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在上君在下》临安七姐

57、第 57 章

　　脚边羊肉炙、柿饼零乱一地，此前泼洒了一些的奶酪此刻已是翻倒，奶酪缓缓淌到案几边一点一滴坠下，再看案几上摆着一柄出了鞘的匕首和一根牛皮小鞭令我有不好的预感。

　　自秦琼离去，杨丹娘忽然像发了狂一样在帐内跺脚大叫：“不识抬举的兵奴！”一个甩手横扫案几，这才有了这番狼狈景象。

　　杨丹娘操起案几的牛皮小鞭，一个箭步冲来我跟前，我大声提醒道：“观王要娘子好生照顾我。”

　　鞭子硬生生在我头顶止住，杨丹娘恶气难忍，低手往我胳膊一抽，热辣痛感一下传遍全身。

　　“这皮鞭原是西域胡商拿来驱赶驼队，用来教训不守规矩的贱婢倒也恰好！”丹娘又一鞭子挥下，我的小腿顿感火辣的疼！

　　“我不是牲口，也不是你的奴婢。”我咬牙怒瞪她。

　　杨丹娘噗嗤一下笑出声，似乎被我逗乐了：“是与不是，你说了不算，我说的才算数。你是何身份无须我多加赘述，而以我身份要将你变为贱籍是何等容易？要知道，依我大隋法度，奴婢贱人——”

　　她未说完，我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杨丹娘颤抖着抬手却不敢摸脸，声嘶力竭地狂叫起来，帐外几个女侍卫冲入内，一把将我按倒在地，另有一人为她擦拭去脸上的唾沫。

　　“给我打！给我打！给我打！！！”

　　几个女侍卫得令，轮番拿刀柄下了狠手一般捅打我，我死死咬住胳膊就是不肯喊出声，目光落在银碗里头仅剩一点奶酪，脑海里浮现一张肤白面润的脸，双唇微翘看向我，旧年晴空日暖时，他斜卧池边读书，我在旁静看清风扬起他鬓边微卷的碎发，他忽轻斥我没眼力，我同他斗嘴，抢他的奶酪，他虽气恼却不曾责罚。

　　从前觉得他当真可恶，总要来惹我，眼下挨了打才明白，这人就是嘴上挂着‘奴婢贱人，律比畜产’罢了，同样出身贵胄的杨丹娘要我见识到这话是当真的。

　　忍受一记又一记痛打，嘴边隐隐有血腥滋味，杨丹娘身侧的女侍卫道：“再打下去恐怕会出人命，观王那里不好交代。”

　　杨丹娘扬手止停，命人将我送出去，一女侍卫拎起浑身无力的我丢入一处偏帐。帐内漆黑一片，脚下不留神绊着扑到一人身上，那人痛得大叫，我当即起身赔不是。刚要落座，压着另一人，又赶紧致歉，另一人不做声，挪了个空给我。

　　“你是新来的婢女？”

　　我听闻声音好似熟悉：“你——此前撒翻了奶酪？”

　　“不然怎会打折了腿。”女婢哭泣起来，“此前你在丹娘帐内颇受款待。”女婢忽冷笑一下，“丹娘性子古怪，心情好时你即便做错事她不怪罪，赶上她哪日不爽，你再小心谨慎也无用。瞧，你眼下便受罚了。”

　　“……”

　　“往后你便知道，哪有谁比谁好些，只有死与没死的区别。”

　　*

　　清早醒来，帐内除却我空无一人，刚探出头望向外，瞥见一女婢躲在一处营帐后头朝我招了招手。

　　“我？”

　　满脸疑惑地手指鼻尖，这个女婢找我作何？

　　见我犹豫不决，这女婢迈前一步道：“快来。”她的脚刚落地身子跟着不稳当地晃一下，我立即认出她，昨夜无意间打翻奶酪叫丹娘命人打瘸了腿的女婢。

　　我连忙上前去扶她，她一把拽我躲身营帐后，未及问，听她道一声宇文少卿，这才惊觉身旁多出一人来。

　　张了张嘴，不确信地看向那人，我见过他，两年前东都许国公府上，许国公宇文述向阿爷索要《五行大义》无果，正是这位许国公长子亲自引阿爷与我出府，临行前还赐予两吊钱。

　　昨日许国公来观王大帐内相谈之言犹在耳边，我莫名慌张地后退一步，女婢猛推一把我，一个踉跄绊倒在许国公长子脚边。

　　他半蹲下身，女婢扯住我头发令我不得不仰面与他对视。

　　他微一蹙眉，很快扯开一抹笑：“你先下去。”

　　“大郎。”

　　“下去！”

　　女婢不再多言，摁住我面门埋落地，好似气恼地离去。

　　“安宁。”

　　他也知晓我姓名。

　　“术士安伽陀之女。”

　　我撑起身一下抬头，他笑得极浅：“我可以告诉你，你阿爷在何处。”

　　*

　　我为何要在此处？躬身伏地躲在床榻边，即使紧捂双耳，也丝毫仍阻挡不了如野兽一般的低吟嘶叫与纠缠不清的重呼粗喘，就像一柄坚硬的铁锤一凿一凿锥入耳朵里。分不清楚是自己颤栗不止，还是贴身床榻而不得不感应到床榻的震荡，竟然惊恐地涌出泪来。即便是头一回遭遇，也多少有些明白。

　　我为何要在此处？因为相信这人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阿爷在何处。”

　　作为交换条件，他要我潜入杨丹娘的账内偷取观王赐予的两枚南海大珠。原本账外有女刀人把守，可他竟能随手挥退她们，怀揣着万分好奇入帐翻找，岂料他转身便带着丹娘入内，慌忙间迅速爬到床榻边躲藏。

　　尽说暧/昧言语，不久便是这番，于他们而言欢愉之举，对我来说无比尴尬的场景，尚未目睹，光是听着足以令人面红，闭眼捂耳紧咬唇，心里默默祈祷：快结束！求你们快结束！

　　“若你家娘子——啊——知晓，该怎么好？”杨丹娘嘴边冒出一句好似担忧的言语，忽又咯咯咯笑起来。

　　该死！知他有妻子还在白日里作何这龌蹉事？

　　此前她信誓旦旦说甚么若非真心欢喜的，绝不轻易嫁人，难道她真心欢喜的是这个已有妻室的许国公长子？或者根本是假的，昨夜秦郎君送我回来，她见秦郎君相貌俊美，还说要他留在身边做守卫，秦郎君断然拒绝，害她恼羞成怒。

　　“你怎知她不曾在旁人胯/下？”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劈落！张大了嘴喘不上气，当朝权贵人人如狗！

　　“坏！啊————”杨丹娘娇/喘不止。

　　我急得直发抖，究竟要多久才能结束？！

　　一缕长丝轻垂过我脸颊，身子顿时一僵，呼吸也凝滞，缓缓转过脸，迎面撞上一双惊慌的眼眸，杨丹娘的身体往前一冲一冲地摇摆，一双粗壮的手在她肩头一紧一紧的揉捏着，床榻仍未停止震荡。

　　杨丹娘一张嘴，一只大手紧捂住她口鼻，身后那人俯身贴在她耳畔轻语：“杀了她。”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是死死盯着我的。

　　这才是他真正目的！

　　逃！

　　奋不顾身地逃！

　　逃出去！

　　“站住！”

　　身后是杨丹娘随身女侍卫拔刀快步追来，身旁错身而过一张张隋军士兵茫然的面庞，有几个上前扑来，我蹲身飞钻过去，身负弓箭来不及施展。

　　逃！逃去来将军驻扎营地！逃去那里就该安全！

　　空了？！

　　来将军营地已开拔，留下干枯草皮上一个又一个因设帐而破开的凿洞，还有一堆又一堆废弃的熏黑火灶。不是说三日后拔营，怎么就突然夜行而去？

　　我该去那里？

　　除了秦郎君，隋军营寨里我再没有信赖的人，可如今他随来护儿远奔前线，我该去何处寻他？

　　心慌意乱之际，忽然有人拽住我胳膊，夹起我隐身附近树林，刚一蹲身，林外几个女侍卫呼喝着快追奔跑而过。

　　眼见女侍卫奔远，我起身用力推倒那人，喘上一口气大叫：“是你？”

　　那人双脚盘坐在地，扯开唇呵呵一笑：“怎么不能是我？”

　　稍作平息，我捂住心口道：“大恩不言谢，若有他日必定报答。”

　　“谢甚么？”那人不解，想了想说，“权当你多给我一块羊肉，我谢你。”

　　不多言，起身将要行，那人道：“打算去哪儿？”

　　我一犹豫，收回了脚，弯起唇角挂上一抹自嘲的笑意。对啊，天下之大，我却能去哪里呢？我想去追秦郎君，光凭双脚如何赶得上？

　　“须得有快马才好追上秦琼。”

　　我转脸看他，这人怎么知道我心思？

　　“驿站有马，但只供驿递军情之用，私人无权领用。”

　　瞪一眼这人，当真又好气又好笑，告知这份信息给予我希望，转瞬又一盆冷水浇灭，不如不说的好。

　　“也许你可以去求一个人。”

　　再次凝神看他。

　　“观王。”

　　“你疯了。”

　　不是这人疯了，是我疯了，若我这时去求观王，定是我疯了才对。此前观王险些掐死我，如今因撞破杨丹娘与人奸/情，他的侄女也来追杀我，我再折返观王杨雄营帐，不是要他庇护，是要他令我当场毙命！

　　不自觉一握长弓，暗下决心，即便是用走的，也一定追上秦郎君。

　　那人起身拉住我胳膊：“你阿爷说过，观王能护你。”

　　我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回眸，目光闪烁地看向他。

　　“你——”大喘一口气，揪住他胳膊激动大叫，“你见过我阿爷。”

　　“算是救命恩人。”

　　“我阿爷与你说过这话，何时说？你、你一定知晓他现在何处！”我激动得浑身发颤，眼眶里盈满了泪。这人知道我阿爷，这人知道。阿爷，我定能寻到你。

　　“大业五年，东都南市邸店，许国公命武侯搜铺，当时我就在悬梁之上。”

　　彼时武侯以许国公家失窃为由搜店，后是虚惊一场，我捡拾被武侯丢弃在地的信证交予阿爷，他未拿，而是没来由地抬手往我脑袋上一伸，我好奇往上看他却不许，待到回屋洗手，我惊觉阿爷手上多出一条血痕。

　　“那血是你的？你究竟是谁？”

　　“我？”那人一抹自己的鼻尖，轻笑一下道，“沈光，长安小痞耳。父兄以为他人抄书为业，而我爱混迹坊市，专平不平之事。大业七年受天子征召入伍，与结交好友临别时曾放豪言若不能建功立业，我沈光便是死在高句丽，绝不与诸位相见。”

　　我无心听他这番废话，急忙问：“出东都前，我阿爷是与你见面？”

　　“是，但不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