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主的小农庄》土堆大人

20、搭上了弓弦

　　告别如果不是近在眼前，就似乎察觉不到它的紧迫。安荛早就知道原良会走，不过直到他告诉她确定的日子，安荛才有些失神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各种清晰的感受，悄悄涌进安荛的心里，让她不能平静。

　　安荛不喜欢强烈的情绪，那可能意味着她将失去重要的东西，受到意外的打击，无法辨别某个答案，或者是必须做出困难的选择。

　　母亲离开后，安荛熟悉的世界变得支离破碎，她接受了很多改变，渐渐失去的信念，让生活蒙上了铜锈，活着已经意义不明。

　　显然，安荛这时心里复杂的情绪也属于她不喜欢的那些种类。原良为五道会而来，终于要走向他的目标和使命，如果那个目标不是一群奇奇怪怪的乡野道师和游侠匪徒，还涉及到私造的兵械，安荛就不用为他担心。

　　站在回廊下面，正对着长出新果子的老柿树，安荛看上去好像在思考什么，其实只是在清理她的心情。她悄悄抬头看一看身边的原良，从未如此冷静，认真地审视他。

　　几十天以来的记忆像江水载着安荛上下浮沉，而他像被浪花围绕的灯塔，有让安荛觉得稳定的重量。他是可以共生共死的伙伴，也是能够畅开心胸一言的朋友。

　　原良已经融入了安荛的许泉，从开始到现在，如果没有原良，安荛的许泉似乎会失去很多颜色。安荛在脑海里试着将原良从许泉抹掉以后，立刻感到了寂寞。

　　安荛有些茫然地问：“你要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呢？“

　　原良道：“是类似帮会聚集的地方，听说平常会做各种各样的事，五道会有一定数量的储粮仓库，他们包揽了很多建造类的事情，管辖着本地的务工流动。“

　　安荛道：“如果你在五道会里遇到危险呢？你心里有迫切的目的，言行很容易与众不同。那个时候，你就像身在蚁穴，黄二首能保证让你全身而退吗？”

　　原良道：“有些事还不确定，却必须要做。黄二首可以信赖，但是他的查证一直没有什么进展，需要由额外的力量推动。”

　　安荛道：“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当成一件疑案交给郡署？”

　　原良道：“如果郡署里有人和这件事有关，命令下达以后，就不可能知道真相了。”

　　安荛对原良要做的事情一直感觉很模糊，甚至曾因为他成了凉奴感到好笑，现在她根本轻松不起来了，只想知道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他安全地达成目的？

　　她说：“如果我们想办法和五道会做一点生意，是不是也能慢慢地查清楚？”

　　她说：“只要能确定五道会私藏武器就能向他们问罪，既然黄二首没有接触过这些兵器，那么你去了以后也一样很难见到，难道不应该考虑从别的途径查证吗？”

　　安荛的担心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劝阻，原良看着她拼命动脑筋的样子，露出一个情绪复杂的笑容。

　　安荛在他的笑容中一时失语了，她无法劝阻他，用她谨小的担心阻扰朝廷的命令是可笑的。他是搭上弓弦的箭，不能轻易改变方向。

　　安荛道：“你还记得吗？上次在溪渠边吃烤鱼的时候，我们商量过，等到耕种结束后和大家一起大吃一顿。”

　　原良眨眨眼睛，笑容轻松起来，“好，我来抓鱼，你和葛春做脆饼，让葛同去买酒。”

　　安荛道：“让葛同帮你抓鱼，生火，我去买酒。”

　　原良道：“你自己出去不安全，我和你一起去，前面的村子里就有酿酒的人家。”

　　安荛道：“那让葛同先去溪渠里拉一张横网，等半天后看看收获怎么样？”

　　原良点点头，他们开始努力地做一件很愉快，又很应该做的事情，把不想道别的怅然藏在了心里。

　　今天不用干活，只要吃吃喝喝的消息公布以后，葛同立刻声称自己很会抓鱼！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大部分别人规定为不务正业的事，他都天生热衷。如果葛爹有钱给他买一条渔船，他一定能走上成功的人生之路。

　　葛春对他的要求嗤之以鼻，和老葛分别去摘菜和准备烧烤的火塘，原良单肩上背着一只装酒坛的竹筐，和安荛一起出门了。

　　农庄门外的缓坡两边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和灌木，春日绿色葱茏，草叶柔而清香，藤蔓密实的灌木中开着浅色的花朵，让荒地也透出一种自然的可爱。

　　安荛有点遗憾地说：“前一阵子，我和王淳在这片坡地和西边的小山上都认真看过，他说这里可以种橘树。如果在这里种两片橘林，等到橘树开花的时候和橘子成熟的时候，是不是会很美？”

　　原良道：“许泉不是很适合种橘树，为什么你娘想在这里种橘树呢？”

　　安荛道：“据说我娘小时候曾寄住在外祖的好友家，那户人家的庭院里有棵很大的橘树，我娘很喜欢用绑着花剪的长杆摘树冠上最大的橘子吃。就算过去了很多年，她好像也没有忘记那种高兴的感觉，所以一遇到机会，就唠叨几句和橘树有关的话。”

　　原良道：“你娘也不知道橘树盛产在叙州以南吗？”

　　安荛笑一笑，“她肯定没有深究过，其实我娘不是很细致的人，她性情粗憨，对一些道理明白的很迟。她从不会伤人，只会……”

　　安荛心里一疼，不敢再说下去，便抬起头道：“你说完成五道会的任务以后，会跟我一起种橘树的。”

　　原良道：“当然会，就这么约定啦。不过你要尽快去庚子城，我应该亲自送你去。”

　　安荛道：“不用麻烦，只要在乡街上雇一辆车就好了。”

　　原良道：“至少要送到郡界，我把洪大人的令牌交给你，在庚子城见到大人以后，告诉他我每半个月会送去一次消息。如果消息未到，请他立刻用密函告诉皇上。”

　　安荛问：“什么叫消息未到？”

　　原良道：“洪大人会明白的，这些话写在纸上并不安全，所以你要好好记住。”

　　安荛固执地问：“什么叫消息未到？”

　　原良轻松地说：“总会有特别的情况。”

　　安荛仿佛受了打击，消息未到就是发生了意外。安荛看着前面的不知道什么地方，心里有种气呼呼的感觉，因为自己的力量微弱而气呼呼，连周围美好的春光也一起厌恶。这样的不满能被天地感知吗？人们为什么非得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贩卖无知的凉奴，和私造什么兵器，把无辜的人卷入失控的生活。

　　原良看出她不高兴了，从怀里拿出他的芦苇口笛，吹起一首音调滑稽的童谣。

　　安荛怎能不领他的心意？她默默地叹了口气，仰起头道：“把这支口笛送给我吧？我的那支给你。”

　　原良低头，无声地对她笑笑。

　　好久以后，安荛和原良才背着一坛酒从前村回来。他们本来打算要买甜米酒，却因为遇到村里有人在办寿席，意外获赠了一坛在土窖里藏了好几年的清桂酒，而用来买酒的钱也就变成了寿礼。

　　农庄的院子里已经搭好了火塘，烧烤的木架也扎好了，旁边放着木柴。原良放下酒坛子以后，和安荛分在两边，一个去找葛同，一个去帮葛春。

　　厨房里充满了烤饼的香味，葛春坐在桌边高兴地说：“阿荛你看，我阿兄早上抓了十几条鱼，都养在那个大桶子里。”

　　安荛弯腰向桶子里看，样子不同的大鱼和小鱼呆呆地在水里划着鱼鳍。安荛的心情忽然跌落，她想勉强让自己相信：这样的欢庆确实有合适的一面。

　　如果她在庚子城等到的，是原良的‘消息未到’，该怎么面对这样欢庆的诀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