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少主又去坑钱了》羽落梅笺

4、叁

　　风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太阳偏西，觅食的鸟儿匆匆归家，喧闹的树林归于平静。
　　茶馆外的湖泊面波光粼粼，茶馆里的桌子上茶香氤氲。很快，月已上柳梢头，只是无人相约黄昏后。夜将过半，茶馆里的人也开始渐渐散去，黄昏下只隐约看到一个伙计的身影摇晃，收拾着茶摊。
　　伙计点燃一盏蜡烛，套上蓝色的轻纱。
　　靠窗的位置上，苏宸玉正伏在桌上，双眼紧闭，眉头微微蹙起，可能是沉浸在噩梦中无法自拔，一旁的茶水已然凉透。
　　烛光透过蓝色的轻纱，整个茶馆都染上淡淡的幽蓝色。
　　脸上戴着狐面具的白衣少女在乘着月光，漫步到已经打烊的茶馆里，如同来自月亮的嫦娥仙子，清越优雅，不可亵渎。明明看不清她的脸，却让人不由得觉得那是一个绝世的美人。美人在骨不在皮，大约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笑眯眯狐面具和她清冷的气质本应不合，却有一种诡异的和谐感。
　　她将面具上抬，露出整张绝美的脸来。一张鹅蛋脸肤若凝脂，上面的一双眼睛最是夺目，像桃花眼，却没有那圈红晕，像杏眼，却没有那么圆润，可又是那么明亮，似乎能看穿一切。
　　她径直走入茶馆。
　　伙计看到了她，便走上前，带着歉意而圆滑笑拦住了她：“姑娘，现在茶馆已经打烊啦。”
　　少女抬眸。在蓝色的烛光下，她的眼眸里闪着动人心魄的蓝，映着茶馆外漾着微波的湖，如此清澈却透着漠视一切的孤独。
　　“那里不是还有人么。”她的声音没有多少幅度，清澈中还带着一点点沙哑。
　　伙计飞快地撇了一眼苏宸玉，眼里漾起一层懊悔。他连忙挂着笑着解释：“那位客人坐了好久啦。他看起来是醉了，看起来是刚刚经历了什么伤心事，我也不好叫醒他。他也是我们茶馆的常客。他也不需要我做什么，大概到他醒过来后就会离开了吧。”
　　少女径直穿过伙计，并不理会他的解释，带起一阵寒风，让伙计一个哆嗦：“我也不用你做什么。现在给我一套茶具，再来些清明茶，你就可以休息了。我走之前自会收拾好一切。”
　　伙计本再想劝劝：女孩子家家不大晚上不好好在家休息，出来乱逛作甚？但他看到少女早已远去，用背影告诉不用再劝。
　　伙计挠挠头，想，这个女子好生奇怪。他便只好摇着头去拿了套茶具跟上女孩。
　　少女走到苏宸玉所在的位置旁，自顾自地坐到苏宸玉对面，没有丝毫的犹豫。
　　伙计跟了上来，愣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姑娘，这里有人……”
　　少女望向窗外，眼神冷漠：“哦。”
　　伙计尴尬地笑了：“姑娘……可否换个位置？”
　　“不。”女孩扭过头，那双在烛光下微微发蓝的眼睛现在看起来如同冰渊般深邃而又危险。
　　她在用眼神明确地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
　　伙计缓缓地打了个寒战。在女孩身上突然爆发出来的威严下，他感到无与伦比的压迫感。那种就像是面临君王之怒般的恐惧传到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明明是女孩坐着他站着，明明是他在俯视着女孩，他却觉得女孩就像站在高高的王座之上，而他正跪层层阶梯下等待着女王怒火的降临。
　　这个放在人界不过十七八的少女，现在就像君临天下的女王。
　　少女把目光挪开，那种压迫感立即削弱了许多。她的语调依旧平淡得冷漠：“你可以走了。”
　　伙计如蒙大赦，哆嗦着快步离开。走出拐角之前，他心中涌出的好奇让他用眼角的余光小心地撇了一眼白衣女子。
　　少女素手翻转，正神色认真地摆弄茶具。被面纱遮挡，看不到表情的她就像一个精致的冰雕，有着隔绝一切的冷漠。
　　他轻叹一口气。这女孩怕是哪个大家族的人，不谙世事又有着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感。这种人呐……真是世风日下，那些人居然放这种奇怪的家伙到处跑。
　　上个月就来了个类似的姑娘，他因太晚了想要休息，硬是要把那姑娘赶走，却不想那姑娘拆了他的店。
　　想到这里，伙计一阵肉疼。哎呦喂，这店他不舍得找人帮他修，只好自个儿修，可累死他了。
　　说到这里，伙计只想抱怨老板。
　　老板是青丘三小姐。原本这应该是女君的事，可女君一直不问世事，自个儿住在冰宫里，把这事儿推到了二小姐身上。二小姐是不错，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可前些日子二小姐跑到了人界去，于是三小姐就上来管事了。
　　这下可好，她一握了权，就把这里的伙计们都分开了，丢到各处的店里。其他行业他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这一行的每个店铺就只有一个伙计。
　　她美名其曰：激发每个人最大的潜能。
　　这明摆着是压榨劳动力！
　　活儿多了不是重点，没了伙伴唠嗑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没有给他们涨工钱！伙计欲哭无泪。
　　于是乎，他又当伙计又当掌柜，一人身兼多职，拿得钱还只少不多。
　　伙计唏嘘着自己悲惨的人生，离开了。
　　万里无云，月光射入茶馆内，透出一片幽蓝。
　　——
　　茶水沸腾，在茶壶里翻滚着想冲破束缚，却被盖子无情地按压了回去。
　　茶壶自顾自的丁当作响，苏宸玉自顾自的沉醉梦乡，少女自顾自的眺望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
　　苏宸玉旁边凉透了的茶水早已被少女倒掉，被摆上了新的热茶。
　　月光撒在少女的脸上，轻轻柔柔地抹去了她的坚硬。若是现在看，她就像邻家少女般清新可人。同样是看不到表情，面对伙计的她薄凉如冰，现在独自一人时却温润似水，眉眼温柔。
　　见苏宸玉微动，她又将面具戴上。眯眯眼的狐面具下，那唇角似乎微微上扬。
　　大概是被淡雅但浓郁的茶香消了酒性，苏宸玉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双眼。
　　少女不言，托起桌上的细白瓷茶壶，一手压住小巧的壶盖，向杯中沏满新茶，清香便又一次在顷刻间连同着热气腾起的白雾，一并在屋内缓缓弥散开来。
　　苏宸玉迷蒙的双眼还未完全睁开，就有一杯茶被送到了面前。
　　“喝点茶，醒醒神。”少女的声音轻轻的，似乎随时都会消散，如同风过竹林的沙沙声。
　　在她温和的目光下，苏宸玉竟毫不犹豫的接过了茶杯。
　　动作那么娴熟，仿佛多年以前这就是他们的常态。
　　如今做来，就像是千年之后，沧海桑田，故人重逢，没有太多的感慨没有太多的欢喜，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他一饮而尽。茶的温度刚刚好，不烫口，也没有凉透。
　　香气浓郁，味道醇厚。
　　苏宸玉终于清醒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对对面那个少女提起警惕，也许是因为她给了茶醒神，也许是因为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个地方他倒是很熟悉。每次他在妹妹的坟前喝醉，陌遥就会把他送到这里来。如果陌遥无事，便会坐到他醒来；若是有事，便会帮他打点好伙计，留他在这。
　　想到这里，他不禁想起陌遥来之前和他说过祭拜完后他要去找苏羽。
　　看到凤陌烊并不在身边，想必是回去找苏羽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真的要把戏做那么足么？是真的动心了……还是要把自己都骗过才能骗过别人？
　　他回过神来，看向对面的少女。
　　这女子还真是奇怪，明明清清冷冷，非要带个笑眯眯的狐面具，难道是这年头流行反差美？他揣测半晌，依旧得不到答案。
　　虽然对对面少女莫名感到信任，但这不代表他不奇怪。他握着茶杯，微微偏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姑娘是？”
　　“公子不必管这个。萍水相逢而已，不必互通姓名。”少女答道，气质温柔。当然也只能是气质温柔，狐面具下只留一个洁白如玉的下颚，看不见她的神情。
　　“那姑娘为何坐在在下对面？”
　　少女仰头，示意他看向窗外在月下飘扬的柳枝：“这儿风景最好。”
　　苏宸玉看向窗外。这确实是这个茶馆赏景最好的地方，窗外的月色一览无余。
　　可姑娘啊，你这戴着面具的，还不露出眼睛，是怎么欣赏月色的？苏宸玉思量半晌，心想大约是位前辈，可以用神识来观赏月色。
　　不愧是前辈，行事都如此不拘一格特立独行。
　　苏宸玉垂下眼帘，便不再追问。
　　这种和谐感来得奇怪，仿佛他们曾经也像现在一样，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壶冒着蒸汽的茶水。那么久远，让感知都变的模糊，只留下那隐约的温暖和怀念。
　　“公子看起来有什么伤心事。”沉默许久后，少女蓦然开口。
　　苏宸玉被戳中心事。那一句疑问就像一只手，狠狠揭开小心翼翼隐藏的伤疤，毫不留情。他也并不掩埋他的情绪，像是在面对多年未见的知己一般放肆自己，来不及感受心里的任何情绪就流过了脸颊，落到了地面。
　　悲伤来得太快太急，不让人有任何机会掩饰。
　　面对这个熟悉的陌生人直当的揭开自己的心事，不知为何，他并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
　　“是啊……”心中的痛苦汹涌而出，双手不觉紧紧篡在一起，他颤声说道，“今天……是我小妹的祭日。”
　　少女唇角微微下塌，看不到表情但能感受到她的悲伤：“今天，也是我一个很重要的人的祭日。”
　　苏宸玉这才看到，少女也是一身白衣。第一眼见时，还以为她只是爱白，现在仔细一看，白衣白鞋，连束起三千青丝的都只是一条白绫，不是白色的只有脖子上挂着的那一根隐约可见的红绳。那白裙上染上了些许尘土，衣袖间还有些淡淡的回魂香的味道。
　　如此看来，她也是刚刚祭拜了人过来的。同病相怜之感油然而生。
　　他刚压下心中的痛楚，思索着怎么安慰这个忽然落寞起来的少女，少女就开口了。
　　“你想听听她的故事么？”
　　苏宸玉抬眸，他似乎能透过面具直直的望进了少女清冷孤寂的双眼。
　　他好奇于这个少女竟对他没有任何警惕，竟要向他这个陌生人吐露心声，却忘了自己在半睡半醒之间便喝下了她给的茶。
　　许是好奇压过了悲伤，他不由自主地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是否是蒸腾的热气迷了眼，苏宸玉恍惚间看到她在薄纱下勾起了唇角。
　　少女坐在蒸腾的茶雾后，将故事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