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临安

46、满堂花醉三千客5

　　那只手不是朝着他来，而是抓向莫笑芙的后脑。

　　萧凡眼底渗出一丝冷意，褐衫一动。莫笑芙只听见连续的“喀喀”两声，后头传来一声惨叫，回头的时候，便看见黑暗中的那人已经趴在厨房入口，动弹不得。她自去年夏天在烟台再见萧凡至今，见到他动手的次数寥寥，无一不是空手制人，点到即止。而方才黑暗中那人因袭来的位置较低，萧凡动的是腿。

　　她在心里摇头，这人实在倒霉。

　　萧凡朝里走，将那人拉起来，让其靠坐在墙上。他踢了这人两处，一处在手上，另一处在肩颈，力道拿捏得正好，没有伤其筋骨，却都踢在最锐的痛穴上，虽没有性命之忧，但肩颈部神经传出的巨大痛楚使得这个黑暗中袭来的刺客一时之间完全醒不过神来。

　　莫笑芙的视线越过萧凡，看向那个因疼痛而形容扭曲的刺客，忽地神色一变，惊呼：“单飞氲？！”

　　萧凡也有些惊讶，仔细一看，果然是白天里听刘翕介绍过的、来自浙江丽水的飞刀客单飞氲。莫笑芙两步上前，蹲在他面前，看着这个现下可以称为同窗、实际上一个月来没有说过几句话的人，有点疑惑，“你怎么回事？”

　　“嘿、嘿嘿……”单飞氲挤出一点笑意，看来却使得脸上的肌肉越发扭曲，“我、我不过就……开个玩笑，这位公子……好、好重的手……”

　　“是吗？”她眉头也不皱一下，“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过你，让你想开这样的玩笑，恩，在我脑门上戳几个洞？”

　　“我说了、是玩笑……”

　　“让我猜猜……”她歪头一想，试着说，“难道我、杀了你家里人？”

　　单飞氲目露恨意，狠狠地盯着她，却坚持一字一字地说：“只是玩笑。”

　　莫笑芙只是随意一说，没想到这样的回应，不由得愣住了。

　　萧凡上前，将她拉开一些。而后俯身扶住单飞氲，在他肩颈部按了几个穴道。单飞氲猛地扑倒伏地，大口大口地喘气，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落下来，脸色好了许多。也是如此，他才得以看清面前这位在瞬间制服自己、让自己痛得差点咬舌根的年轻男子，看清后，他的眼眶蓦然扩大，“你、你是青帝……萧凡？！”

　　“我是，”萧凡点头，神色淡淡，“你在里面许久，我以为你是想来杀我，所以出手重一些，请见谅。但是，无论你是不是在和她开玩笑，出手前至少该看清楚对方身边的人，这样胜算能高一些。”

　　单飞氲面色连变，没说话。

　　“你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很快就能恢复。”萧凡说完，将莫笑芙拉起来。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单飞氲突然开口。

　　萧凡说：“我当然知道。”

　　他这一个回答很普通，却不知道踏中了对方的什么痛处，单飞氲的表情变得狰狞无比，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你知道！你是青帝，青玉阁不是一向与离天宫为敌？离天宫对你不是有杀父之仇？！你既然知道她是谁，你就肯定知道这个妖女手下欠了多少人命，别人与你无关，可青玉阁弟子她也没少杀，你竟然还护着她！难道青玉阁对抗离天宫的事情都是假的吗？你身为青玉阁阁主，和离天宫的妖女勾结，难道你对江湖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莫笑芙撇了撇唇，偏首看萧凡。他原本一丝表情上的变化都没有，听到最后一句时，却似乎被逗笑了，他说：“我对江湖说什么了？”

　　“你、你……”单飞氲脸上的神情活像吞了一条毒蛇。

　　“没事的话，你还是好好歇歇。”他转身。莫笑芙一眼不看单飞氲，也和他并肩离去。

　　单飞氲眯着眼看着二人背影，忽然左手一翻，自袖底翻出一把飞刀，“咻”一声朝莫笑芙射去，还是瞄准了头部，飞刀一出便整个人合身往前扑去，执意要杀她。

　　这一次攻击着实不错，常人若能躲开飞刀，也必要分神，未必躲得过后面的再一击。然而，他方才那样近距离的猝然袭击，都被轻易破除，何况是现在气力已尽的情况。

　　果然，那把飞刀飞近莫笑芙的时候，萧凡猛然转身，右手食指一弓一曲，临近的飞刀便被他一指弹开。而后那只手回手一拨，看似轻轻一下，却不仅仅将单飞氲袭来的拳掌拨开，甚至将他整个人都打了出去。

　　这还没完，萧凡五指一握，上前几步，一拳打在单飞氲右边脸颊上，而后他抓着单飞氲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又一拳，击在他腹部，每一拳的闷击声后都是清晰的骨碎声。

　　单飞氲吐出一口血，连带着几颗和着血的牙齿，倒在石阶上，这下是再也起不来了，抱着腹部不停地抽搐。被青帝萧凡打了两拳，不必去深究他用了几分力，都可以确定这个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绝对是离不开病榻。

　　萧凡收手后，眼中有一丝怒气。

　　他俯身揪着单飞氲的衣领，神情冷硬，嗓音却仍旧平淡清浅，他说：“单飞氲，你有深仇大恨，仇人在前能忍住，说了三次‘玩笑’，我原本有些欣赏你。可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暗算她，你擅飞刀，两次袭击却不用飞刀，你是想杀人，用你的手杀人，你不是在报仇。你已经没有胜算，却还要出手，你在自杀。你是个懦夫。”

　　单飞氲半张脸血迹斑斑，神情呆怔。萧凡松开他，让他倒在阶前，最后说了一句，“若真想报仇，就等伤好了，再来找她一决生死。用你最擅长的功夫。”

　　莫笑芙从头到尾就在一旁看着，见萧凡放手了，也就和他一起走开。一直走了一段路，才说：“五哥，对着不认识的人，你有那么多话，倒是少见。”

　　“那是你想对他说的话，”他看向她，神情淡淡的，却有一份了然，“你知道你说的话他不会听得进去，因此你不开口。那么由我来说。”

　　莫笑芙叹了口气。

　　她眉头有些锁，他伸出手去，手指按在她的眉间，轻声问：“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是不是真杀了他家里人？”她拉下他的手，却没有放开，就那么握着他的手背，“看他那样的神情，大概是真的，‘莫笑芙’杀了他的家人，可我没印象。”

　　“那就别想了……”他反握住她的手，修长的五指将那只手包裹起来，那一刻那只手仿佛又现出了女子的手该有的柔弱，然而其实不是这样，莫笑芙右手上有累累伤痕，掌心和指腹上是握剑而成的茧子，他将那只手温暖地围起来，说，“是你做的，你不会忘记。”

　　她抬头，有些讶异。然而他的神情那么肯定，他一直是最懂得她的，于是她眉头舒展开，慢慢地笑了。正当萧凡有些松气时，她忽然又面色严肃起来，“差点让你绕了，不说单飞氲，方才林子里那三个人是怎么回事？你把单飞氲跟他们当成一伙儿的，所以下手重。也就是说，那三个人你是识得的了？”

　　“我不认识。”萧凡回答。

　　“你给我说清楚了。”莫笑芙拧起来。

　　“阿宁，”他有些无奈，“那些人我不认识，我说的话你要信。”

　　她把手自他掌中抽回来，往前走两步，又退回来，皱着眉看他——他说不认识，那便不认识，而那三个人被萧凡发现了，不动手，只是跑了，这说明，他们其实是监视他的人。那么……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走吧，送你回去。”萧凡不打算再说了。

　　×××

　　莫笑芙一晚上翻来覆去，手上疼得厉害，更是睡不下。

　　她翻身坐起，下了床，到桌案边坐下，把灯点起来，没有表情的脸在跳跃的火光后明明灭灭。坐了一会儿，她眼中光芒渐渐凝起，抬头看向窗子，似乎自那里看见外头的什么东西，忽然笑了。

　　她有了个主意，大概还算是个好主意。

　　莫笑芙拎起桌上的外袍，甩开披上，开门出去。

　　“吱”地一声开窗响动，她撬开竹屋中段一间单间的窗子，坐到上面去。而房间内浅眠中的霍殊睁开眼，翻身而起的瞬间鲜红色的长鞭扬起，袭向窗边。莫笑芙没有闪躲，五指一张，抓住了“软红绳”的鞭尾。

　　“霍大镖主，我可是空手来的，”莫笑芙笑嘻嘻地，“你看看你，又想特别招待我。”

　　“大半夜的，莫女侠找上门来，我自然要对你独特一些，”霍殊似笑非笑，一回手，将软红绳收了回来，“说吧，什么事。”

　　跟这个人说话就是不费劲，莫笑芙满面笑意，道：“找你帮个忙。”

　　霍殊正向窗边走来，闻言道：“找人帮忙不是应该用‘请’字吗？”

　　莫笑芙挑眉，霍殊睡觉的时候竟然一身整齐，连褐色的外袍和鞋子都穿在身上，武器软红绳随时都做好了出击的准备，她不由得啧啧称奇：“你这叫什么，恩，枕戈待旦，怎么，你有什么敌人值得你这样随时准备着？”

　　“没什么敌人，只不过预料到晚上会有客人，”霍殊冷冷地扫她一眼，“有话快说。”

　　“那么凶做什么？虽然是我找你帮忙，对你可也是好事，不算你利息，便宜你了……”莫笑芙还要继续啰嗦，见霍殊眸色冷起来，是要动手的前兆，连忙刹住，“我说，我说，明天是二月二十一，你知道的吧？”

　　“那又怎样？”

　　“明天是书院里报考离学考核的最后一天，你肯定是知道的，”莫笑芙看着她的眼睛，“不要跟我说，你还打算在书院里呆到九月份，等下一次考核。”

　　“是不打算，”霍殊竟然这么回答，“那又怎样？”

　　闻言，莫笑芙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欢快的笑意，她说：“我也不这么打算，所以我来找你。”

　　×××

　　第二天黄昏，在枫香苑的练武空地上，摆了两张长桌，一张长桌后坐着陆珩身边那名冷言冷语的蓝衣副坛主，他支着脑袋，似乎因为无聊至极而打瞌睡了。而另一张长桌后坐着两名书院的老先生。

　　莫笑芙到的时候，正看见霍殊面对面地走来，她也不打招呼，伸手一垫，从文阁一侧朝向枫香苑的廊道上跃下，径直走到那名睡梦中的蓝衣副坛主，伸手敲了敲桌面，道：“报名了。”

　　蓝衣副坛主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说：“这季学生的考核在九月份。”

　　“我知道，”她歪着脑袋，“书院里有规定，新学生不能报名考核吗？”

　　“没有。”

　　“那不就结了，我要报名。”

　　蓝衣副坛主还是看着她，却没说话，反倒是旁边的那位老先生看不过去了，走来，对莫笑芙说：“在七个半月的学业后大部分学生都还过不了考核，而你才上了一个月课，就想早点毕业进青玉阁？这位同学，你要想好了，弄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莫笑芙咧牙笑起来，她说：“要的就是这个弄不好，不然我还考个什么？回家带孩子就行了嘛。”

　　老先生刚想反驳，霍殊到了，开口就是一句：“我要报名。”

　　“你也是新生吧，”老先生瞪眼，“都在胡闹什么？”

　　“我是新生，”霍殊回答，而后一个冷眼瞥过去，“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签字吧。”蓝衣副坛主一指旁边的那张长桌。

　　二人走过去，长桌上摊开几份报考协约，莫笑芙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上头最后那一句“生死自负”表明了这东西就是生死状。

　　霍殊看她一眼，道：“怎么，怕了？”

　　“你这个笑话没有水平，下次再说前记得先动动脑子。”言罢，执笔蘸墨，手腕微动，龙飞凤舞的“莫笑芙”三个字就落在了生死约的最后。

　　×××

　　莫笑芙在离学考核前的最后一堂课，是白秀池的暗器。

　　因之前那一个月的雨水，白秀池上课的地方一直都在刘翕的晓丹阁里，而近日雨停了，她的学生们便又将绣架搬回原本的教楼——错绣阁。

　　这个下午到达错绣阁的时候，莫笑芙有些吃惊——这个阁子不同于晓丹阁的六角阁楼，是一座圆形的阁子，顶阁一圈全部是窗子，实际上采光是很好的，可只有两层，被周围三四层的阁楼围在中央，便有些荫蔽——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地方，四面都是比错绣阁高的阁楼，若是如在晓丹阁时那般从外头飞针袭人，想必更加容易。

　　错绣阁前的花丛里摆着五张绣架，去年的学生们在做最后一堂课的功课，莫笑芙看见那个说过一次话的南宫文也在这里，她们是真的在做刺绣，神态认真至极，这些人在入学前绝对已是刺绣高手，没有十多年的工夫，怎能成为这样的精刺绣者？她自南宫文旁边走过时，见到她绣的是眼前的错绣阁，便是她这样的外行人，也觉得这绣面已灭去了针线痕迹，该是有名的“绘绣”。

　　好细致的女子。

　　南宫文微微抬头，对莫笑芙点头微笑。

　　错绣阁门前，林瑶扶着拐杖站着，其余人都围在那，唯独单飞氲不见踪影。莫笑芙见状，问：“怎么都围在这儿？”

　　林瑶不答，反问：“你报名参加阁考了？听说，过程很凶险。”

　　“是，那有什么？我可等不下去了，”莫笑芙笑嘻嘻地没个正经样，“年纪大了，再拖下去，没几年好时光。得趁着还算年轻去考试啊。”

　　“又说笑了，”林瑶摇头笑起来，“那你快些进去吧，白先生指名了，这节课只让报考了阁考的两名女学生进去。多加小心。”

　　莫笑芙挑眉，看来她和霍殊这两名新学生竟然有胆子提前报考生死试练的离学考核，也就是青玉阁阁考的事，书院里已经传得无人不知了。

　　“多谢了。”她摆手笑笑，进阁去了。霍殊在其后进门。守在门外的两名学生上前，将两扇大门推合上。

　　错绣阁里很是昏暗，大白天的没有开灯，门扇合上后，有一瞬间不能视物，视线清晰起来的时候，便见白秀池妖娆的身影倚在楼梯转角处，眯着眼睛俯视她二人。

　　“白老师好。”经过一个月教训，莫笑芙是变得十分有礼貌，而霍殊向来不吃这个的亏，二人同时行了一礼。

　　“你们好，”白秀池凤眼挑起，“这堂课，我单给你们两人上的缘故，你们可知道吗？”

　　“还要请白老师指教。”莫笑芙笑着一揖。

　　“哼，”白秀池不大高兴，语气冷然，“想进青玉阁，就得先过我这门课，否则你们也不必去参加阁考了，死还快一些。”

　　“是是，就有劳白老师考考学生们了。”莫笑芙也学她的样子倚在阑干上，斜着脑袋看她，言语虽恭敬，神态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白秀池说：“你们是这季学生中最优秀一队的成员，据说很有些本事，虽然，这点我尚未看出来。但是，第一堂课时，你二人都是清醒着离开我的课堂。我的学生里没有几个能在第一堂课保持清醒，这或许说明你们特别。为了奖励你们的与众不同，我决定给你们一些额外加料。”

　　“白老师，学生一直想告诉你，第一堂课时，你的障眼法其实有些失败。我知道那五名女学生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动手，在阁内飞针的人一直只有你一个，而阁外的，另有其人。暗刺之术，若被发现身在何处，也就败了，”莫笑芙也眯起眼，“我倒希望见识见识，你今天的所谓额外加料，能不能真正藏好了。”

　　白秀池眼中厉光一闪而过，声音冷而嘲：“你尽可以试试。”言罢，白色儒衫在转角一隐而没。

　　霍殊在莫笑芙身后说：“她被你激怒了。你有把握？”

　　“这只母刺猬，早就想给她点教训，我活这么大没叫过谁老师，这些天可真是气人，”莫笑芙解开左掌上的纱布，将夹板除下，再将纱布紧紧地缠回去，然后，她笑着回头看霍殊，“你要是怕死就别动，我保护你。”

　　霍殊冷哼一声，“话别说得太满，万一是我保护你呢？”

　　“那我就谢谢你，肯无偿干活可真是委屈你，霍大镖主。”

　　“赔本生意，我从来不做。要是让我发现，你其实没有你所说的那么有价值，我不会管你死活。”霍殊也是非常嚣张，不仅如此，还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莫笑芙气得够呛，刚想反击，霍殊抬手阻住，低声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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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更完，恩，接下去文章步调会逐渐快起来。
题外话：
周五有一门考试，安一贯是不认真读书的人，免不了得临时抱佛脚，于是这周就周二更了很少的一段，实在太少了，安很不好意思……在这里还是把更文规律说一下，周末的话安都是会更得，周六周日都会更，周五大概也会，不过有时候周五也不能保证一定更，至于周一到周四，能做到的时候是会更的，但是筒子们也都知道，这几天里能更多少，难说，到底哪一天更，也难说……阿门……安会努力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