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1章(上) ...
-
阳春三月曝霜雪
数九寒天沐暖阳
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将面对什么。
木暖推开眼前老旧的木门,土屑从头顶上落下,纷纷扬扬中,她看向院子里立着的那个好看的人儿。
或者说,他生前是个好看的人。
“木姑娘,早。”他朝她恭谨地行了个平礼。
木暖不大懂得这些,微微颔首,眼睑低垂。
木暖走到水缸旁,往盆里舀水。他就在一边看着,须臾走上前,俯下身轻声问道:“木姑娘,不知前几日同你说的事——?”
木暖舀完了水,端起盆看着他,皱着眉摇头。
“……姑娘能否再想想?”
木暖再次摇头,她不敢张口。
正在这时,两道说话声传来。“我说,这院里的女的不是真傻了吧?”
“谁知道呢?前几天还自说自话来着,今儿又自己跳上大神儿了——”
木暖抬头,看见墙头上正有两个脑袋从外头往里探,她被吓了一跳,连忙走进屋里。
“她听到了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呗,一个人住这么偏,还整天弄些香不香的,不是傻子才怪。日后我们也不要来了,耽误捡柴时间不说还晦气!”
“我早就与你说过不要来不要来,这人邪门的狠,你偏不听,若是惹什么上了身……”
“诶知道了知道了!——莫要再说了,……”
木暖等到外面的声音都散去了,才扒开一条门缝,对院子里依然站着的人说:“你走吧,我帮不上你的忙,我不能离开这里,你若不是来找我寻仇的,便走吧!”
燕怀收回向院外探寻的目光,略带笑道:“不行啊,即使我不是向你来寻仇的,我也不能离开你。我找你找了许久,于现在的我而言,你是这世上唯一与我有极大牵连的人了。”
“可我并不认识你。”
“我生前也不曾见过姑娘,但却只有你能看得见我。”
“我不会替你还愿,不能也不会。”
“我只是想试上一试,至于能不能成,我也不知。”
木暖抿了抿唇,压下眼皮,最终还是把门一关,道:“你还是走吧。”
&&&&&
木暖翌日早上山采香草时并没有看到院子里半飘着的身影,想来是走了吧,她紧了紧背筐,出门前忘了眼小院后面的山,零零星星的几丛绿色,剩下便是光秃秃的苍黄,和前方几座郁郁葱葱的巍峨之状形成强烈对比。
木暖将近傍晚才从林子里钻出来,她筐里装着一盈的鲜艳芳香,但有些却蔫了不少,耷拉着脑袋垂在筐边。
木暖不敢再耽搁,加紧脚步奔向院子。
来不及整顿与做些吃食,她甫一放下筐便拿来药碾子,有时是将单种花放入,有时则是放入好几种不一样的,咕噜咕噜的声音拌着草木香一起发散。
木暖终于在天完全黑前磨好了所有的香草。她抹了把汗,马不停蹄地跑回屋里,端出许多样瓶罐,每打开一样,便有一种特异的香气从罐中钻出,媚者般勾着人扰着人,时而清丽时而惊艳,萦绕鼻尖,久久不去。
檀香,乌尘,白芷……
木暖拿出小称细细量着,置于钵内,再加入现磨的半成品,加入水以及少量的蜜油。
夜间风大,香料很快就干固成块。木暖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小香炉中,点燃。
一股刺鼻怪异的气味迅速散发,香不像香,臭不见臭。木暖霎时被冲酸了鼻子,连连咳嗽,她连忙将香炉中的东西尽数取出,倒在地上踩灭。
怪味久久不散,木暖还在咳。
“这样粗放的方法,用来制香是不成的。”
乍一听见身后的动静,木暖下意识抖了肩,随后便觉出这声音的熟悉之处,她捂住嘴巴,转头看去。
燕怀面带歉意,道:“我本无意窥伺……”
木暖摇摇头,眼睛里还有着被呛出来的泪在打转,她不肯让它们落下。放下手,唇边便扬起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无事,终归还是我的手艺不行,对于制香,我终究是没有天分的,这我知道。”
木暖弯下身去捡地上的香炉,道:“就是辜负了这些香料……其实,我原也是寻思了好久的,并没有莽撞行事……”
这些话她从不知如何与人去说,好在,眼前的并不算一个人。
燕怀矮下身子,替她捡起飞到一旁的雕花镂空盖子,递过去道:“或许,只是意外。”
木暖睁大了眼睛看他,眼神中还夹杂着掩不住的惊恐。
身为鬼魂,他却能碰到凡间之物……
燕怀反应过来,笑了笑,“今日便是去忙了此事,还愿不要吓到你。”
……
木暖扔下了香炉,跑进了屋内。
背倚着门,巨大的惊慌流露出来。外面燕怀在轻声地解释,朗润的嗓音格外清晰:
“木姑娘,我不会做什么的,我没有恶意……”
“木姑娘……”
良久后,燕怀默然拾起香炉,盖上盖子一起放在石桌上。
他指尖微蘸了些香粉,放在鼻前轻嗅,是很雅致恬然的味道,成色不错,也不知她花了多少心力。
夜风卷起一片树叶,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悠悠落在桌上。燕怀想将它扫到地上,却依然拿不起,树叶与手相接的地方发出微弱的白光,再次穿透而过。
燕怀有些恍惚,随即淡然一笑,是了,木暖没有碰过这片叶子,自是拿不起的。
&&&&&
晚间,木暖做了噩梦,先是那股刺鼻的味道不知又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她怎么扇都散不去。
然后是娘亲熟悉又陌生的责怪:“瞧你做出来的这是什么,这能叫香吗?且不说能不能清神醒脑,你就是存心败坏我木家村的名声吧?为什么会有你这么个废物……”
木暖咳嗽着,黑暗中摸索着娘亲的位置。没有,什么都没有,就连责备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轰!”仿佛似怪物在嘶吼出穴,木暖耳间一阵嗡鸣,眼前突然一片清明,只见滔天的浪向她卷来,身子却完全动弹不得。
“沙洪……”余音被淹没在泥沙之中,她喉咙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残破之声。
燕怀本已望着院中的角落出了神,自死后,他便总是会这样无意识地放空脑子,回神后才发觉时间已过了许久,他自己也不知晓是怎么个回事。
他恍惚间仿似听见了有猫在哼叫,这荒郊野岭有野猫也不算稀奇,但燕怀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哼叫似乎是从屋内传来的……
他走过去,轻扣门扉,道:“木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木姑娘?……”
他皱起眉头,道声见谅,穿墙而过。
简陋的床上,有很小的一坨蜷着,还时不时打着颤。木暖鼻腔中发出细微地哼声。
燕怀犹豫了下,伸手去探她额间,一片清凉,甚至有些刺骨的冷意,燕怀反应了好一会才明白这是他自己的体温。
木暖开始停下哼声,张口道:“娘亲……我不是故意的……大家,对不起……”
她胡乱伸出手在虚空中探了探,扯到燕怀的一角便使劲拽了起来,像是要把什么硬生生拽回来一样……
&&&&&
“扣扣扣,”有敲院门的声音响起,此时夜深人静,人们睡意正浓,被吵醒是件极令人恼火之事。
“谁啊?”刘大夫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对方没有应答。
“不说话我就当没听到了!”刘大夫下了地,披起件外衣往外走。
那边的人似乎顿了一下,随后便又是一声简短有力的“扣”。
“来了来了!”刘大夫打开门,看见地上躺着个女孩,右脸上带着一大片暗红色的胎记。此时显然已昏死过去。
“见鬼了……”刘大夫嘀咕着。
“是谁?”门内又探出个年近四十的女人。
刘大夫道:“好像是住在荒山上那个。”
“呀,这烧得厉害!”女人惊呼出声。
刘大夫捋了捋胡子,道:“扶进去吧。冤家啊!”
……
木暖醒来时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环视四周,屋内装设整齐,不像自己那个破败的简陋寒舍。
燕怀在床旁静静立着。
木暖略勉强地支起身子,喉咙干涩,她咳了起来。
燕怀手动了动,道:“差一点。”
“什么?”
“差一点,你就要变成我这样了。”
木暖停了咳,在深深呼吸,没回他,两人一时无话。
这时门被倏而推开,走进个中年妇女,她盯着木暖看了一会儿,又悄悄打量了下周围。
“醒了?”
木暖站起身:“刘婆婆,多谢了。”
这方圆百里仅此一家医馆,木暖就算没有来过也认得。
刘婆婆挥挥手:“没多大的事,只不过小姑娘,这日后别总往林子里跑,哪天又让毒草挂到了,指不定就没那个力气爬来了。”
木暖瞥一眼燕怀的方向,道:“是。”
刘婆婆嗯了一声,在屋子里踱起步来。木暖会过劲儿,紧忙从腰包里数出来几枚铜钱递了过去。
刘婆婆说着“客气客气。”一边在手里掂了掂。
木暖抿唇笑了笑,说:“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先走了。”
刘婆婆点点头,将人送出了大门。
此时正值午集,街上人来人往,叫卖讨价声充斥各处。
木暖看了看,站在街上仿似自言自语般,对着某处空气认真地问:“你要不要买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