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重回天宫 ...
-
天宫一如昨夕,风轻和缓,暖阳玉软。
炎灵殿隐在祥云堆里,庄严肃穆,凡人的书画本上大多会描绘成云层间影影绰绰的帝王殿宇的模样,那是凡人没见识,炎灵殿可不是那些宫殿能比,它是创世神炎灵帝所建,是无限大无限宽广的天宫法阵,起码其华瞧了这一千多年,就从未瞧真切过。它或高或低,或近或远,若要进得殿来,就须得走过那一万九千阶云阶。
每一步,都是神仙们的虔诚。
“莫不是那魔头死而复生了?”
“胡说,灰飞烟灭了哪里还能死而复生!”
“……”
众神议论着。
坐在上位的昭华帝抚着额陷入沉思,帝尊伍继崖伺立在旁,下首的法神站了一列,武神、文神合一列,间或几个菩萨、真人。
来的好齐全!
此时,众神诸仙齐刷刷看向来人,只见殿外两人,打头那个自然是千年如一日潇洒不羁的令阳君,另一个后头的……
来人一身玉色,高挑略显单薄的笔挺身姿,自带一派清冷正气,瓷白冷美的脸,混在柔和的光中,仿佛也成了光,衣带飘飘,不疾不徐,竟要比这满宫的神仙还要神仙许多。
“原来是羽然殿呀!”一位离的近的小仙呼道。
神仙们更讶异了。
天宫有两位不可说。
一位早在两千年前就因连杀五百神,被众神联手摧毁神元,灰飞烟灭。
一位三百年前由佛堕魔,毁天灭地,最后也灰飞烟灭。
杀他的就是他唯一的徒弟,这位羽然殿。
如果说从前谁是这天宫最惊才绝绝的神仙,便是这位羽然殿了:生来仙胎,三百岁封仙,五百岁封神,乃天上地下唯一人。司农始尊之子,还有三位独占鳌头的师父,大半神仙都要尊称一句的其华君,天宫可以横着走。
三百年前,羽然殿因一己之力挽救三界的不世之功,被封一方主神,成为创世以来最年轻的主神。
但却不知道为何这位新任主神昏睡数日,一朝醒来后离开了天宫,风华绝代的羽然殿其华君就此清清冷冷地飘零在凡间。
今日,这是?
众人对着这位大名鼎鼎的羽然殿小声议论着,殊不知,其华也在这华彩和煦的神仙地从身到心从凡间三百年的一瞬回到了天宫中一千四百年的漫长里,过去的时光向着他扑面而来,带着彩色的浮墨,生动的徐徐展开……
他望着满殿神仙的脸,有些是故友,有些是新客,只有他自己,他不知道他是主人还是过客。
他当然知道他们所说的魔头是谁?三百年前早已死在了他的剑下,作为天宫的禁忌成为不可说的过去,但或许也如他们所说,那个人死而复生了呢。
于是,他又扒开那些尘封的记忆,从色彩明亮的窗几走向幽深灰黑的深巷,走啊走,走啊走……终于,迷雾里出现了一个人,他追上去,那个人一回头,说道,“和我一起死吧!”
“和我一起死吧!”
“小其华!小其华!”令阳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道,“怎么,发现给你接风的排场这么大高兴得傻了吧。”
其华恍然回过神来,清正端方,给上位的韶华帝行礼。
韶华帝咳了咳,四周安静下来,但还是有许多新面孔的神仙对着其华闪动着好奇的眼神,这应该是他走后新提上来的神仙吧。
被前面两位杀了那么多,又被自己杀了一轮,神仙也缺人啊。
令阳说起西海之变,从千妖俱灭,到梧白被劫,他用词生动,表情丰富,让人人都能得以亲历一般,不用其华补充一个字。
“哇……哦……啊……”众人的表情也随令阳的叙述而起起伏伏。
等到令阳最后一个字符结束,殿内一片哗然,炒作一团。
“定是那魔头回来了!”一位神仙惊声道。
“不可能!”有人反驳。
“你是不相信地神令吗?”又一位神仙说道。
“不敢!不敢!”那人看了一眼其华,马上摇头。
“回来了又怎么样,回来一次,再杀他一次,也不是难事。”另一位神仙说道。
“我看好你哦!”旁边的人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传说弥慵有改天换日之能,我……我……小仙,打不过。”
听到这句话,这一片的神仙有人嗤笑,有人沉默。
另一片的神仙对失踪的七位佛尊去向做了大胆的猜测。
还有一部分神仙,对鬼界的阴谋做了详尽的分析。
有人思维清奇,有人有理有据,有人嗓门大有气势,有人个子高长的显眼。
其华面无表情,一扫众生相。
他们是害怕的吧!
上位的昭华帝被吵得脑壳疼,最后,只得摆了摆手,让大家都散了,并指派了两位法神下一趟幽冥要人,只单独留下了令阳。
“其华!”伍继崖叫住他。
“师父。”
“随我来!”
这下,原本还有想要围上来的神仙都识趣地散了。
其华跟在伍继崖身后,来到他的光明殿,还是跟许多年前一样,满殿昏暗简朴,连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厅中几个大柱子巍峨森严,算是唯一的气派了。
仙侍小童过来奉茶,多年不见,依然还是木木噔噔,手哆嗦着,茶也溢了出来。
“师父!”
伍继崖背对着他,没有做声。
“师父!”其华又道。
“你还认得我这个师父?”
“师父永远都是我师父!”
“好!好!凡间三百年,一桩桩一件件,我不予你计较。可是,这次要不是令阳,你的小命就交代在那了!”伍继崖转过身来,脸孔上的肌肉生气地抖动着。
“师父,我怀疑——”
“住口!”伍继崖打断他,第一法神的威严震得茶盏瑟瑟磕碰。
四周极静,他从幽暗里,投来一个生气又清晰的注视。
其华回望过去,外人面前威严的第一法神从来都是端正严谨波澜不惊的。
烟雨打秋风而过,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日子的雨后秋日,七彩霞光照彻天宫,在这片霞光里,他的爹爹飞升了,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一个男人牵着他从孤单又模糊的婴孩记忆走向广阔的成长岁月,这个人就是伍继崖。
他告诉他:“其华,从此师父就是你的亲人!”
他牵着他的小手,走过天宫南北和风雨四季。
他有一双明火如炬的双眼,让苍白无血色的脸有了烈火烹雪的生动,人人敬而远之。
千年寒凉一直孤独地冻着这座光明殿,山河沧海几经变换,这里始终如一,寂静的,安静的,沉静的。
师徒二人,相对无言。
这张总是箴默的脸,曾无数次出现在他危难的时候,此刻,他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失望。
失望?
应该是失望的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师徒变得疏离起来,小时候日日来这光明殿读书玩闹,吃果子吃饱了睡在地上,醒来被师傅抱在膝头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这中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大概就叫做成长吧。
“其华,一切都结束了,都结束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种想法以后最好不要有。”
“师父,我……我……”
“这世上还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就是不相信死亡本身,不要试着去探寻什么,那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自寻烦恼,只会伤害你自己……他已经死了,是他咎由自取,与你无关!”
旧日的思绪打开了一条缝,漏了几点光,照进了这幽暗的殿宇:小小男孩趴在桌上看书,瞌睡起来打翻了砚台,手上沾的墨汁抹到了脸上,却浑然不觉,小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师父走了进来,并没有责备,细心的给他擦拭干净,又十分疼惜道,“既然这么犯困,那就睡会吧。”
记得有一回,小男孩甜糯糯的声音问他,为什么“光明殿”这么昏暗,还要叫“光明殿”,一点也没有梧白师父的“文敬殿”明亮好看,好玩好吃的也没有那里多,他是怎么说的呢?
“就留在天宫,把失去的仙法补上!”
“是!”其华点头应承,又道,“师父,那梧白师父呢,要不要……”
“这件事你不用管。”伍继崖看着他,许久,叹了口气,“去吧!”摆摆手,让他离开了。
他是怎么说的呢?其华站在光明殿门口,清清冷冷的殿门,连个守宫人都没有。
他说,光明在心中。
他说,锦衣琼浆也好,残羹陋室也罢,道在心中,光明就在心中。
他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长街无人影,话外声已歇。
他长大了,他回来了。那个无声无息燃烧着灯芯的人,现在却对他说不要去怀疑,不要去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