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临安

7、湾如初月月如眉5

　　不一会儿，韩秀才端了两碟菜出来，见莫笑芙就坐在他授课的那张桌旁，只好将碗碟就在授课的桌上摆了。见韩秀才炒的是一碟土豆丝和一碟酱紫茄子，她简直是惊异了。

　　她一边夹菜一边点头，赞叹不已，笑着伸出两根手指，道：“这是我愿意吃的为数不多的菜里，名列前茅的两样。”

　　韩秀才闻言，似乎是微微一笑，道：“只是乡野小菜罢了。”

　　他面前摆着的还是一小碗清水，一个放了两个馒头的小瓷盘。而且看那个馒头的长相，应该是昨夜那家茶寮的作品。韩秀才还是那样慢慢地把两个馒头吃完，在馒头吃完前绝不碰一口水，吃完后再把清水慢慢地喝得一滴不剩。

　　他吃完后，莫笑芙的菜正吃了一半。但看她的样子，是没有爱惜粮食的打算，这时已经将筷子搁下了。韩秀才只好将东西都收到厨房里。

　　“莫姑娘，你是哪里人？”

　　“你别问我，我还想知道呢。”她在院子里懒洋洋地回答。

　　韩泺华收拾碗碟的手微微一顿，然而言语中却一丝形迹不露。他继续用平淡无比的口气说：“听你的口音像是南方人，应该是闽浙一带的……”

　　“我听你的口音也不像是北方人，”莫笑芙忽然探头进来，一脸笑眯眯的表情，“不是琉球就是爪哇的。”

　　他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韩秀才，你平时教村里小孩都教些什么？是‘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还是‘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莫笑芙环臂倚门，笑着问。

　　她这么一问，韩秀才当然知道她翻过他桌上的东西了。他也并不生气，只淡淡一笑，答道：“莫姑娘说笑了。义山诗只是我闲来爱好，哪里可以用来教书授课？如果真要教，也是‘桐花万里丹山路，一枕黄花夜夜香’吧。”

　　“切，”莫笑芙非常不屑，“迂腐得很。学两首情诗绝对有益于学生的智力教育，至少让他们在日后不至于对着心爱之人只会念什么‘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她面无表情地说完，又到院子里去了。

　　韩秀才收拾好走出来后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莫笑芙已经不知上了哪儿。正当他要苦笑摇头之际，院里黑影一闪，黑衣女子从墙外翻了进来，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溜烟跑进房里去了。他正在奇怪，“咚咚”的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

　　“泺华哥，泺华哥，你在吗？”

　　“我在，就来了。”

　　韩秀才将门打开，门外是玫子和她的那个女伴。那个女伴在韩秀才打开门后朝门里望了一眼，然后一声不吭转头就走。玫子显然习惯她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此时也不意外，只是抱歉地朝韩秀才笑笑。

　　莫笑芙透过房门眼看着独行镖霍殊走远，才稍稍松了口气。不经意间袖子一掠，就将韩秀才的一排紫毫笔扫到了地上。这一下惹得门口的两个人都向这里望来，她要伸手去捞那排笔，此时探出了头教二人都看见了，便干脆站在门边，朝玫子姑娘温柔有礼地笑了一笑，然后进屋去了。

　　玫子面色一白，看向韩秀才。

　　韩秀才却什么表示也没有，仍旧继续着刚才的话题。玫子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他面色如常地走进屋来将那排笔捡起放到桌上，从诗集里抽了张写满了字的纸出来，然后拿出门递给玫子。

　　玫子将纸接过，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韩秀才听后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笑着摇头。玫子点点头，似喜似忧，带着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离开了。

　　莫笑芙也没有什么兴趣去观看那两人的表情演出，进屋后一挑窗就跳了出去。韩秀才进屋后不见人影，并不意外，走进帘子围起的里屋，将窗扇放了下来，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喧哗。

　　他开窗看去，只见二三十个拿着菜刀锄头或扁担的村民将莫笑芙团团包围着，此时骂骂咧咧也不知在吵些什么。

　　被村民一直围了小半个时辰后，走又走不得，打又打不得的莫笑芙终于理清了她的罪行。

　　原来昨夜一共有三家的屋顶被捅破，五艘小船被完全拆毁，六艘大点的船要么不见了船篷要么就是被戳破了船底，虽然她一直抵死不承认，但毫无疑问，村民们并不相信这个通缉犯的狡辩。

　　众人一直拉拉扯扯到了将近午时，终于有人开口建议把这个人送到了城里的衙门去。

　　“先把她关起来吧，”人群中一个清清浅浅的声音传来，“衙门午时要休息，现在送去也没有人在，午饭后再送去好了。先把她关起来，”韩秀才一指自己家的柴房，然后看了莫笑芙一眼，说了三个字，“绑好了。”

　　韩秀才虽然年轻，但在小渔村里明显有着极高的威望，他一说话，茶寮李老板首先点头，道：“好，我听泺华的。”

　　既然老李也同意了，诸人便纷纷应下。于是，韩泺华朝着临屋的老阿婆温声道：“干娘，找条绳子来。”

　　“好咧！”那老奶奶兴奋无比，立马翻头回屋找了一条捆猪肉的粗绳，然后朝着莫笑芙走来。

　　“喂喂！不必这样……”她惊呼着，嘴里立马让面相慈祥的老阿婆狠狠塞了一块油腻腻的抹布，余下的话便成了“呜呜呜”的声音。

　　“还有凶器呢！”老阿婆一把就抽走了她的玉剑，塞给秀才。然后几个人上来，把她的两手两脚全部绑在一起，拿着扁担一挑，像抬野猪似的抬进了韩秀才家的柴房。

　　莫笑芙在柴房里的草堆里趴了许久后，看守她的两个凶神恶煞才出去吃饭，临出去前把窗门柴房门锁了几道锁。只剩自己后，她弄掉嘴里的抹布，双手微微一挣，居然挣不断打了死结的粗绳。

　　“唉……”她只好长长地叹了口气。

　　“莫姑娘，那是牛皮绳。”草堆后面一个声音传来。她微微一笑，看见韩秀才从草堆后钻了出来。原来这间柴房是通向秀才房间的，而因为年深日久，原本的老鼠洞越塌越大，到现在已可容一人弯腰通过了。

　　“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啊……”莫笑芙呵呵笑着。

　　韩秀才也不理她，解开绳上死结，将玉溪剑塞给她，然后率先从墙洞里钻过去。她撇了撇嘴，跟着韩秀才钻过墙洞。这时人都集中到了前院去了，所以两个人从里屋的窗户跳出房间时并没有被任何人发觉。

　　韩秀才带着她围着村子绕了半圈，却不是向村口去。

　　“你这走的什么路？”莫笑芙拔剑斩断勾绊着衣物的树枝，一边皱着眉抱怨。这倒不是她喜欢抱怨，而是他走的方向半点路的样子都没有，荆棘满丛，连着勾了她的衣物许多次。

　　走在前头的韩秀才却一路轻轻松松，半点障碍没有，他回头解释：“村里人发现你不见后一定会去渡口，现在那里不能去。”

　　她正想反驳什么，却忽然有凉丝丝的东西飘落在脸上。

　　“下雨了。”莫笑芙仰头望天，却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已积了好些乌云，此时不断有雨丝飘落。

　　韩秀才在那一瞬间愣愣地看着雨丝飘落，然后他低头，微笑着催促：“快些走吧。”

　　莫笑芙看着他的脸，忽然摇了摇头。

　　——不，这个人并没有在笑。

　　虽然他温和有礼，清俊如玉般的表情似乎是在微笑，但他确实没有笑。莫笑芙回想了昨日今日的他，却无法确定，到底他的每一次看似的微笑有几次是真实，有几次是错觉。

　　看着韩秀才的背影，莫笑芙眼皮狂跳，心头奇异的感觉始终不去，这已经是她见到他后第二次出现这种感觉了。

　　是了，是这样。她忽然晓得自己觉得哪里怪。

　　韩泺华虽然并非很年少的年纪，看来该有二十六七，但这个年纪也不能说是老了。奇怪的便在这里，他分明不过二十多岁，外表更是温文俊秀，却没有给人年轻之感，一眼望去，只感到一份清清冷冷的淡然。

　　莫笑芙是风里过雨里闯的人，她自认无法养出这份淡然。就算一个山野之人自小无心无欲那只能是平庸而不是他这样的气质——千帆已过，洗褪了无尽沧桑铅华而成的淡然。

　　这条“路”的尽头是小岛上已经废弃的一个石岸，韩秀才的船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拴在那里。两个人从林子里穿出的时候雨已经很大了。莫笑芙先进了船舱，韩秀才将放在船头的雨具穿上，然后解开绳索，撑船离岸。她背倚着舱壁，望着昨夜没有看清的船夫身形。

　　海阔岸遥，风起云垂，渡船解缆，在茫茫海面上如飘零一叶漂向对岸。

　　船舱里长发微润的黑衣女子看着船头上被大雨模糊了的那个背影，眉头渐渐皱起。

---

作者有话要说：　　美男子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