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在上君在下》临安七姐

58、第 58 章

　　兜兜转转，我终是回去原点。

　　观王账内，不止咳喘不息的杨雄，还有他的侄女杨丹娘，面容肃杀地瞪着我，恨不能拆干净我身上每一块骨头。

　　“我这就领她回去。”

　　我看她越来越近，心脏咚咚咚跳得几乎扑出嘴。

　　“这孩子哪里也不去。”

　　杨丹娘伸来的手僵在离我肩头仅一拳之距，微偏身看向杨雄。

　　“她就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

　　杨丹娘笑了笑，说：“大伯不是曾说过不方便？随我在女眷正好。”

　　“怕这孩子坏你好事。”

　　杨丹娘一惊，面色紧张道：“大伯。”

　　“你给我闭嘴！老夫羞于做你大伯！”杨雄伸手怒指她，气得浑身发抖。

　　杨丹娘紧闭双唇，偏头瞪我一眼，满面怨恨。

　　杨雄重喘几口粗气，垂落头费力摆手：“这孩子不要你管——”又喘一口气，“她就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

　　杨丹娘攥紧双拳，咬牙道：“我这就命人将伯父昨日里赏的大珠还来。”

　　“不必。”杨雄苦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既是赏你的我不收回。”

　　杨丹娘愤而出帐，杨雄一下瘫倒下去，我慌得踏步入席将他扶起，听得他咳喘不止，连忙捶拍他背脊好让舒缓稍许，杨雄咳出一口血，比昨日里更浓。

　　“我唤军医来。”

　　我正起身，杨雄捉住我胳膊，缓缓抬眼望住我，喘息着问：“既然逃出去，何必再回来？”

　　“我逃不出，逃到哪里都有人要害我，唯有观王能救我。”

　　“我想杀你。”

　　“你没舍得。”

　　“……”

　　握住他布满棕褐斑纹、皱如鸡皮的手伸向自己的眉心。杨雄在触到我眉心的那一粒浅红的微隆胎记，身子如触电一般打了个颤。

　　“观王救我过，在我出生时。”我笃定道。

　　阿爷将我交予兴国寺住持时，曾感激大业初得住持舍身营救得意保全性命。我出生在大隋改元大业的前一夜，仁寿年最后一日，而阿爷真名并非安伽陀，该唤作甘陆风，冒领的禁卫本该是死罪，许国公宇文述的疏失，观王杨雄的刻意放行，才令阿爷死里逃生奔出东都赶往历城，而我眉心的这粒胎记恰好是杨雄当年放了阿爷理由。

　　“大业五年，阿爷携我出东都前曾与观王见面，出城的过所也是观王给的。”

　　“……”

　　“观王从前救我，现在也会。”

　　噗！

　　杨雄一口血喷溅在我面颊，来不及慌张，他人已歪倒在我脚边，我俯身轻晃他软若无骨的身体，急切道：“观王，观王！观——”

　　杨雄的手轻抽一下，好半天呼出一口气：“我不能死，还不能死……”

　　是，他不能死，若是他死了，大隋军营中再没有我容身之所，宇文家不知何故要夺我性命，杨丹娘的丑事为我所知，桩桩件件都不能使我活着走出大隋军营，唯有观王在，我才能安全。

　　可上天终究不随人愿，亦不随人的意志有所转圜。

　　观王薨了。

　　长途跋涉加之咳血不止，在抵达泸河镇的第五天，夜半时分他僵直身板平躺在榻上，瞪大了眼倒抽一口气，唤道：“快走，快走……”

　　趁杨氏族人未至，我不敢丝毫犹豫，迈步冲出帐，亮出观王赐予的鎏金令符一路狂奔无人阻拦，未奔出多久，观王账内传来一声声哀嚎。

　　不敢回望，抹去面上糊着鼻涕的泪水，脚步不停往前奔。

　　“啊！”

　　猝不及防我后脑勺遭人一砸，一记吃痛趴倒在地，将将撑起身，身后那人一把揪住我发髻，我斜眼瞥向他，月夜下，看不清那人相貌，只隐约瞧见几股辫发垂在胸前。

　　胡人？！

　　那人凑近我耳边，以极其别扭的强调说道：“从前你为一少年往来宅送信，眼下我也有一封信要你送。”

　　“呸！”

　　那人揪我发髻更狠，几乎扯拽我头皮要将我上半身后弯折断。

　　“你、作为观战使节……该随……大隋天子行止，怎能出现在泸河……镇？”

　　泸河镇是此次征战高句丽特意设置的囤储军粮所在，当朝皇帝深知此地紧要，将镇守泸河镇的要务委托于观王杨雄，岂料他竟薨了。这胡人夜半躲身观王营外，且还要我送信，定不会有好事。

　　“我不过快半日脚程抵达泸河镇，你们的大隋皇帝很快也要抵达，只是我实在看不出这是要打仗的样子。听闻中原有句古话说兵贵神速，此番大隋皇帝御驾亲征，阵势浩大，但着实延缓行军速度，如此没有两月有余如何抵达辽河？你们的大隋皇帝是要高句丽举国上下做足准备啊。”那胡人不屑道。

　　我无意听他言语，只想着如何脱身。

　　“你要我送信给谁？”

　　话音刚落，那胡人撒了手，我转过身去瞧他，撞上他那双如狼一般犀利的眼睛，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到跟前，我目光落在他虎口处一个张嘴露出獠牙的狼头纹身上。

　　*

　　风雪骤落，像一床巨大棉被盖在望不见边际的原野。

　　全身冻僵了，那点山谷间的光火明明那样清晰，偏偏……怎么都抵达不了。双腿一软扑倒，脸面埋入厚厚的雪里。

　　阿爷，为何要欺骗我？

　　“你父亲不姓安，也不姓甘，阿宁，你本该姓杨。”观王杨雄催我逃命前说的一字一句犹在耳边。

　　不是安宁，不是甘宁，我是杨宁。

　　冒领的禁卫甘陆风，裹挟后宫新生的帝女潜出东都，化名安伽陀，游历四海，以卜卦为生。

　　脑海闪过一个端庄可人的女子侧身时露出的小半张脸，肤白胜雪，面若桃花，彼时许国公乌头门前险些撞上的那位嫡长公主真令人钦羡。

　　可为何我要过这样非人的生活？受人劫持，溺水沉江，险落狼口，坠崖折骨，遭人毒哑，为自保不得不做杀人事！是你，甘陆风，唤了多年的阿爷之人要我承受本不该属于我承受的这一切！是你，甘陆风，是你让我变成这样可怜又可悲的人！

　　难怪每每问及我阿娘，你总应答不上。你怎会知晓我阿娘究竟谁人，是你趁人不备窃走我啊！

　　原来你并非我生身父亲啊！

　　我，杨宁，绝不再这样活！

　　我定要曾经欺我骗我辱我害我的百倍千倍偿还！我定要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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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隋炀帝第一次征高句丽从涿郡出发抵达辽河西岸花费近70天时间，并且与宇文述说让他带上家眷行军，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个脑回路。所以故事里有安排女眷营的设定，还有以杨丹娘房内的环境与她安排给女主的吃食，和军士的吃的食物与住的军帐进行对比，那些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女人们大量浪费了军队资源并不以为意，以及带来的淫/乱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并不是由杨丹娘这样的女人单方面造成的），其实有很多方面会导致这次征高句丽失败，后面还会提到一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