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行洲》晚凌冬

6、并蒂

　　“邵姑娘，别冲太里头去了——”吴子书在邵如之和梁越身后为他们加油鼓劲一般，就差个摇旗呐喊了。伊佩琳有一种冲动，若不是这人大小算是个医生，自己又在准备跃行法阵，自己早就一锥子给他刺过去。

　　梁越运用热剑势如劈风，快刀斩乱麻一般将身披重甲的士兵纷纷斩杀击倒。而邵如之的双瞳绽放出紫罗兰一般的绮丽色彩，这是她的术法力量吗？吴子书往突围而来的士兵头盔与盔甲的衔接处“见缝插针”，须臾之后士兵便忽然抽搐倒地。

　　而邵如之的动作，似乎也变得有些扭曲。不管是脑袋直接转到身后去也好，还是踏地腾空对准众人防御的空隙扭转身体进行攻击也好——都不像是平常的人类躯干所能达到的动作。

　　可以控制身体的术法力量吗，吴子书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兴奋，忽然一位手持砍刀的士兵对准邵如之和梁越防守的空隙直冲而来，他轻巧侧身躲过斩击，越至改名敌军身后按住了他的头盔，紧接着一声骨头错位的轻响，此人便脑袋一偏倒在地上。看的邵知行目瞪口呆。

　　“我说过，我还算是能打的啦。”应该是支援的援军过来了，光靠梁越和邵如之进行格挡已经开始有些吃力。吴子书的语气听起来还是和散步一样轻松，“别以为做郎中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我们要用到力气的地方多着呢。”

　　就你话多。梁越暗地里啐了一句，与此同时，自身的体温也因为热剑的使用而逐渐升高，热剑虽然对打击重甲有相当大的效用，但对于体力的消耗亦然巨大——毕竟将手中剑身加热到足矣切割金属的温度就需要不少术法气力。要是途中温度骤降，说不定就会对自己的动作产生卡顿，给敌人带来可乘之机。也不知道离两盏茶过去还有多久，但伊佩琳身下的阵法已经越来越亮了。反观在一旁的邵如之，似乎不知疲倦一般刀舞敌阵，倒不如说，她似乎乐在其中。

　　糟了——热剑温度骤降，察觉到术法力量消退的梁越立刻将剑身抽离。敌人自然不会放过反扑的绝佳时机，刀枪棍棒眼看着就要一齐招呼过来的时候一道凛丽的刀风划过鼻尖，指向自己的武器应声而断，和武器一齐被切断的还有进攻者的脖子。鲜红的血气将地板浸染上猩红的色彩，原本还有个样子的小药房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已经摇摇欲坠。

　　三弦古老的声音震动着空气，邵如之与梁越前方的房梁瓦片墙面开始疯狂地颤动最后彻底垮塌将进攻的人潮吞没其中。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邵知行便一个箭步上前拽住二人身后的衣领。一阵强光闪过，五人便原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呼——呼——”终于有地方大喘气的梁越用汗巾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和血水，邵如之眼中紫光逐渐暗淡下去之后轰然倒地。

　　“邵姑娘！邵姑娘！”邵知行立刻慌了神，不停地摇晃着邵如之的身体。吴子书立刻蹲下为其把脉，片刻之后起身回复：“邵公子安心，邵姑娘她只是术法消耗过度累坏了而已。休息一日即可恢复了。”

　　“不过说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梁越环顾这条堆砌满各种杂物的暗巷，远处的建筑风格令他感到些许陌生。不知道是在哪里，总之不是在京城。

　　“太原……”伊佩琳吐息虚弱，耳朵和鼻孔在往外不住渗血。“住旅店是不大可能的……住宿需要文牒，更何况我估摸着我们的通缉令也要贴到这里来了。不了一个月大江南北的人都会开始抓我们。”待调整好了呼吸，她拿出一张手绢擦拭自己的耳朵和鼻孔之中渗出的鲜血。

　　“风餐露宿也别有一番趣味嘛，哈哈。”吴子书貌似是打算安慰一下众人。

　　“听我说完。我在太原这里，倒是有一处地方可以去……”伊佩琳没好气地堵住了吴子书的嘴，这个人看着笑呵呵的却总让她有种不舒服想揍一顿的冲动。

　　感觉佩琳好像也不是很想去那个地方的样子，邵知行看着伊佩琳的脸色，总觉着她十分为难。

　　一个时辰过后——

　　被红砖所包围的庭院当中依稀传来菊花清远的香气，巨大的银杏树上将落未落的金黄叶片稀稀落落，飘落而下落在正门顶上的小房檐上为这座大院平添一分贵气的色彩。

　　“哇，这是你家吗？”吴子书惊呼。邵知行背着邵如之紧随其后。

　　“不是。”伊佩琳走上门前，深吸一口气，撇了撇嘴，最后皱起眉头拉起门环敲响了门。

　　“谁啊？”院落中扫地的沙沙声忽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姑娘甜腻的应门声。

　　“我。”伊佩琳嘴角下撇，回答的有些敷衍。

　　“啊，我马上去通知夫人！夫人——”小丫鬟三步并作两步跑远了，约莫躲过两个路过的行人之后，正门徐徐打开。

　　“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边来了？我的好妹妹。”一个怀中抱着一只毛色雪白瞳孔一只湛蓝一只金黄的猫，衣着雍容华贵，身披锦缎，头发上的饰品全部取下来可以装满一个首饰盒，但样貌却和伊佩琳别无二致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她身上隐约可闻的香气乍一闻有些刺鼻，但久而久之却让人有些沉醉其中。

　　“这是我胞姊，伊雪玲。”伊佩琳语气生硬地为众人做着介绍。

　　“怎么，这么多年了，终于想着拖家带口来见我了？说说吧，哪一个是你的如意郎君啊？”伊雪玲见有人受伤立刻示意众人进屋后迅速关上前门，让丫鬟协助邵知行将邵如之放平，为梁越打了好大一盆用来擦洗身子的清水，还置备了一身样式有些老气但很干净的新衣服。“把我赶出族谱之后，这还是妹妹第一次称呼我伊雪玲呢。你不叫我张夫人张氏，我还真有些不习惯。”听伊雪玲的语气，似乎二人之间恩怨由来已久。

　　“二皇子造反了。我带着阳炎符和皇储一齐逃出来了。”伊佩琳不理会伊雪玲的阴阳怪气直奔主题。伊雪玲原本为五人斟茶的手猛然抖了一下，刹那间又变回常态，五个茶杯斟满之后用绣有牡丹花的手绢擦拭晃荡出来的水渍，再为伊佩琳，邵知行还有吴子书如贵妇人一般优雅待客奉茶。

　　“果然啊，无事不登三宝殿。”伊雪玲往香炉里面加了一点新料，“权当是为了皇储殿下，你们就待在这里吧。”

　　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吗……伊雪玲的反应就和朋友要来小住一样轻巧。

　　“伊夫人，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啊。”邵知行担心伊雪玲是不知道事态发展的严重性。“总将军也跟着一起造反了。”

　　“我知道。昨晚吵得我一夜都没有睡着。我也不怕株连九族连累到自己头上，办法这种东西我多的是。”伊雪玲用纤纤玉手制备着茶点，“不过居然是连着阳炎符一起，这一点实在把我吓了一跳。”

　　伊雪玲说的第一句话让邵知行感到有些懵，伊佩琳立刻跟在后面补充：“我胞姊天生灵力高强，五感敏锐程度超凡。能听见方圆五百里之内的动静都不奇怪。”

　　邵知行心底暗自佩服，若她和伊佩琳一齐来到朝廷，最终谁成为国大祭司的首席弟子还真说不定。

　　“天生术法高强，又擅长造景幻象——本来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伊佩琳没好气地接着说下去，但伊雪玲眼神之中毫无波澜，只是将脚边的波斯猫抱在怀中抚摸——

　　“谁想到最后居然为了钱嫁给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姐妹二人异口同声地说着相同的话语，一人似有不甘，另一位却如同陈述一个与自身无关的事实一般平静。

　　“他最后需要人来照料，我想要他大笔的财产。我好好服侍他到寿终正寝，之后他以自身财产回馈。这笔生意在我自己看来不亏，怎么你们一个二个看起来，比我还像当事人。”伊雪玲往白色糯米团上面撒上红色糖分，语气似乎有些怨怼。

　　“父母都因为你的事情落人口舌气的半死！母亲被你气的背井离乡离家出走，父亲直接给你气病了没过多久就死了！”伊佩琳一拍桌子欠起身，茶杯中波澜微起。

　　“父亲自己不接受我给的药材和钱，只能怪他自己。”伊雪玲淡然的眼神中闪现一丝哀戚，“你喂他吃药，他也不吃——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人，有什么好和他商量的呢。到最后入土只能说他咎由自取。”

　　“你——”伊佩琳右手朝伊雪玲脸上一挥却被姐姐给一把抓住了手腕。“在皇储殿下面前如此失态，恐怕不太好吧。”

　　伊佩琳猛然意识到邵知行还在旁边，看着他一脸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心中顿然升起一丝愧疚，迅速落座咬着牙说了一句抱歉。现场的气氛重新陷入了尴尬，吴子书呷着杯中好茶，和看戏一般饶有兴致地盯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见“好戏”落幕之后方才开口：

　　“伊夫人，你的茶真的很好喝。里面似乎是加了些药草？”吴子书看着比寻常茶水颜色更为浓厚。中药与茶水交融而出的淡淡清苦，配合略带甜腻的茶点，二者实为天造地设的绝配佳品。

　　“不愧是做郎中的人，舌头真灵。”伊雪玲脸上重新展露出端庄的笑容，见吴子书的茶杯已然见底了，便再为其斟满。

　　“哦噢，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郎中，还有什么职业会袖里藏针。如此长细的针，是不可能用来做缝合这种事情的吧。”伊雪玲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身为郎中，定时为自己检查身体也是必要的。病入膏肓若还不自知，那可就有些大麻烦了。”

　　咝——唉呀，这女子眼睛可真尖啊……吴子书仿佛被说中了什么一般心底咯噔了一下，随后回以礼貌的微笑：“多谢伊夫人关心了。”刚想加一句让伊姑娘多学学她姐姐，但最终还是没有嘴欠这么一句。“哎哟，邵姑娘，您醒了！”他立刻换了副明媚的样子望着从庭院缓缓走来，脸色方还有些苍白的邵如之。

　　“妹妹，你醒了。”邵知行原本阴郁的神色消退，三蹦两跳地跑到邵如之面前，“还有没有其他地方痛？身上其他地方受伤了没有？”

　　“妹妹，也就是说……”伊雪玲自言自语地念叨道。

　　“寒香公主。”伊佩琳接过话茬。

　　“只是术法消耗太大而已。多谢关心。”邵如之看见抱着猫的伊雪玲后款步上前行礼：“多谢前辈收留照看。”

　　“我只是妆浓了些，说白了只比伊佩琳大一炷香的功夫罢了。您贵为公主还称呼我为前辈，在下实在愧不敢当啊。”伊雪玲拿起桌上华丽烟斗放在嘴边小小吸了两口，不到四五息的功夫，院内便已然飘散出阵阵令人陶醉的熏香。这种香味路过后宫的时候也会在某些嫔妃宫闱前嗅到。让邵知行有种几天前的宫闱生活和现在恍如隔世之感。

　　“不过，伊夫人，请问您会使用跃行术法吗？”邵知行忽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是伊雪玲会跃行术法的话，伊佩琳的身体负担应该也会降低。按理来讲连续使用长距离的跃行术法的间隔不得小于一周，可如果真的一周过后再去变数实在太大了。

　　“虽然我也很想帮你们，但真的很抱歉。这种麻烦的术法，我从来就没有研习过。”伊雪玲样子有些为难。“我修习的那些术法，都是让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前提下生活的更闲适些的。”

　　“不用她帮忙。我跟着国大祭司一起学了多少年了，邵公子你还不信我？”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跃行术法给你带来的消耗实在有些大，这才几天，你都已经流了两次鼻血了。”邵知行连忙解释，如果伊佩琳说自己鼻子耳朵流血是没事他怎么样都不可能相信。

　　“我就知道，你还是这个老样子。”伊雪玲在伊佩琳开口之前轻轻笑了笑，将烟斗中的香灰倒进了伊佩琳面前的茶杯当中。“别急着生气，这玩意儿对你恢复有好处。待会儿我叫下人去给你拿一点。你可别嘴硬。”

　　“我可不想欠你人情。”伊佩琳将茶杯往前面去推了推。

　　“彼此彼此。母亲离家出走之后，一直是你照顾父亲的吧。一分钱都没有要我的，还请得了大夫天天往家里跑，除了你把自己每个月俸禄砸进去，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了。都这么大的姑娘了，连首饰都没一件，估计更别提置办衣裳了。那些药，权当是替我照顾父亲的谢礼。咱俩两不相欠，如何？”伊雪玲用和伊佩琳一模一样的眼睛神情认真地看着她，片刻之后，伊佩琳肩膀缓缓下垂松了口气算是妥协。倒不是因为对姐姐的原谅，只是这些珍稀药材对他们如今而言的确至关重要。

　　“她姐姐还真是怪人嘞，明明长得都一模一样，没想到性格差的这么多。”等伊佩琳和伊雪玲暂且离席之后，吴子书便从正坐变成放松的盘腿坐，吃起茶点来更不那么在乎吃相了些。

　　“伊夫人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生活而已。”邵如之依旧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将茶杯放在手中细细品味。“真正有错的是那些嚼舌根的人，不是吗。”不得不说，邵如之有些佩服伊雪玲那种为自己而活不顾世俗成见的勇气。

　　要是她从小就能听见看见比我们常人更多的东西，肯定也会活的很辛苦吧，光是睡觉就很难安稳。邵知行将自己身前的茶水茶点吃完之后，便起身来到院墙的窗棂附近看着门外人群的一举一动。

　　捕快打扮的人正拿着一叠看上去才画好不久的草纸用浆糊往布告栏上头贴，整齐地贴满了五张之后便收工，到酒楼饭馆和客栈挨家挨户地分发着通缉令。太原离京城很近，他想过那些人会很快找上门来但没想到的是居然这么快。

　　“你在干什么！”听见伊佩琳的大喊，邵知行连忙转过头去，却看见她正左手紧握一只正在挣扎的鸽子，右手拿着一根冰锥，面朝梁越一副绑匪的模样。

　　“伊姑娘，别这样……”姑奶奶啊这只鸽子好贵的啊……梁越面色为难地和伊佩琳求饶，“这是误会，你听我解释一下可以吗？”

　　“解释？是不是你给那些人通风报信？他们才这么快追到太原来！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证据，要不要你看一下那封信上面的内容是什么啊……”梁越实在没辙了，要是这只鸽子被她杀了，自己那八两雪花纹银可就等于打了个水漂。

　　“你以为我有那么笨吗？若你诚心想要通敌，自然会考虑到被我们抓到的可能性啊！怎么可能用大白话写上‘我们在太原’这几个字啊，还不快点从实招来！”如果伊佩琳再不松手，那只鸽子可能就要被她给活活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