　韩泺华将昏厥过去的黑衣女子拦腰抱起，旁若无人地越过他。铁木兰任他走过，直到已走出五步开外时，忽才大梦初醒，转身对着韩秀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活着……泺华，是泺华吗？”

　　韩秀才恍若未闻，径自走着，身后的铁木兰见他就要走远，情急之下大喊一声：“你究竟是不是泺华？！”

　　韩秀才脚下一顿，似在思考，片刻后终于转身。铁木兰见他停布，知他承认，顿时不知是惊还是喜，不知该哭该笑。

　　韩泺华却没有看他，而是低头看着怀中伤重昏迷的黑衣女子——满面的血污已将她的本来面目掩盖，却仍盖不去那缕似有似无的笑意，她好像肯定了，他一定会帮这个忙。

　　于是，他抬眼看向铁木兰，脸上仍是那副云淡风清，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说：“她要的东西，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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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秀才啊，实在是帅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