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主的小农庄》土堆大人

21、喝过了小酒

　　残月末夜，火塘里堆着暗红色的灰烬，桌上没吃完的烤鱼已经失去了香味，葛同躺在廊下睡着了。安荛和原良舍不得结束这样的夜晚，一直坐在前廊的台阶上，身边放着两盏深浅不同的酒水。

　　安荛觉得，也许酒是因为奇怪的味道和奇怪的效果，才让人们对它另眼相看。

　　喝下辛辣刺激的酒水需要勇气，只要一点冲动的勇气就能显得与众不同，是很容易被接受的。

　　喝下酒以后，血液和心情会变得热闹且蠢蠢欲动，似乎可以脱离身体的阻碍。每多喝下一点，能感觉到自己潜在的变化，像另一个自己在向外生长，是种有趣的体会。迷恋酒的人，也许是迷恋酒后的自己，特别不同的自己，好像能无所不能。

　　安荛只喝了几口酒，然后保持着微微发热又醺然的心情，看着原良在酒后好像变傻了一点，葛同则变疯了一点。还有老葛，他谨慎，默默地喝下几碗酒以后，离开时的背影像一片重新展开的叶子，也许酒让他忘记了自己固守的习惯。

　　原良问：“刚才葛同闹腾的时候，你和葛春在那边商量什么？”

　　安荛道：“我们在商量养鸡的事情，阿春说要买几只母鸡和多一点鸡蛋，等孵出小鸡以后，把母鸡留下来生蛋，公鸡就卖掉。”

　　原良道：“原来公鸡不太受欢迎。”

　　安荛道：“阿春说这些鸡就交给葛同管，她很快要生产，农庄里的事情只能靠葛同了。地里的事情呢，老葛会照顾，如果忙就去村里请人来帮衬一下。”

　　原良道：“那么明天去买鸡？”

　　安荛点点头，原良道：“如果我在五道会里耗得太久，而你又很想回来，那就让洪大人派人送你回来。你向洪大人借用一名亲兵做侍卫，让他留在农庄里一段时间。”

　　安荛觉得他想得很周到，不过那并不是她最希望的样子，究竟为什么会形成现在复杂的局面？也许是安荛把独自在异乡定居当成了很容易的事。

　　安荛道：“你有没有生过我的气？”

　　原良道：“生什么气？”

　　安荛道：“在乡街上卖奴的时候，我打乱了你和黄二首的计划。”

　　原良望向夜空，不知哪里一阵松快，笑着说：“当时也不是生气，只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后来反而觉得有点感动。怎么会生气呢？我们的缘分没有被江水隔开，没有被几百里的路途隔开，不早不晚地再一次遇到，应该当成命运一般接受。”

　　安荛道：“但是，肯定会觉得懊恼吧？”

　　原良道：“可能有一点吧，住在草棚里的时候，我专心在想怎么解决这件事，黄二首却说五道会突然查起了内奸。”

　　安荛道：“时间这么凑巧，是不是他们收到了什么消息？”

　　原良道：“他们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也许，是发现私造兵器的密奏被泄露了。”

　　安荛着急地说：“如果是这个原因，你现在去五道会太危险了。”

　　原良道：“危险不是停下来的理由，我不能向朝廷上奏：这件事好像有危险，请批准我晚一点再去。”

　　安荛道：“为什么不能？体面难道比安全更重要？”

　　原良道：“这不是我的体面，是至上的希望，关系到国家的未来。所以，除了献身的信念，其他的都不应该考虑。”

　　安荛默默地想，你也不考虑家人和朋友吗？可她不能这样问。

　　安荛满怀担心，什么也不能做，因此变得沉默了。她觉得需要酒的帮助，让她暂时放下一点负担，就是用酒把自己辣得够呛，以致眼泪汪汪，不得不屏着气忍着，什么都不能再想，直到那阵劲头过去。

　　安荛拿起酒盏喝了一大口，原良正诧异她那样的喝法，发现她被辣得眉头紧皱，马上站起来去拿茶壶。

　　安荛不想喝茶，而且忽然不想搭理原良，冲头的酒劲让她觉得可以随便任性。她可以跑到许泉来，也能避到庚子城去，可他只能去该死的五道会。事事都不能如意！她事事都不能如意！

　　原良想从她手里拿下酒盏，那只酒盏已经空了，安荛就随便他拿走。

　　原良把台阶清理干净，再坐下道：“你是为了我心情不好吗？”

　　安荛不想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委屈，她忍不住又开始怀疑人们活着的意义？人从出生时就毫无保留地依赖亲情，却不知终究要承受破碎和分离的痛苦，直到那一刻真的到来。长大以后的人，要和每一种失落抗争，直到看透所有的虚妄，要非常努力，才能抓住曾经无暇的希望。如果原良发生意外，她只能压抑地接受，这样的安排有何意义？可以把人心驯服成一块麻痹的木头？

　　安荛很不舒服，她恹恹地垂着头，险险的，勉强能不让自己落泪。

　　原良关心地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安荛抱紧膝盖，孤独地一言不发，原良道：“我有点担心，其实和我相比，你的处境更危险。”

　　他继续说：“我的心里没有迷惑，你要穿过心里的迷雾，才知道该怎么选择？你的考验比我的更难。”

　　安荛道：“就算我很茫然，也不会做明知道很危险的事。”

　　原良笑道：“我很笨吗？其实，如果现在不去五道会，以后更不会有好的时机。你想，私造兵器的事情会被发现，说明他们的行事过程中存在漏洞，在上传下达的安排上也有欠缺，这是起事之初，难免会犯的错误。如果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引起了朝廷的怀疑，再经过一段时间的完善，那么就像小狼长出了獠牙，会更加难对付。你说我们应该先抓小狼，还是等它长大？”

　　这样的解释，让安荛郁郁的感觉慢慢变淡了，她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不想点头。哪怕道理再有道理，结果也不会改变，他还是要承受危险，而她只能接受无常。

　　这时候，忽然起风了，摇摆的枝叶发出警告般的响声，火塘里的灰烬随风卷起，挂在廊柱上的灯笼撞了几下柱子，灭了。

　　烈风迎面吹来，空中裂开一条明亮的闪电，云层里滚出一阵雷声。安荛的惊恐还没来得及从心里散开，原良就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自然也把她护在了怀里。

　　耀眼的闪电和断断续续的雷声像深夜的表演，安荛藏在原良怀里，第一次看清了闪电惊人的美丽。而雷声，雷声和她隔着一双温暖的手心，不过是没有韵律的鼓声。

　　六只芦花母鸡住进了宽敞的鸡舍，每鸡要孵一大窝蛋，还有一只五彩翎的公鸡什么也不干。安荛和葛春把老葛割回来的草切碎，拌上谷糠喂鸡，原良和葛同用篾条和石头做成围栏，挡住垂涎鸡舍的小兽。

　　在朴实的一早一晚之间，距离安荛去庚子城的那天越来越近了。

　　收拾行李的时候，安荛总会有点沉闷，因为渐渐淡忘了杨九和王淳，她不再有被人紧逼的担忧。一定要去庚子城吗？这个因惰性而生的想法，有时会冒出来干扰她。

　　安荛坚定地告诉自己：要去。当她和洪大人相识以后，农庄会变得更安全，作为农庄的主人，她必须给大家安稳的生活。

　　还有，如果见到洪大人以后一切顺利，安荛想尽快回许泉，而不是在庚子城里耽搁很久，这是她希望的打算。

　　“你在想什么？”

　　原良在门外看见安荛对着包袱发呆，有点担心地问。

　　安荛回头看见原良，忍不住有点紧张，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心跳跳的。

　　原良道：“马车已经来了，葛春他们都在等你。”

　　安荛轻轻叹气，带着包袱向他走过去。

　　原良问：“令牌和拜托洪大人照顾你的信都带了吗？”

　　安荛点点头，原良道：“别担心，就是出去散散心，庚子城周围的山景很秀丽，码头上的集市里有来自四海的货品，你在那里应该不会觉得无聊。”

　　安荛道：“你能不能像黄二首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送一点消息回来，让我们知道你平安无事。”

　　原良想一想道：“我把消息放在二贵家的屋顶上，好不好？”

　　安荛道：“如果能把消息放在二贵那里，不是也能当面告诉我？”

　　原良笑着问：“你在庚子城，怎么当面告诉你？”

　　安荛道：“就算我不在，你也要经常送消息回来，一定保证。”

　　原良答应了，她才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