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论千百种死亡方式与起因 ...
-
其华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又一次从混沌中醒来。
昨日被一只刺猬精扎伤，因失血，而死。
整整三百年，他每天都会因为各种原因而死一次。
每天看着自己的肉身消散，神魂寂灭。
每天又感知神元拼合，肉身显现。
灰飞烟灭疼不疼？疼的，蚀魂的疼，啄骨的痛。
疼着痛着，也就习惯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一次也算是比较正常的死亡方式了，好歹还见了点血。想那小小刺猬精刚出山就扎死了一个神仙，可不要吓得落荒而逃嘛。
刀剑戳死，石头砸死，良药毒死，雷电劈死，太阳晒死，走路摔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做梦睡死……
作为一个天界主神，脸面不知道丢了多少次，脸皮也不知道厚了多少倍，渐渐地，心里长出了一层壳，刀枪不入。
有人说他是拯救三界拥有不世之功的救世主，也有人偷偷地说，他是杀人杀神杀师杀红了眼的大魔头。
他们都说的对！
三百年前，创世万年纪诞，又逢佛始尊诞辰的日子。
这一天，上至天界，下至凡间，神民同贺，一场盛大的纪典仪式拉开帷幕。
满天神佛聚集的天宫大梵音寺内，九层金阶之上，一个玉面和尚立在佛莲中，双目明明雾雾，招阳来化成光，招云来化成笔。
一手执珠一手执花的万佛之神，口吐梵音，佛典四方。玉琉绝色，淡如光，宝相庄严，法无边。
前一秒还是彩乐华章，锦绣山河。
下一秒便是神佛疯魔，地狱江山。
“十万阴魂祭献，千年佛法加持，为师日日一滴指尖血喂养，好不好看？”佛始尊弥慵望着手中那枝白莲，嘴角沁出一浅极好看的笑来，明明仙音入耳如风拂水，说出的话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其华在一个虚虚幻幻的空间醒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睡着了，还以为是在做梦。
“其华！”那个清冷仙乐般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注视着他。
“师父！这是哪里？”
“无间。”
“无间？”
“人人都能在这里见到最想见的，得到最想要的，多好啊，师父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了。”他笑了起来。
“师父，这是何意？”
其华只觉得眼前一亮，他看到大梵音寺内，神仙们各个美梦加身般如痴如醉，唯有几个还能端正坐立的也额上见了汗，不知道在跟什么斗争着。
“这是？”
“此时人间应该也开始了吧，山洪呼啸，本是好风景，可惜，你看不到。那些刚死去的人都会来到这里，绝望有多大，不甘有多深，统统都会成为无间的养分，成就满天神佛的欲之念。无论哪一欲，无论何所念，都会一寸寸吞噬他们的心智和神元，到最后，或极乐而死，或痴嗔而死，或忧思而死，或癫疯而死，或惊邪而死……都是死。”
“师父，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说，为师受了这几千上万年的供奉，承了千千万万个生灵的诸多夙愿，今日，是不是该还一还？”
“如何还？”
“还……还一片洁净！今日，我便毁了这天地，从头再来，如何？”
“如何？毁了天地？你去何处容身？”
“自然……与天地一道。”良久，他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走了。
其华想抓住什么，又什么都没抓住，似是幻觉又像是梦境，没有大梵音寺景象，也没有眼前人。
但他确定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
如果弥慵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此刻三界必然在经历一场浩劫。他身处无间空间，焦急不已。
千年的仙法挥不出一寸光明，一身仙骨震不散半掌虚空。
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是徒劳。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寻找那一线生机。
大梵音寺内，菩提树下，弥慵负手而立，指着那池莲塘，盈盈光辉里微微浅笑，“其华，愿你如这莲，自性清净！”
届时他还小，还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这个画面他却是一直记得。
他还说过“一切恶法，本是虚妄，一切善法，也是虚妄。世间本无善恶，全是欲念，欲念根源，皆是生灵”。
为什么只有他没有进入自己的欲念幻境？
后来，他走出了无间。
山河破碎，暴雨凶猛野蛮，洪水连着天。
入眼可见都是沉沉浮浮的人，呼救，哀鸣，绝望，消失不见。
他给他的三把神兵都注入了大量仙灵，变大数倍，用来承载凡人。
可是，太多了，太多人了，他也只有一个人，只有一副仙身。
整整三天，他精疲力尽。
救了这一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些希冀的眼神沉下去，沉下去，直到最后，那份希冀都不曾变过，溢出了血，成了他眼里的痛。
弥慵说的没错，那些死后阴魂都进入了白莲无间，成了它的养分，使它不断壮大。
无间里的神仙必定也是死伤无数。
弥慵站在云台之上，一如既往纤尘不染，衣衫半点不湿，他说道：“其华，给你个救人的机会，杀了这些，或者杀了那些？”
他指了指洪水里挣扎的凡人，又指了指他刚从无间里放出来的神仙。
“师父，为什么要逼我到如此地步？”其华从尸海中抬起头，质问他。
“因为，无间困不住你，那就只能由你自己困住自己了。”他穿越天地鸿沟，仿佛从地狱投来一个眼神，两团火焰顷刻间就烧到了神仙们的脚边。
他又对着他们说：“杀光所有人，杀光所有有灵生物，你们就可以活了。”
于是那些往日里受人供奉的神仙全都扑向了他们的信徒，水里挣扎的凡人死得不能再死，都死透了，三把神兵上的凡人也没能幸免。
这还不够，天地间的魂魄都被斩成了一截截，尸骨不全，魂魄破碎。
弥勒笑的天地色变，洪水震荡。
再后来，如传言中的一样，其华杀神杀师。
神兵折花伞一出，漫天飞血，真是合了它的名字，“折花”，折人损命，血洒成花。
一滴滴，一片片，就像风中的花，异常的美，染红了滔天洪水，成了他眼里最后的颜色。
仙剑夭夭对着往日里的恩师一剑穿心，他问他：“为什么？”
弥慵没有回答，西海之崖，他的身体一点点消散，化成点点金光，他笑着说：“其华，世间八苦，今日师父便送你最后一味‘五阴炽盛苦’，如何？”
如果说前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是结果，最后一苦五蕴炽盛苦就是因果。
他是要给他种苦因，来日得苦果。
他做到了。
三百年来其华内心妄念纷飞，不得安宁，再不负当年意气。
那一战之后，他获封“地神”，掌主神令，但他真的倦了，累了。就此离开天宫，来到人间，说他堕落也好，说他赎罪也罢，他都不在乎了。
他的仙法散的七七八八，每天还要经历灰飞烟灭之痛，连记忆也是浑浑噩噩，或许不久的将来，他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吧。
无所谓了，他想。
但是消失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当他再次成功逮住一只小妖，又成功混进一群妖魔堆里时，虽是面无表情，嘴角还是扯出了丝笑意。
两天前，接到土地仙上报，说是近日不知何故，十方之地的妖魔都在向西海赶去。
偏偏是西海！
死过了两回，终于是到了目的地。
其华左边瞅一怪，那怪拨弄着身上的触角手舞足蹈流了一地粘液，右边瞧一魔，那魔勿自扣着眼珠子颠来颠去地玩。
太不讲究了。
以免自己死得草率，这一次他做足了准备，全身上下用仙法包裹，上面再蹭了满身妖气，想来总不至于在妖魔堆里被扎死被挤死了吧。
西海，顾名思义，在凡间最西陲，岩石戈壁，不宜人居。千万年的光阴，把脚下的大石崖风蚀得棱角全无，光滑如镜，本是往日里最清净无污的地方，此时被一群邪魔占领，竟有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突然，海里升腾起一束光，又一束光……数道光芒在空中炸裂开来，形成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光圈，光圈旋转着，一轮轮的金芒直射下来。
这是……佛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