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深蓝之潮19 ...
-
在一片混乱的尖叫声和脚步声中，那一根根有如触手，长着密集尖刺的枝条纷纷落下，狂乱拍打，在狮鳞号表面制造出一道又一道焦黑的痕迹，它们很快选中了五个目标，将其拖拽到鲜血公爵号的甲板上。
贝奇手中握着长剑，脚边散落着不少被砍成碎块的黑色枝条和残破花瓣，从中喷溅出大量有如鲜血般的液体。
他喘了口气，两条手臂上遍布着密集的伤口，衣物也多有撕裂，他随手抹了下渗出的血迹，在场面稍有平复后，蹬蹬蹬走到一个摔开的木桶边上，抓起被朗姆酒淋得全身湿透的水手长希杰，低吼道：“开船！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不，你疯了吗，贝奇！船长他们还在那艘见鬼的幽灵船上！”希杰“腾”地站了起来，身上混杂着酒气的水珠顿时溅起，杂乱发丝间滴落的液体让他的双眼一阵刺痛，视线也有所模糊，一时难以看清眼前的景象。
钻心的疼痛于他腹部骤然爆发，希杰的右侧肩膀被牢牢拽住，这让他并没有顺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道向后飞出，只是如同虾米般蜷起，荷荷嘶叫的同时，一个平静到近乎冷酷，没什么起伏的声音钻入耳朵：“现在，我才是船长。”
狮鳞号沉默而高效地运转起来，飘荡于水下的魔鬼发丝向两侧滑去，让出道路，望着那艘双桅帆船渐渐远去，莫娜闭了闭眼睛，转过身体，强迫自己从陡然生出的各种情绪中脱离，因为之后需要面对的事物，远比别离要惊悚得多。
狮鹫拜庭张开羽翼，在飓风中升至高空，于他们头顶盘旋数圈，做出简单的告别后，便如利箭般消失在云层深处。
随着它的离开，鲜血公爵号的甲板上变得一片死寂，那五个不幸被选中的倒霉蛋停下了无用的哭泣和哀求，或缩在角落，或低头祈祷，或神情麻木地看向身穿暗红长裙的午夜夫人，等待着她对于自己命运的宣判。
后者略显阴沉的目光从这几人身上扫过，似乎并不满意他们的表现，但没过多久，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重新展露出笑容，轻轻提起裙摆，做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宫廷礼节：“欢迎光临鲜血公爵号，祝各位能够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
……
柳予走在队伍末尾，不时抬头，看向周围。
相比起舱室狭窄，空间局促的月光号，这古代幽灵船内部，仿佛直接连通向一座中世纪古堡，有着不少长而空旷的走廊，两侧墙壁上镶嵌着造型典雅的灯台，手臂粗细的蜡烛在其中安静燃烧，投射下摇动变化的影子。
头顶的空间幽深无光，似乎暗藏着许多双隐秘贪婪的眼睛，正对他们做出打量。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昏暗得好似没有尽头一般的长廊，数次拐弯，来到了一扇半敞的铁门前方，午夜夫人的脚步刚刚停下，那缝隙便被拉大，出现了一名穿着黑白长裙的女仆。
她身高超过两米五，如同古老传说中走出的巨人，令人不得不后仰脑袋，才能看清她的长相。
她带着一顶镶有蕾丝花朵的制服帽，那蓬乱稀疏，不剩几根的头发底下，是一张坑坑洼洼，有如砂砾地面，遍布着缝合痕迹的脸孔，她的额头正中，裂开了一道数十公分长的竖线，两侧长出浓密的睫毛，内部拥挤排列着好些眼球，好些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眼球！
“啊——”
莫娜的喉咙剧烈蠕动了一阵，恍惚间还以为是自己没控制住，叫出了声，但很快，她发现那女巨人的目光转移，不太友善地看向了她身后的位置。
红围巾层叠缠绕，悬挂在颈间的吉姆在这瞪视下，两腿颤抖，险些直接晕倒，他飞快地伸手捂住不听使唤的嘴巴，艰难地咽下随之涌现的“怪物”、“救命”等字眼，他面色苍白地四下张望，试图寻求帮助。
柳予叹了口气，平静地上前两步，弯腰致意，并尝试着让语调尽量柔和，带上几分安抚的意味：“他只是震惊于您的美貌，女士。我的这位朋友，一直非常向往传说中的鲜血公爵号，希望能够亲眼见到，亲身经历，我相信，他只是有点兴奋过头了，才会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听到这番说辞，连一直嘴角挂笑，悠闲站立在一边静待事情发展的午夜夫人都略微直起腰背，看了过来，不算明亮的光线映衬下，她深棕色的瞳孔内部浮现出点点猩红，良好的记忆力令她很快回想起这名年轻人的身份。
——他是莫娜之后，第二个主动来到幽灵船的“客人”。
她的目光从上至下，细致地审视着对方有别于其他水手的白皙肌肤，瘦削体格和富有神秘感的黑发黑瞳，旋即展开手中折扇，遮住小半张脸孔，仅有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中传出：“你认为，阿戈缇雅的长相，足以称得上美丽？”
柳予脸上看不出一丝勉强的痕迹，不慌不忙地沉稳应道：“是的，女士。”
玛格丽特眨动着眼睛，她此时已经不必费心掩饰，身上那点非人的气质逐渐显露，清纯宛若少女的脸庞覆盖着一层面纱般垂落的阴影，魅惑中又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危险：“你知道撒谎的代价吗，年轻人？我见过不少满嘴胡话的骗子的下场，他们被放空血液，悬挂在船首，只要几天功夫，就会变成一具具萎缩的干瘪尸体，散发出不比咸鱼好闻多少的气味。”
口头威胁只会显得你没什么底气啊，女士，这种时候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当场拿出一台测谎仪，或者往我身上甩一个读心术，强迫我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柳予设想了一下那个场面，认为着实充满了一种既魔幻又赛博朋克的有趣，语气变得更加放松了一些，面不改色地说道：“是的，女士，我想我已经很清楚了。但我一向认为在评价‘美’的定义方面并无通用的标准，这只取决于个人的选择和倾向。在我眼中，阿戈缇雅女士的长相很有特点，有种荒凉、惊悚、猎奇的美感。我的朋友吉姆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多双眼睛一下集中到戴着红围巾的矮个男性身上，他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哆哆嗦嗦地点头，一连用了几个代表肯定的词汇表达自己的看法：“是、是的，没错，就、就是这样……”
这短暂的插曲很快过去，玛格丽特没有过多停留，将包括莫娜在内的十名狮鳞号船员交给阿戈缇雅后，便仓促离开。
他们走过那扇数米高的铁门，发现自己进入了一间厨房。
长条桌上摆放着不少等待处理的原材料，不远处的汤锅沸腾，盖子下方冒出一股股白色水汽，烤炉中火焰旺盛，一条条油脂滚落的肉排在其中转动，热浪裹挟着奇异的香气袭来，令人不由自主地吞咽起口水，产生了一种源自心理上的深深的饥饿感。
柳予皱着眉，伸手按住仍然有着少许鼓胀感觉的胃部，不由提高了警戒。
皮肤惨白中透着少许青灰，整体如同由一块块尸体拼接而成的女巨人哐当关上大门，在一行人惊恐的注视中嗡声开口：“你们，有，十分钟，清洁，身体的，时间。”
她吐字的方式非常古怪，每个单词都由不同的声音说出，有时是苍老沙哑的女性嗓音，有时是厚重低沉的男性嗓音，有时是较为尖利的孩童嗓音，而且这声音，是从她的腹部位置传出！
柳予飞快看向那里，平滑的布料底下，出现了不少凸起和凹陷，似乎有一张张嘴巴上下开合，正在呼吸。
“抓紧，时间。”阿戈缇雅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说道，然后伸手拉开厨房一侧的帘子，露出后方一只巨大无比的铁质水桶，它被架在木柴堆上，内部热水翻涌，不时咕嘟冒泡。
柳予下意识地看了莫娜一眼。
这在场十人中唯一一名女性已经格外利索地脱下了身上的红色长裙，与马靴和那枚能够召唤狮鹫的项链一起放在一旁，仅穿着一条内衬，爬上铁桶一侧的木梯，评估了一下高度，小心地向下探入了一只脚。
感知到的水温比看上去要低许多，只有微烫的程度，她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不少，缓慢地将整个身体都沉进其中。
虽然心里清楚这只是一个幻境，但柳予多少还是有点尴尬，有种拔腿逃跑的冲动。
他一面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眼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面吸了口气，脱下鞋袜，穿着衬衫和长裤直接走入，幸好剩下的船员出于安全因素考虑，大多都保留了一件到两件衣物，这才让他没那么紧张，靠在边缘，开始思考起眼下的处境。
“那位午夜夫人似乎并没有立刻动手的打算，不知道怀揣着什么目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长久的等待只会令这些原本就意志力薄弱的水手承受更多的煎熬，甚至直接崩溃……”
“当前的问题在于，我没有自由行动的机会，只能顺应剧情的发展做出应对，嗯，这应该可以通过使用2921来解决，在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对我的印象会逐渐模糊，只记得有这个人，但无法回想起任何细节……”
柳予吐了口气，定好初步的计划后，他藏在水下的手指中悄然扣住了一张突兀浮现，质地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卡牌。
他打算借助【名侦探的布偶熊】，查看这厨房内是否存在别的异常。
柳予先是朝着阿戈缇雅的方向看去，那女巨人站在烤炉前，微微倾身，专注地观察着肉排的状态，她双手已经戴上了一副隔热手套，随时准备着将其取出放入一旁的餐盘内。
见她一时半会顾不上这里，柳予放心地移开视线，在水汽的遮掩下，不时转动头颅，调整角度，进行地毯式搜索，最终，他在右侧角落的位置察觉到了那种不协调的感觉，那应该是一扇隐蔽的通向下层的暗门，上方用于遮挡的事物不知何故产生了少许偏移，暴露出一丝痕迹。
就在柳予思索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潜入时，他敏锐地感知到了身后有人正在接近，立刻条件反射般绷紧脊背，手臂收缩，随时都可以挥出，以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哪怕只用单纯的力量，都可以在五分钟内轻松解决其他的九个人。
对方停留在一个离他不算太远，但也不算太近的位置，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
柳予转过身去，看到那位衣物紧贴在身体上，勾勒出曼妙曲线的女船长稍有拘谨地抿了抿唇，低声问道：“你是谁？你有什么目的？你把真正的柳弄到哪里去了？”
我可能表现得有点太明显了……柳予揉了揉鼻梁，再抬起眼睛时，脸上已经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戏谑笑容，他刻意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冷酷，形成反差，满意地看见莫娜似乎受到了点惊吓，才缓缓开口：“说说你的猜测，女士。”
莫娜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飞快地瞟了对面的柳予一眼，对方眼睫垂落，随手捋了一把被水汽浸湿的头发，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在她眼里，这普通的动作都似乎有了些深意，认为这实际代表着一种无声的震慑和催促。
“如果你和午夜夫人有仇，我、我可以提供帮助。”
“我只希望我的船员，能够活下来，不、不需要全部，几个也好。”
额，她不会把我想象成了如同吸血鬼或是狮鹫那样，活过不知多少年头的老怪物吧……而且她的表情很悲壮啊，有种愿意为此献身的感觉……柳予张了下嘴巴，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是一个驱魔人，教廷的驱魔人。”
深海教廷的神职体系中并没有类似的职位，这是他结合眼下的情况，根据从前看过的小说和电影编造出来的身份。
“教廷……是什么？”莫娜迟疑了一下，很快补充道，“如果这是个秘密，那么当我没问。”
这幻境的设定真的很不完整啊，很像现代社会那些粗制滥造的页游，虽然建模做得不错，但本质上是对其他游戏的抄袭跟缝合，剧情和背景中存在着大量漏洞和互相矛盾的地方……柳予熟练地摆出神棍架势，由于没有佩戴十字架或是三叉戟，只得按照从前稍微知道点皮毛的宗教礼节，于胸前点了几下，面带虔诚：“那是一个还未走到台前的组织，许多有着共同目标的人走到一起，立志为剿灭所有的黑暗生物而行动，我们遵守的信条是——”
他停顿了一下，想起了一句十分契合的誓言：“万物皆虚，万事皆允。”
“万物皆虚，万事皆允……”莫娜轻声呢喃，似在回味。
不知为何，她眼前仿佛出现了许许多多看不清面目的身影站立在无光的暗处，进行宣誓，他们一个个死去，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多有兴衰，但从未真正放弃，一代接一代地传承着共同的理想和信念，肉身虽然终归难逃毁灭的一天，但这种精神，却将永远闪耀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请让我加入你们，我真诚地希望能够成为教廷的一员！”莫娜脸色涨红，身体不自觉地有所颤抖，她能够感觉到心中对于失去狮鳞号而产生的痛苦和愧疚一下得到了缓解，因为她已经找到了新的信仰，新的目标。
等到通关这个副本，我一定是搞传销的一把好手……当然，这主要还是和莫娜的性格有关，从她的表现不难看出，她的内心不够成熟，有着过剩的柔软和责任感，很容易做出这种带着自我牺牲性质的决定……柳予在心中自嘲，看向眼前的女性，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内，我会对你做出观察，做出考验，以此判断你是否有资格加入教廷，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他话音未落，一股浓郁的，仿佛直击灵魂的奇妙香气骤然传来，一名名水手纷纷直起身体，探出脑袋，与此同时，阿戈缇雅那很是怪异的声音也再次回荡于上方：“时间，到了，出来，吧。”
已经被泡得皮肤出现一条条褶皱，搓下不少死皮和灰泥的水手们一个跟着一个爬出，湿淋淋地站立在地面上，阿戈缇雅额心的竖缝眨动了一下，气恼地嘟囔了一句：“你们，需要，新的，干净的，衣物，麻烦。”
她顿时陷入了挣扎，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幅度地拧动脑袋，从他们每个人的身上扫过，那密密麻麻的眼球间分泌出不少黏液，叽咕作响，令几个胆子较小的水手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
“不要，偷吃！阿戈缇雅，很快，回来！”她说完这一句，便推开大门，走了出去。
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闭合，柳予没有犹豫，当下拿出2921，这轻薄如同一片阴影般的斗篷一披到身上，他的身形就变得模糊了不少，让人很难看出具体的年龄和性别。
他走到还没反应过来的莫娜面前，沉声说道：“我要离开一会儿。在这段时间内，你最好控制住他们，不要触碰或食用这里的任何菜品，我直觉这会发生一些你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必要的时候，我希望你狠下心肠，采取强硬的手段。”
“这是第一个考验。”
莫娜神色怔愣，但她此时已经对柳予产生了不低的信任感，听到最后一句时更是隐隐有种幼年时期受到父亲奖励一般的兴奋和激动，她没有多问，学着柳予刚才的动作，手指在胸前胡乱比划了两下：“我会的。祝您好运，嗯，以教廷的名义。”
女士你的戏真的很多，如果不做海商，你可以考虑转行当个戏剧演员试试……柳予牙疼似的咧了咧嘴角，走到右侧角落的位置，先在脑海中记下遮盖物摆放的方式和角度，然后弯曲膝盖，将其移开，令那道四方的暗门完全浮现。
他伸出手指，于边缘摸索，手臂肌肉鼓动，猛地发力掀起了那沉重的盖板，一阵锁链盘绞的声音响起，他的眼前，霍然出现了一道延伸入下方的台阶。
浑浊中带着少许铁锈味道的气息冲出，柳予脸色微沉，谨慎地走入。
作者有话说第54章 深蓝之潮19
，还差 