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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浮沉随浪记今朝11 ...


  •   南宫文在所谓的南宫府——水湖镇南郊外唯一的一座废弃茅屋里,借着烛光反复地看着手中的地图。

      一直枯等到了子时,门外有人迅速奔近。来人是同伴之一。她立即上前问:“人群到了何处?”

      “淮南莫逝山庄。”

      “什么?”南宫文大吃一惊,取出地图细看,划去原本标注的点后,又划出另一点来,松了口气,道,“还好,并不甚远,我们立即赶去。”

      “不必,阵心既然变化,六组人马自会移动,我等只需静候消息。”

      “相比阵眼里的危机重重,我已是十分安全,难道就这般甚都不做吗?”

      她神情坚决,对方却眯眼看了她一眼,径自进屋去了。屋内还有四名青玉阁弟子,也皆不应声。这些人待她并不是很热络,首先她身为刚入阁弟子,才四五个月时间,就做了洛枍如的副手,却除了心思缜密之外,并未显示出何等厉害的才华。加上今夜行动,原本六个分点各有三人负责,却为了保护这南宫家的大小姐,洛枍如特意拨了五人出来,使六点每处只剩两人。而今夜任务关键,五人千里迢迢北上,不仅不能与同伴携手,倒只能在此处静等天明,这一来,五人对南宫文便很难有好颜色了。

      今晚的任务里,南宫文原本定好和洛枍如一路,傍晚时却被莫笑芙派来城南,一出房门,她便知道这是笑芙刻意要支走她。但即便如此,她并未返回客栈——所有人里,属她武功最差,与其拖累他人,不如尽快出城,教师父和笑芙皆能安心。

      六星逆反阵能成与否,是今晚任务成败的关键。按照计划,莫洛二人深入阵眼,其余人留在外围等待。人群一直往北后,所有人便知阵眼并不是先前所猜测的水湖镇镇北,于是分别混入夜行队伍中伺机而动。南宫文身边的同伴无法忍受坐等消息,于是五人中有一人亦混入了夜行队伍中。一直到夜行队伍止于淮南城外,所有人马方退出队伍,往六个方向疾奔而去。他们要奔到催眠幻术作用的范围之外,而后绘下六星逆反阵,将己血液汇入阵中,待阵眼处的星阵一经催动,外围六点会在同时启动,最终成为覆盖催眠幻术作用范围的大逆反阵,从而以逆反之力对抗催眠术力,将之消于无形。

      子时将至,六人心焦如焚。忽地,守在门外的一人惊呼:“赤烟!”

      这一声使得屋内五人皆是悚然一惊,纷纷奔出门来。只见西北角夜空中,一道极细的荧红色烟雾直冲上天。

      赤烟乃青玉阁独有求救信号,每名弟子身上皆会携带,一旦性命危急时刻,方会使用。他们一行人本非常人,也知己方并无多余人手,因此即便性命将要不保,亦是不会使用赤烟求援,此时既然赤烟出现,便说明西北方位弟子不仅性命危急,且完成不了任务。

      “不好!快看!”一人指向北面,只见北面夜空中,又是一道红烟乍然出现,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片刻之间,竟有六道赤烟现于夜空!六星逆反阵负责六个阵脚的弟子竟然全数失败!

      六人对视一眼,南宫文道:“我等便做救援队,分赴六方,即刻出发。”

      一人道:“不可,你留在此处,我等前去……”

      “你们五人如何去六处?”她立即打断,忍了半日,终于不能再忍,“六星逆反阵,缺一不可,这六处阵脚若站不出,洛副和莫队在阵眼处的作为便全要白付了。南宫文虽武功不济,亦是堂堂正正进的青玉阁,与你们并无任何差别。今夜之事若解不得,大难便来了!”

      她一番话条条是理,面无惧色,倒教五人顿时另眼相看。一行人中的负责人此时一点头,道:“救援之事刻不容缓,莫再拘泥小节,我等分赴六方,必要结成逆阵,破淮南死局。兄弟们,明日再会。”

      六人伸出手,重重一握:“明日再会!”

      南宫文负责救援南方,要赶去的地点确不甚远。只一盏茶时间,便勒马落地。此处仍在水湖镇外,是一大片密林。她下马后扑在一片灌木丛里往前穿行,心跳疾速。事实上,六人皆知,六处的弟子既然失败,那末,他们前去救援多半亦成功不了,因此救援在次,重要在顶替六处弟子完成任务。

      密林前方尚有刀剑交击声传来,她却不向那处行去,反而往右侧钻去,待离得那些交击声仅几十步远时,方停了脚步,仔细丈量所在位置。半晌,经反复确认,南宫文方于一块老山石上刻下阵形。

      谁能想得到,今夜遇袭之事,青玉阁早有所料,因此约定好,以假位置吸引敌人,若果真不敌,再由救援队完成任务!

      为了迷惑对方,假位置与真实所在甚为相近,此时不远处便有自己的同伴正与敌人殊死搏斗,也许,自己的同伴正在死去,一念及此,她心跳混乱,出了一身的汗,但死死地逼着自己稳住手上的动作。星阵刻成后,已近子时二刻,她正要释血入阵,近旁忽然传来了衣物穿过树林时被枝叶勾划的声音。此时此刻,到此的是同伴还是敌人?!

      南宫文内劲不足,无法催动掌心伤口流出大量血液,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她已是急得狠了,一把撕开鞋袜,在腿上割了一道大口子,霎时血如泉涌,顺着刀刻的痕迹流入那星阵中。

      南方已成。她将近旁枯枝败叶扯来盖在星阵之上,起身往另一边跑去,一路声响颇大。果然,下一刻踪迹便泄露了,林中有人迅速追来。

      南宫文拼了命地跑,一面将怀中的赤烟取出,朝空中释放,另一面却几乎哭出来。她知道没有人能来救她。这一刻,她心中毫无惊惧,只是无尽的遗憾忽然全数涌了上来。

      ——在泉州一年,她却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儿地和哥哥说一次话,更没有机会亲口告诉那人,她在等他,一直在等他。这两件事,她永远做不了了。

      下一刻,肩上一凉,她看见自己的手臂飞了出去。

      而后她被人狠狠摁在地上。那人凉飕飕地问她:“左手右脚,右手左脚,你选哪个?”

      南宫文微微笑了。因为她已经看见,方才自己奔出来的方向上,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笑芙,笑芙,我已完成任务。

      ×
      ×

      “咳!”

      南宫文于密林中刻下六星逆反阵的同时,在莫逝山庄后山顶的石洞里,洛枍如被一股大力摔在侧旁的石壁上,一落地面,立即便咳出一口心血。她用尽全力抬头,看向自己方才所立的位置,在那里,并无半个人,只有一团似在流动的光影。

      她已知伤她的并非常人,因胸口被穿透的那一刻,她背后的暗器齐齐发动,任它速度再快,也被打成筛子。面前的那团光影时而实体,时而虚化,一部分光影流入石隙内,似要破坏那个星阵,却又忌惮已成型的逆反阵中隐含的力量,又退了出来。

      子时二刻转眼将过。她以匕首为支点,拖着自己往前挪去,稍微一动,便扑倒在地,只觉浑身冰冷,身下本应冰凉的石面却极为温热。她看了一眼自己,忽然勾起嘴角,无声惨笑。

      昏暗的烛光下,满地都是她温暖的血液。

      她颊边微动,似乎是想咬紧牙,但这个简单的动作,现也已难做到。她试了多次,方在最后一下咬碎了后槽牙上的蜡封。封口一破,凿空的牙齿里所藏的药粉融入唾液,瞬间化入腹中。

      只是片刻,她竟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

      石隙前的那团光影突然晃动起来,一个实化的男子出现,脸上神情似乎是好奇于她从何处得来这站起的力量,他喃喃着:“青兰果的气息……”又点点头恍然大悟般,“是了,我本来要挖你的眼睛,可你怎么跑了?”见她并不回答,又道,“跑了就跑了,又来捣乱,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言罢,男子猛地前冲,掌刀击到她身前,却不能穿透她的身体。原来那光影为了给她一击而实体化,似已耗尽它所有的能量,此时再次实化,不到片刻便无法成型。他微微一笑,道:“留你被‘人鬼’咬死,真是对你不……”

      最后一字不及出口,实体化的男子完全虚化,彻底散去。

      洛枍如吸了一口气,而后扶着墙,一步一步往石隙走去,脚步虽极无力不稳,但始终不倒下。便是此时,第一只“夜鬼”冲进洞中。眼见她离石隙只剩一步,那只“夜鬼”已向她扑来。

      她眸光凝定,毫无慌乱,定定地看着那神情狰狞的镇民向自己冲来,用仅剩的力气背过身去,两手在身前捏成破阵诀,闭眼冥思。下一刻,右肩一痛,“夜鬼”扑咬的力气将她撞得往前倒去。

      “破!”随着这一声低喝,洛枍如猛地睁开双眼,双掌分开,“啪”地落于六星逆反阵前的石面之上。

      那一刻,她竟分神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腕,上头的铁寒石正在快速地进行明暗交替,清楚地传达了地底那人等候的不耐。于是,她在倒下的那一刻,嘴角仍是含笑。

      越来越多的“夜鬼”涌进洞中,六星逆反阵慢慢起了光亮,星阵开始轮转。

      同一时刻,演武厅里已经急得火烧眉毛的郦清一声惊呼:“它动了!”

      莫笑芙已扑在石座前,看着那光芒四溢的六星阵,笑道:“洛枍如,你总算动手了!”

      强烈的光芒自上下数个星阵中涌出,连成一线,向六个方向冲出,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汇向几十里外已在同时运转起来的六个星阵。巨大的六星逆反阵成,这一瞬间,无月黑夜亮如白昼。

      仿佛惊电划过夜空,光芒瞬间即逝。

      莫逝山庄里无数人清醒过来,原本安静诡异的庄内顿时乱成一片。疑问、惊呼和哭闹声将这一片夜空都要掀翻开来。

      “死人!出人命啦!”几名清醒了的镇民连滚带爬地冲出后山的山洞,一路惊叫着,跌跌撞撞地跑下山去。

      四处的惊呼声里,一人疾奔上山,冲进山洞。洞里头只剩下两个人,一人满嘴是血,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傻了,呆坐于地。来人顺手往他头顶一拍,这人猛地清醒,尖叫着跑下山去。而洞内另一人面朝下倒于两块巨石间的空隙处,肩上衣物全是血迹。

      来人将洛枍如抱在怀中,运起真气往她体内送去,却全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几次运劲后,来人连连呕血,待要再运气,却被冰凉的掌心覆住了手。

      洛枍如已睁开眼睛,轻声告诉对方:“我服了震魂散,救不了了。”

      来人无言。

      “方才,阵眼里还有一个星阵被催动,是你吧,”她微微一笑,“多谢你。”

      来人终于开口,道:“你何必?”原来,在此山洞下方的另一个空洞里,此人在那里催动了第三个六星逆反阵,致使上中下三个星阵得以迅速同为一体,及时解了万鬼之灾。这一句“你何必”,指的便是她若不以命相拼,星阵依旧会被下面的两人催动。

      此人浑身是血,应是经了一场恶斗。洛枍如原本忌惮为何这样重要的地方,施下催眠幻术的人会没有丝毫防范?原来施术者防的并不是这里,而是山下的位置。抱着她的这人是个女子,一道刀伤划过右眼,满脸是血,脸上的人皮面具因刀创和血流而脱落了半张,但仍看不清本来面目,而左肩胛处一柄短刃还插在那里,可见方才战况的惨烈。因此洛枍如向她道一声谢。

      “能帮我传个话吗?”

      “说吧,”来人将右耳靠在她嘴前,仔细辨明她越来越低的话语内容,半晌抬头问她,“还有什么?”

      “没有了……”她自嘲地想,自己死前,竟无他事可以交代了。药力渐渐散去,她脑中神智逐渐昏聩,却忽然忆起自己并没有说出要将话传给谁,于是又睁开眼睛,动了动唇,却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而,对方却知道她想说什么,低头在她耳边说:“‘告诉萧宁’是吗?我知道,你不必担心。”

      那句话传入脑中,洛枍如神智有几丝清明,又勉力睁眼,看着对方脸上那尚未脱落的半张人皮面具,忽然认出了这是谁。闭上眼前,对方现出真容的另外半边脸右下颚上那道一指长的伤疤成了她视线里最后的影像。

      霍殊,原来是你。

      ×
      ×

      莫笑芙在地底被困了整整一夜,期间几次忍不住伤口疼痛呕血,郦清皆在一旁小心守护。

      她忍不住问:“霍殊和你一同失踪的,她到何处去了?”

      “当就在不远处吧。”

      闻言,她眉头一皱,道:“你被困于此处十来日,她怎不来救你?”

      “她并不知我被困在此,我身上未携铁胆寒石,她自然寻我不找,”他微微一顿,道,“霍殊与我皆成功混入对方杀手群中,我妄动而被困于此地,她若四处寻我,那我二人为潜入所做的一切便前功尽弃。故……”

      “故”字后,他便能没说出什么来。她心下明白,霍殊定是全无救他之意,才放任他被困此地多日。可霍殊分明便为寻他而来,为何却竟不救他?

      那一霎那,莫笑芙心中转过千万个念头。想起自己与霍殊初见时,她为月亮湾渔村里的玫子姑娘伴奏弹唱,与萧泺华早已相识。后自己于海外击风军营地下的水道里被人救治,再见柯子筠后,由他口中便知救人者乃是霍殊,这些她俱不曾当面点破。加上霍殊为她生死可抛,其进青玉阁的目的和身后隐藏的秘密,她便不愿深究,以免坏了两人交情。如今,这些她以往刻意忽略的事,却忽然全上心头。

      ——五哥,五哥,你与她是早就相识的,我甚至隐隐感觉她一直是听你命令行事,你让她去做什么?你又瞒了我多少?

      细一想,便觉伤口和心头疼痛一齐涌上。

      不知过了多久,演武厅旧有的石门处忽起一阵爆炸声,郦清惊立起。那石门厚重异常,当日群雄被困之时合多人之力也无法打开,几枚烈性炸药爆炸后,石门依旧稳立不倒,门外的人便点起火来。演武厅里本就满地是干涸的火油,不过片刻便烧成一大片。

      郦清一只袖子浸了石缝里渗下的山水,掩住莫笑芙的口鼻,自己则运息抵抗浓烟。许久,又是一声巨响,巨石霎时碎裂,碎片纷飞。当是门外的人灭了火,趁着大火烧热石门,以冰水泼石,将巨石冻出裂隙,最后一次爆炸方能成功。

      烟尘散尽,进来的是两名白衣,抱拳向她一礼,道:“莫坛主,我等营救来迟,你受苦了。”

      “什么话。”至此莫笑芙方笑意初露,来的既是自己人,那么任务定是结了。来人见她满身血迹,忙问:“伤得可重?”她正看着外头,并未听见,来人再问一遍,她还是毫无反应。

      郦清往她肩头一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她才记起自己耳内还满是冻浆,连忙倾耳让其缓缓流出。而先前进门的两名白衣已怔住了,半晌,不敢置信地问:“堂主?”

      郦清一挑眉:“傻了?”

      二人这才相信所见不虚,大喜过望,连道:“堂主,太好了!您没事!”莫笑芙见称呼郦清“堂主”而非“郦堂”,再看二人真心欢喜的模样,这二人原本应是他的下属。思及此,她眉头一皱,隐约感到不祥——这二人并非和自己一道来的人,应是后援的营救队伍,那么,那么……

      “没事?你才没事!”郦清嗤笑,“老子吃了十几天草根,你说有没有事?”

      “……”

      两名营救队弟子随身带着急救药箱,为莫笑芙稍察伤势,便说此箭留于体内一夜,此时不能再留,否则恐会使得伤口周围血脉坏死,从而引发大症。她一点头,两人便在山庄里为她拔去箭头,伤了金创药,仔细裹挟。

      而后四人下得山底。见山庄内外并无血迹,确认昨夜催眠术被破,郦清方松了口气,一时十来天的苦厄也全不记得了。莫笑芙却始终眉头紧皱,问及两名白衣自己的同伴情况如何,二人只说收到信号后便赶来营救,并未见到其他人。

      一出山庄,她止步不前,不知为何,捂住伤口在原地绕了一圈。郦清见她奇怪,方要问,却见她忽地劈手夺过一名白衣手中的马缰,跃上马背,一扬鞭策马而去。

      后面的喊声全听不见,莫笑芙策马疾奔,腹部伤口里不断涌出温热的血液,但她丝毫不慢,三十里的路程一刻钟便驰过。

      水湖镇里一片混乱,方士在镇中开坛作法,满街都是为了祛邪而跪神的镇民。一部分镇民接了“圣水”,正在挨家挨户地布泽,镇子里倒比平时热闹了百倍。她看也不看,一路喊着“让开”,硬是从闹市中策马而过,一直到昨日投宿的客栈,方勒马入店。

      这家客店十分精简,店门内的院子侧旁就是马棚,她一进内便看见马棚里的数匹马臀上皆烙着“青”字印,心下稍定,疾步入内。但一进客栈,她便是一惊——楼梯下坐着一人,浑身缠了绷带,整张脸包得只露出嘴和一只眼睛,这时正在吃早饭。

      “霍殊?”

      她放下筷子,道:“你还认得?”

      “你怎……伤成这般?”莫笑芙走近看她,她面上包住右眼的绷带仍在不断往外渗出血迹,“都这样了,你还能坐在这儿?怎不去躺着?!”

      “我在等你,”霍殊道,而后扫一眼她腹间的血迹,也并不关怀询问她的伤势,只问,“你想先去看哪个?”

      她一愣:“什么?”

      “昨夜执行任务的是二十人吧?牺牲者一共十八人。即除你之外,只有一人幸存,”她的语调平淡无波,就像问她早饭想吃什么般,“你想先去看活的?还是看死了的?”

      莫笑芙感觉霍殊的声音似远似近,她想,大概是耳内冻浆未净的缘故,张了张唇,却没说出话来。正在此时,楼上一声凄厉的痛呼将她惊得浑身一个激灵,拔腿便往楼上跑去。

      那声痛呼是从二楼的最后一间厢房传出来的。此时,一个男人靠墙站在那间房外,发丝凌乱,青衣带血。他立在那里,如同腐朽的枯木一般,对靠近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柳若兰,你……”

      青衣人动也不动。

      她推开房门进去,里面有两名医师队弟子,正在试图让挣扎的伤患安静下来,棉布被褥上全是血痕。她只靠近看了一眼,忽然便惊吓般背过身去。

      霍殊进门前看了一眼门口的青衣男子,而后对她说:“别吓着了,有十几个人皆是这般的。柳副阁是营救队的队长,若非他提前赶到,阿文活不了。”

      身后的床榻上,伤患在剧痛昏迷中似被噩梦魇住了,此时不住地哭喊:“娘!哥哥……你们在哪儿……娘……”

      那凄惨至极的一声“娘”传来,莫笑芙只觉眼眶热得发疼。她转身,走到床前,示意一人让开,而后将南宫文抱在怀中。怀中的人挣扎得厉害,她问:“用了麻药没有?”

      医师队弟子答:“闹了一夜,已数度过剂量,不能再用了。”

      “那就煮几帖安神药,快去!”

      两名医师本想说依她的情况,安神药根本无用,但莫笑芙神色铁青,他这话根本说不出口,只得应了,半晌,捧了一盅安神药进来。几人合力,将那碗数倍药量的安神药给伤患喂了下去。

      用过药后,也不知是药真起了效用,还是被温暖的怀抱拥着,南宫文渐渐安静下来,只低低地啜泣着:“哥哥……娘……我好疼啊……”反反复复只是这几声,但声音愈低,如猫儿呜咽一般,可怜至极。

      莫笑芙抱着她,轻声地哄。沉入梦前,南宫文睁开眼睛,喊:“笑芙?”似是醒了,但笑芙方要回应,她又说,“你又来救我?我不能再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却又未醒。

      那一刻,莫笑芙脑中电光火石般地忆起了某些往事。

      ——济南城外,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坚定无比地告诉自己:“我要去找我娘和我哥哥,我一定要去。”

      ——上京城破前,又是那个女孩子,在乱兵中寻找将死的父亲,她曾那样惶然地看着自己,说:“我爹在这里,可我找不到他。”。

      原来,原来是那个孩子。

      “阿文,阿文……”莫笑芙轻声地唤,“你好好儿地睡,睡了就不痛了。”

      “睡了,就能见到娘和哥哥?见到爹爹吗?”

      她说:“睡吧,你哥哥在南方等你。你醒来就能见到他。”

      南宫文却摇头,道:“他说了,我不能睡下去。我只有活着,才能一直开下去……我不能睡着,可我好累……”

      “哐啷”一声,门口的花盆被人撞倒,莫笑芙看去,门口那名青衣人已经快步离开。她回过头来,发现南宫文已经闭上双眼,沉沉睡了。

      轻轻将她放回床上,示意医师重新为她包扎伤口,而后莫笑芙走到桌旁,对正坐在一旁发呆的霍殊道:“走吧,带我去见洛枍如。”

      客店老板自然不愿亡者入店,但却敌不过这些带刀佩剑的武夫。一间大通房里,四名亡者并排躺着,身上蒙着白布。莫笑芙走到最里面,在大通铺边儿上坐下,掀开覆面白布,露出亡者面容。

      洛枍如面容安详,双眼轻闭,嘴角微含笑意,胸前的血衣上露出一件熟悉的物事。她伸手将那物事取出,正是二人分别前自己交给她,并交代她若性命危急时撕了的锦囊——完好无损,但被血液浸透成了暗红色——危急时刻,她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莫笑芙紧紧攥住手中的锦囊,许久,方吐出口气,轻声道:“还笑?亏你能笑得出。你这乌鸦嘴,这回说中了,可要怎么办?”

      霍殊道:“她留了话给你,现在想听吗?”

      莫笑芙抬头。

      “你当年对我说的那句‘别怕’,我一直记得,我做得如何?
      “我和你说的话,你也要记得,往后,只你来看我。”

      闻言,莫笑芙低下头去,许久许久,忽然低低笑了。

      “蓬莱一面,原来你还记得?怪不得总缠着我。
      “可你何必记得我?
      “若非你在生死一线之际,竟然还让我‘快些走’,我岂会无缘无故救你?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只知道为别人。
      “你这傻瓜!”

  • 作者有话要说:  稍作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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