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灯》应眠

16、第十六章

　　即使沈在洲已经嘱咐要尽量放轻动作，但楼里的隔音不好，搜索各个角落的动静还是太大，再加上主要工作又从晚上直到凌晨三点才结束，沈在洲带队撤退的时候不知道明里暗里挨了周围居民多少骂。
　　挨骂也就算了，甚至还有个楼下的大妈在大家撤离时猝不及防地打开门，把一整盆凉水给泼了出来。
　　当时正对着大妈家门口的恰好是物证科的女同事，沈在洲生怕物证袋进了水毁了可能的关键证据，赶忙大步冲过去用后背把体格娇小的女同事和她手里的物证袋护了个严严实实。
　　大妈可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水泼到警察身上就是目的达成，她又尖声骂了两句就一甩手关上了门，留下众人再怎么咬牙切齿也无济于事。
　　沈在洲无奈地抹了一把后脑勺的水珠，心想还好迟衍没留太久早就回了市局，不然要是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狼狈样，自己帅气的形象可就都毁了。
　　只用面巾纸随便擦了擦，还没等沈在洲的头发在敞开的车窗被风吹干，车就已经停在了市局门口。
　　韩川抓着方向盘又问了一遍：“沈队，要不还是把我的外套换上吧？”
　　他和好几个同事一早就问过了，不过沈在洲说没有一件合适的，硬是拒绝了所有人递来的衣服。韩川觉得他虽然没有沈在洲那么高大，但外套挤一挤还是能穿下的，这才又问了一遍。
　　沈在洲用手把本来就凌乱的头发抓得更凌乱了点，解开安全带摆了摆手：“不用了。晚上风凉，局里也不暖和，万一加班睡觉着凉了怎么办？你自己好好穿着吧。”他迈着长腿下了车，临走之前搭着车窗又扔下一句：“感冒可不算工伤啊。”
　　韩川无奈一笑，心里突然格外温暖。

　　“□□有撕裂伤，处/女膜也破裂了，可以判断死者生前进行了性行为。哦，精斑已经拿去做检测了，估计很快就能出结果。”
　　听梁桐面不改色说完这些话，纪萌萌望着解剖台上只盖了块白布的死者默默红了脸。
　　她也经手过几个类似案件，每次也都有幸听梁桐说出判断结果，不过哪怕听了无数次，她也觉得……怪怪的。
　　虽然大家都叫他梁哥，但毕竟按年纪和辈分来说，要是正经起来，怎么她也要叫梁桐一声叔叔。
　　梁桐看出这小姑娘脸上的尴尬，忍不住笑着说道：“萌萌，这只是案件需要，没什么的。”
　　纪萌萌凝重地红着脸点头，努力把语气放得泰然自若一些：“梁哥，我理解，我理解。”
　　明显就是不能理解。
　　梁桐也不深究，一边洗手一边问她：“小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沈在洲就推开门贼眉鼠眼地溜了进来：“我回来了，老梁。”他扫视了一圈，问道：“迟衍呢？”
　　“哦，小迟去洗手间了。”
　　梁桐无意间瞥了纪萌萌一眼，只觉得从沈在洲问出迟衍这两个字开始，这小姑娘的脸就不知怎么好像更红了。
　　“行，”沈在洲也不顾纪萌萌在场，答应了一声就脱下后背早已经湿透的外套，只穿着件修身的黑色短袖对梁桐双手合十乞求道，“麻烦了老梁，快给我找件干净衣服，我要凉透了。”
　　原本默不作声的纪萌萌猛地退到门口敬了个礼：“沈队，梁哥，那我就先出去了。”

　　那盆水泼了沈在洲一个透心凉，正赶上他今天穿的是件衬衫外套，这外套吸水性能一顶一的好，当时就把他里面的短袖也渗透了。
　　梁桐的身材没有沈在洲高大，但是由于夫人喂养得好，他总归要比沈在洲稍稍富态些，所以衣服的码数也恰好够沈在洲穿。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没能找到自己平时留着备用的衣服，一拍脑门才想起来：“我忘了，我前天把那几件衣服都拿回去让你嫂子洗了。”
　　沈在洲：“……嫂子真好。”
　　“梁哥，”上了个洗手间的工夫，推门而入的迟衍对法医室突然的杂乱景象表示十分不解，“怎么了？”他的目光移到拎着外套的沈在洲身上，细细地把这人被修身短袖勾勒出的身材看了一遍，脸色不由得阴沉了下来。
　　已经上了年纪的梁桐折腾了一番有点喘。他扶着墙挪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挥了挥手示意沈在洲自己说。
　　“啊……这个……”沈在洲尴尬一笑。
　　上回厚着脸皮朝迟衍借的衣服还没还给人家，再让沈在洲提借衣服的事实在是难以开口。
　　迟衍注意到他凌乱的头发：“外面下雨了？”
　　沈在洲噎了一下：“呃，也不是……”

　　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云光市的时候，沈在洲也推开了秦秋病房的门。
　　浓郁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成功地给沈在洲本就焦躁的心情又添了一把火。他在秦秋的病床前站定，看了看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小姑娘，又看了看趴在床边沉沉睡着的白颜玉，一时无话，只好单手插兜，视线有些局促地在病房的各个角落飘来飘去。
　　昨天晚上沈在洲在讯问室和接待室的两个男人之间跑了一夜忙得不可开交，而李知铭倒是得了个安逸的好活儿，一直守在医院里。听他说秦秋半夜的时候醒了一小会又睡过去了，白颜玉都快哭成了泪人儿，而沈苍摆着一张臭脸，任李知铭怎么解释他也不肯听，只说让沈在洲亲自找他去谈。
　　毕竟秦秋出事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沈在洲心虚，当然没有做好主动找沈苍谈话的准备。但他良心未泯到底觉得对不住秦秋，于是就特意找了个沈苍不在的时候来医院探望她。
　　即使白颜玉在这儿，沈在洲也还是来了。
　　连轴转了一夜没睡，沈在洲闭着眼睛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知道是不是力道太大了的缘故，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跟着疼了起来。
　　刚醒过来的白颜玉乍一看见身边站了个黑色西装外套的男人，吓得连忙站了起来。她惊疑不定地打量了一会儿才把身体挪远了一点小心地轻声道：“在洲，你来了？”
　　沈在洲立即从懒散的疲惫状态恢复了警觉，睁开眼睛看向白颜玉。
　　面前中年女人的眼神诚恳而惶恐，似乎是怕他，她并没有站得很近，和他隔着一个凳子左右的距离，一双手无处安放，在衣角上攥紧了又松开，只怕几分纠结的心思也不比她衣角那些数不清的褶皱少到哪里去。
　　那样小心的眼神，看几回会觉得厌烦，看多了就不由得让人想避开了。沈在洲后退了两步，把视线移到秦秋身上，张嘴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就是……路过。等她状况好点了，我的同事会来问她一些话，你让她好好配合。”

　　说是来探望秦秋，却还是搞成了秉公执法。沈在洲看不得白颜玉每次看见他时那张带着紧张表情的脸，好像他不是个人，而是个会把她们母女俩吃了的怪物。
　　沈在洲这一趟又是蹭了迟衍的车。
　　梁桐毕竟上了岁数，沈在洲尊老爱幼，天还没亮就让他回家了。本来沈在洲没打算蹭车，谁知代替梁桐坚守岗位的迟衍跟着众人开了好几个小时的案情分析会居然不去补觉，反而不知怎么就在办公室门口把要出门的他逮住了。
　　既然是落网之鱼，当然要悉听尊便。
　　沈在洲也不知道迟衍怎么这么喜欢让自己搭便车，难不成他并不愿意做法医这一行，最喜欢的职业其实……是司机？
　　他就这样边琢磨着迟衍的职业愿景，边从医院出来坐回了迟衍的车上。
　　沈在洲系好安全带之后，迟衍微微皱起眉，用细微的表情对沈在洲再次把自己的衣服穿得一团糟的情况表示了抗议：“西装……还可以卷袖子？”
　　早知道自己的西装会遭遇这样的不测，昨天还不如把身上穿的这件外套给他。
　　沈在洲并不在意，反而把已经卷起来两层的袖子又卷了一层，咧嘴笑道：“你这个袖子太长了，我穿不习惯。”他开了一半的车窗，从裤兜里摸索出了根烟叼在嘴里，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裤兜里摸打火机，还不忘了抬抬下巴示意迟衍开车：“那个……回市局。”
　　迟衍伸手抽出他嘴里的烟，降下自己这边的车窗把烟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随后才在沈在洲又惊又怒的骂声里发动车子踩下了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