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灯》应眠

14、第十四章

　　一阵窸窸窣窣的开锁声之后，郑娉打开了自家的大门。
　　屋子里很明亮，但是客厅里却空荡荡的。郑娉接连喊了好几声“妈妈”也没人回应，她走进去，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张写着几行字的便利贴，看了两眼便回头冲门口的秦秋招招手：“秦秋，你傻站着干什么？拖鞋在鞋柜里，快换了进来啊。”
　　秦秋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两只手紧攥着双肩包的背带，犹豫了半天才问：“郑娉，你爸妈呢？”
　　郑娉闻言冲她扬了扬手里的便利贴，习以为常地耸耸肩：“出去跟朋友吃饭了。”
　　她把便利贴随手扔在一边，又在鞋柜里给秦秋找了双干净的拖鞋，还细心地帮秦秋把沉重的书包放到沙发上。
　　“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我爸妈不在家，恐怕没法打电话告诉你家里人一声了。”郑娉歉意地眨眨眼，“不过你放心，我的问题不多，最多也就耽误你半个小时。秦秋，你不介意吧？”
　　外边的太阳还没完全落山，金黄的余晖里，秦秋下意识看了一眼电视机上方那个老旧的钟表。印着卡通小老虎的表盘上，黑色的指针缓缓划过逐渐暗淡的阳光，秦秋看着指针投下的阴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七点十分。

　　这些日子以来，迟衍的车似乎已经变成了公用警车——尽管这真的是他私人的车，尽管局里可供调配的车辆也有很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征用迟衍的车在沈在洲看来似乎是更加合情合理的。
　　反正沈在洲打定了主意：自己干的都是正事，但是自己没钱。如果迟衍要求报销油费，那就让他去找唐局谈。

　　迟衍开车的手法一如既往的好，沈在洲依旧坐在副驾驶看车窗外一掠而过的傍晚景色，只是今天他没和迟衍聊天，车里取而代之的只有车载电台的声音。电台女主持人的声调轻柔，一汪清水似的涓涓流淌到空气中，安抚着街道上每一辆车里的，每一个聆听者疲倦的心灵。
　　“上个月月末，我市西街杀人案的凶手已落网。该案性质恶劣，作案手法凶残，但我市刑侦力量强大，仅用时一周就将凶手抓获归案。这同时也证明了我市公安系统对突发事件的处理是积极有效的......”
　　一直安静窝在后座的韩川突然开口：“可是那个司机还没有下落。”
　　从车窗吹进来的风有些凌冽的意味，沈在洲升起车窗把寒风严丝合缝地挡住，声音却在女主持人的轻柔语气中沉稳地响起：“凶手归案不代表案件告破。至于那个司机，我们迟早会找到他的，不是吗？”
　　他说完这几句话就再一次沉默了下来。迟衍淡淡转头瞥了一眼，只能看见他把手臂支在车窗边缘用手撑着下巴，街边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进玻璃，勾勒出那人棱角分明的侧脸。

　　落日的余晖也消散尽了，天空上最明亮的变成了半轮惨白的月。墨蓝色的天空背景之中，几颗星星忽隐忽现地眨着眼。
　　沈在洲关上车门，站在居民楼下叉着腰抬头向上望。那边迟衍也下了车，韩川跟着迟衍一起走到沈在洲身旁，也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
　　这是安顺小区八号楼楼下，沈在洲凝视的是四楼一扇透着暖黄色灯光的窗，那扇窗所属的屋子里住着沈苍一家人。
　　是没有沈在洲的位置的，沈苍一家人。

　　沈在洲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于是便转头移开视线。他这一转头，就在电光火石间对上了远处一个男人的眼睛。

　　那是个被一身黑色衣物包裹的驼背男人，他和沈在洲对视的刹那，多年刑侦生涯锻炼出来的本能使沈在洲遇到那个瑟缩的眼神瞬间便提起十二分警惕。
　　沈在洲朝男人举起手示意，可是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那个男人就果断转身向反方向跑去。
　　“我靠！”沈在洲立即来了劲头，他爆了句粗口，吼道：“韩川跟我从侧面包抄，迟衍你就在这儿哪儿也别去！”
　　迟衍刚要开口，那两个人却已经一前一后追了过去。他静静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抬步走向了郑娉家的方向。

　　男人虽然看起来驼背但跑得很快，而且似乎很熟悉小区的路线，好在沈在洲也不是吃素的，他死死跟着男人在楼与楼之间七拐八拐，借着还没彻底昏暗的天色看清了男人的背后———
　　那压根儿也不是个驼背男人，由于迎风跑得太快，他宽大的黑色外套被风吹落了一半，恰好露出穿着雪白半截袖的女孩的上半身。
　　他背上分明背着一个女孩。

　　女孩软软地趴在男人的背后，长发随着男人奔跑而四散颠簸在空中，却没有发出一丝反抗或求救的声音，可能是失去了意识，也可能……
　　沈在洲心急如焚，不敢去想第二种可能。

　　由于体力不支，男人的速度逐渐缓慢了下来，沈在洲抓住时机猛地提速赶上了男人的步伐。他一手拉住男人的黑色外套，一手抓住女孩的手臂把人拽到自己怀里。与此同时韩川也从前边绕了过来，一个飞踢把男人踹倒在地，随即上前把他死死按在地上，从背后摸出手铐动作利落地扣住他的手腕。
　　“老实点！我们是警察！”
　　许久也没听见沈在洲的声音，韩川疑惑地转头去看，结果一眼就愣在了当场。
　　沈在洲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个被他救下来的女孩，脸上怔忡的表情和韩川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女孩是秦秋。

　　“别担心。”抢救室外，迟衍把手轻轻搭在沈在洲的肩上，安慰道：“我看过了，钝器击打伤不重，生命体征也是平稳的，只是暂时晕过去了。”
　　沈在洲把整张脸都埋在自己的掌心里，看不见他的表情，连说话声也闷闷地像是从缝隙里挤出来的一样：“我知道。”
　　迟衍又拍了拍他的肩，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一接到韩川的电话，李知铭就立刻赶了过来。韩川说了一大堆，他虽然不太明白韩川话里的意思，但还是按照沈在洲的命令先带人去支援蹲守在郑娉家楼下的韩川，又亲自把他们抓到的那个男人押回了局里，这才倒出空来医院找沈在洲。
　　来之前他还接到了沈苍的电话。沈苍夫妇左等右等没等到秦秋回家，以为是沈在洲又把人带走了，一个电话打到市局去差点对着无辜的李知铭一通臭骂。恰好李知铭听说了秦秋受伤的事就把消息告诉了沈苍，现在沈苍他们俩应该正在来医院的路上。

　　听见李知铭的声音，沈在洲缓缓抬头看向他：“沈苍过来了？”
　　李知铭摸不透沈在洲那副平静表情后的端倪，犹豫着点了点头。
　　沈在洲果断站起身：“那行，你在这儿等着沈苍过来，我先走了。”
　　“啊？”李知铭疑惑地目送着沈在洲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肚子想问的事发细节还没问出口，可是就连迟衍也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冲他点了一下头就朝沈在洲的方向追了过去。

　　安顺小区居民楼下的一辆吉普车里，小张透过前挡风玻璃张望了一圈，回头看了看后座的两个跟他一样一头雾水的同事，最后看向坐在副驾驶的韩川：“川哥，咱们在这儿守着什么呢，半天了也没见有人从这个单元里出来进去啊。”
　　韩川摇了摇头：“那也得守着。沈队的命令你不听了？”
　　小张立刻有模有样地敬了个礼：“我绝对服从沈队的命令。沈队说守我就守，沈队说走我就走！”
　　后边的两个刑警笑成一团：“小张，你这拍马屁的模样也是真丑。”
　　小张嘚瑟着回望他们：“你们就是嫉妒我的才华。”
　　“行了行了，”韩川一只手就把小张正在回头斗嘴的脑袋扳回原本正视前方的姿势，“别闹，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