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灯》应眠

2、第二章

　　“请进。”
　　沈在洲应声笑眯眯地推开法医室的门，探了个顶着鸡窝般乱蓬蓬头发的脑袋进来：“哟，老梁在呢。”
　　梁桐站在解剖台旁边习以为常地招招手：“小沈，进来说话。”
　　梁桐今年四十多岁，作为法医室的老人，他虽然经验丰富却没什么架子，是看着沈在洲从实习生一步步走到今天当上队长的人，也是沈在洲极其亲近的老前辈。沈在洲“嘿嘿”憨笑一声，他刚走到解剖台旁边，原本站在梁桐身边的迟衍就转身去洗手，连个正眼也没给他。
　　沈在洲气得牙根发痒。他实在不明白人见人爱的自己怎么这么不招迟衍待见，难不成自己上辈子和他有仇？
　　“哦，对了，”梁桐给沈在洲使了个眼色，“唐局找我有事，我得过去一趟。尸检报告我已经在让小迟写了，具体情况让他跟你说。”
　　他路过沈在洲旁边，临走时压低了声音又说：“你是不是惹人家生气了？赶紧道个歉，别等他告你一状，老唐又该罚你了。”
　　沈在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唐局要罚他。是以那边梁桐一走，他就贱兮兮凑到迟衍旁边：“迟法医，刚来报道就要加班，辛苦了哈。”
　　迟衍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上的水渍，依然没看他一眼：“应该的。”
　　一次次吃瘪的沈在洲强忍住揍人的冲动，实在没心情再跟一块木头一样的迟衍插科打诨下去：“迟法医，尸检结果怎么样？”
　　迟衍终于赏脸瞧了他一眼：“你跟我过来。”他把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转身走到解剖台旁边，用眼神示意沈在洲看尸体：“我想梁前辈在现场的时候已经和你说过初步结果了，死者颈部索沟明显，呈水平环绕状，颜色呈深红色，是勒死的典型特征。这个痕迹很像是绳索造成，但是我们在伤处和死者身上的其他地方也没有发现绳索或者其他物品的纤维，暂时也不能判断凶器的具体种类。”

　　尸体是在花坛里发现的，当时尸体被埋在花坛里，身上盖了一层土，脏兮兮的看不真切。现在尸体被清理干净，沈在洲这才弯下腰去仔细看了看，果然看见死者颈部有一圈深红色的勒痕。
　　“一般来说，被勒死的人在受到伤害时都会下意识抓住勒在脖子上的东西，如果凶器是纤维结构松散的绳索一类，指甲里、身上会或多或少留下纤维。但这个死者身上很干净，什么也没有，不排除是被人清理过了。”迟衍的语速轻缓而笃定，不掺杂丝毫的情绪，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说话机器。
　　“清理过……”沈在洲下意识屈起左手食指在冰凉的解剖台上敲了敲，“敢情这个凶手还是个行家？”
　　他抬起头看着迟衍，刚好看见这人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从自己的左手上移开。
　　“除此之外，”迟衍推了推眼镜，面色不改，“我检查了死者血液中的HCG数值。沈队，死者生前怀有一个月的身孕。”

　　“不是，怀孕了还去喝酒？这夏宁是疯了吧？孩子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监控室。沈在洲坐在查监控的两人中间，一条胳膊支在韩川肩膀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另一只手按住震惊的纪萌萌：“小丫头片子，冷静一下。”
　　纪萌萌喜欢小孩子是队里众所周知的事。据说她当年报考警校也是因为当时五岁的亲妹妹迷上了警匪片，一个劲儿的劝她当警察。纪萌萌被小家伙的口水蹭了满脸，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就云里雾里地考了警校。
　　查了一个小时的监控让人眼睛都快花了，韩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说不定她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呢？”
　　沈在洲拍拍韩川的脑袋：“这事儿先放一边，你们监控查的怎么样了？”

　　纪萌萌还在想着夏宁的事，连正常说话都咬牙切齿起来：“我们查了西街的监控，案发当晚十一点十八分，夏宁确实从酒吧出来拦了车。不过不是出租车，从车型来看应该是一辆白色本田。”
　　“沈队，西街算是云光市比较老的街道了，由于最近市政府准备修缮老街拓宽街道，路边监控拆得七七八八，覆盖不够全面，最清楚的一个也是在街对面拍到的画面，实在没办法辨认出车牌号和司机相貌。”韩川看着沈在洲，“接下来怎么办？”
　　沈在洲抬起胳膊看了一眼表，站起身来：“机器认不清，人总不会是瞎子。夏宁不是有几个一起喝酒的同事吗？现在晚上十点整，还不算晚，韩川，你去把他们叫过来再了解一下情况。萌萌继续查找白色本田的行踪，西街监控范围如果搜索不到就扩大范围，一会儿我叫技术科的人来帮你忙。”

　　“哎唐局，是我是我，哎您说。”沈在洲背对着窗户站在走廊墙边，接电话时一副谄媚狗腿的模样活灵活现：“哎您还没休息呢？您日理万机可得好好保重身体……”他转头瞥见一身军绿色的迟衍正朝自己走过来，连忙指了指手机示意他先等一等。“是是是，我知道。您放心吧，嗯……什么？没有，我们俩革命友谊情同手足……对对。好，唐局再见啊，嗯嗯，嘿嘿嘿。”
　　迟衍静静等着沈在洲表演完人模狗样，直到他挂了电话才开口：“沈队，案件进展怎么样了？”
　　“哦，是这样，”沈在洲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两眼专注地直视着迟衍平静幽深的眼睛，“痕检那边跟我汇报过了，现场很干净，没有指纹留下来，花坛里除了报案的环卫工人的足迹也没有其他足迹，夏宁的人际关系还在调查，再等等。”
　　两人无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是迟衍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沈在洲认真的注视，淡淡地开口：“沈队，我又不是嫌疑人，你这样审视我恐怕不太礼貌。”
　　沈在洲表情认真：“迟法医，我这不是审视，是欣赏。长得帅还不许别人欣赏吗？”

　　在市局三年了，他沈在洲编起瞎话来可是一套一套的。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迟衍长得很好看又有气质，站在刑侦支队里就应了那个成语——鹤立鸡群。
　　回想迟赴没来之前，沈在洲还是市局女同事公认的男神来着。现在迟衍来了，沈在洲的热度一下子少了一半。
　　过气了过气了。沈在洲苦涩地想。

　　打扮时尚的中年女人坐在刑侦支队的办公室里，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搭理她，于是烦躁地一摔手里的纸杯：“干嘛啊？大晚上把我叫过来又说了解情况，你们倒是问啊？我怎么了，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韩川连忙拿起摔变形了的纸杯，扯了几张面巾纸擦了擦办公桌上洒落的热水，温声劝她：“张女士，您别急。”
　　张萍根本不吃这一套：“我能不急吗？不就是想问夏宁的事儿吗？上次也是你问的，我可是把知道的都说了，现在还把我叫到警察局来了，我又没说谎，你还要抓我坐牢啊？”
　　女人身上浓烈的玫瑰香水味儿熏得韩川有苦难言。张萍一到他就给沈在洲打了电话，沈在洲说好了马上过来可是现在还没有人影，他也很无奈啊。

　　“哎哟，来迟了来迟了。”
　　熟悉的声音让韩川一下子有了精神。他循声望去，果然看见沈在洲大步流星推开门走进来，只是头发规整了不少，衬得整个人意气风发的很。
　　紧跟着进来的还有一身便服的迟衍。

　　韩川盼来了救星，介绍道：“沈队，这位是张萍，夏宁的同事。张女士，这是我们沈队。”
　　“张小姐是吧？哟呵，长得可真年轻，我还以为是个大学生呢。”沈在洲几句话逗得三十二岁的张萍眉开眼笑，还伸出手和沈在洲握了握：“沈队可真会说话。”
　　这场面，哪怕韩川见得多了也忍不住一阵恶寒，难得迟衍依旧面无表情，韩川不由得投去敬佩的目光。

　　沈在洲友好地跟她握了握手，惊叹了一番“张小姐这皮肤保养的真好啊”之类的话，随后亲自倒了一杯水放到张萍手里：“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张萍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藏不住，表现得无比配合：“沈队长这就客气了，配合警察工作嘛，应该的。”
　　沈在洲丝毫不受方圆十里都能闻见的香水味儿打扰，红光满面笑成了一朵迎风招展的娇花：“张小姐，你还能不能再跟我具体描述一遍周五晚上的事？比如说夏宁打了一辆什么车，有什么特征，甚至车牌号码，你还记不记得？”
　　“哦，我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个。”张萍想了想，说：“那天我们都喝了不少，夏宁和我们几个都不顺路，她就说自己打车回去，不用我们操心。我记得她打的车是辆白色的……什么车记不清了，反正肯定不是出租车。”
　　尽管之前已经对张萍询问过一次，韩川仍然拽了个椅子坐在沈在洲后边拿着本开始仔细记录。迟衍端着杯温开水靠在办公桌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发问道：“现在黑车这么多，你们怎么不劝她拦一个正规出租车？”
　　张萍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天那么晚，路上都没有几辆出租车了。夏宁是提前叫的车，有什么好劝的？哎对了，你们三番五次问我夏宁的事，她怎么了？”

　　沈在洲与迟衍对视一眼，收敛了笑容：“你不知道吗？她死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又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